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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情之请

(一)

月上柳梢头,洒落清辉满庭。吃光一大碗阳春面,曲苏嚼着果脯溜达到院子里,一抬头,不禁“哇”了一声。

林梵走在她身后,闻声也朝远处天空望去:“好多孔明灯啊!”

曲苏轻盈一跃,站到石凳上,看到主街人影攒动,连忙跳下来,拉上林梵就往外走:“今早在巷口买茯苓饼时,好像听人说,最近有个什么灯节,看来就是今夜了!”

林梵被她扯着走出几步,又连连拽曲苏的衣袖。

曲苏回头,就见林梵桃腮透出淡淡嫣粉,羞涩道:“要不我们叫上岳周哥哥一起?”

曲苏一开始还没转过弯来,直愣愣道:“前几日才给他涂了我北上带回的药,如今还裹着布条……”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岳周那双眼是为剑气所伤,即便跟她们一道出门,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哪怕敷着她千辛万苦寻来的药,短时间内也不见真能起到多大作用。

尤其还是今日这般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的灯会,让他跟着一道,也只能体会人贴人、脚踩脚的拥挤。

眼伤的事儿,岳周心里显然是有数的,但林梵不知道。曲苏看在眼里,谈及此事,难免要迂回一些,生怕多说多错,惹得这对正在热恋的小情侣闹起别扭。

林梵满腔热情丝毫不受影响,拉了拉她的手道:“曲姐姐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先跑回主屋,也不知与岳周说了什么,紧接着又急匆匆赶回自己的房间。

曲苏摸不着头脑,只得也先回主屋,还没迈过门槛,就见青玄先一步走了出来。

他见到曲苏,目光不着痕迹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一圈:“不是要去逛灯会?”

曲苏一见此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狡猾得很!这才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岳周竟然对青玄生出好感,每日除了去书塾听听书,其余在家的时间,常常与这人各捧一盏清茶,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聊的闲话简直比从前岳周和她一年说的话还要多。曲苏愈加觉得青玄此人太会演戏了,居然能让岳周与他如此投缘。

这些日子下来,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让她悠闲度假的心情无端平添几缕阴霾,听听,青玄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就逛个灯会的事,要带上岳周不说,看这意思他也要跟着去?

曲苏目光越过他肩膀,投向屋内的岳周:“周周,周周!”

岳周应了一声,从屋内缓缓走出。他如今眼上敷着药,便用一根与衣裳同色的淡蓝色布条蒙了起来。这布条是林梵精心缝制的,处处透着用心,尾端绣了一对藕色并蒂莲,寓意美好。这小子一双桃花眸从前勾人得很,未笑而含情,却不想那双惹祸的眸子被一根布条遮起之后,丝毫不损容貌,反倒比从前多了几分超然出尘的清隽。也难怪把林梵一个大美人迷得晕头转向,仿佛全然忘记他是个瞎子的事实,连去个灯会都要把人拴在身边。

彼时曲苏未通情窍,自然不懂林梵此举并非脑子糊涂,实乃有情人之间的情趣所致。但她向来是个心思豁达的,岳周又与她交情匪浅,想跟着就带上吧,她不嫌弃。

哪知下一秒,岳周就说出了一句令曲苏极为嫌弃的话来:“我来棠梨镇两月有余,早就听说,每年暮春,这里接连三日举办‘千灯晚会’,热闹非凡。青玄兄可愿同往?”

听听,还什么“可愿同往”,还有那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话是对林梵说的!

嫌弃归嫌弃,曲苏仍被岳周一番详尽描述说得心痒痒,有“金凫银燕儿灯”、又有什么“丝垂翠柳灯”,尤其听到夜市可以吃到各种时令小食,她忍不住揉揉肠胃,约莫是怕她如之前几日那般贪吃积食,今日林梵准备的大碗阳春面只是看着多,实则汤多面少,这才没过多久,她就有些饿了。

她不禁将目光偷偷瞥向站在一旁的青玄。前两日她与林梵一同外出闲逛时已听说了,他们两个从前虽然相识,但彼此的关系称不上熟稔,也不是她之前误以为的关系。照理说,说清楚这一层,她好像也就没理由讨厌这家伙了。可约莫是吃饭时他总喜欢和她抢同一道菜,又或是不论聊起什么,他们两个总持相反观点,而且这个人还说得头头是道……

哪知道青玄也正在瞧着他,那眼神里似乎还有不解:“曲姑娘不同去吗?”

曲苏被问得一愣:“我没说不去啊!”

青玄微微一笑:“哦。”他又微侧过脸,显然后一句是回答岳周的,“既然三位都去,我一个人独留家中也没什么意思,同去也好。”

“曲苏。”岳周微笑着道,“既是去逛灯会,你是否也要梳洗打扮一番?我二人在大门口等你和林梵。”

曲苏愣在当场,直到眼看着这两个人越过自己,先行一步走出院子,才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林梵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媚眼做给瞎子看?当然她绝不是贬损林梵,更不是对自家兄弟进行人身攻击,纯粹就是字面意思。

直到半盏茶之后,她亲眼看着林梵一袭橘色长裙从房间走了出来,终于有点品出了味道:“乖乖,我们周周真是艳福不浅呢!”

林梵抿着唇朝她笑,她在眉心贴了一枚珍珠花钿,愈加衬得她眼波流转,娇媚至极。两边耳垂戴了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耳饰,白绒绒一个雪团子,曲苏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了摸:“还挺滑的,这是兔毛?”

林梵脸颊透出几分嫣色,眼神瞥向一边:“曲姐姐若是喜欢,改日我做好了,赠你一对。”

曲苏摆了摆手:“我怕疼,没有扎耳洞。”

林梵悄悄吐出一口气:“曲姐姐,我今日这样打扮,会不会有点奇怪?”

曲苏笑眯了眼:“很好看的。你放心,待会见到岳周,我会跟他好好描述你今日的穿着。”这不就是林梵精心装扮的缘故吗?说来也是她之前想得少了,和心上人一块儿出游,女孩子总要打扮得漂亮些,岳周眼睛看不着,不正是她这个好朋友派上用场的时候?

林梵脸颊更红了,很显然,曲苏这句话说到了她心坎上。两人行至大门时,林梵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毛茸茸的团子,比她耳垂上的那个稍大一圈,上面还挂了一朵开得清透的梨花,透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曲姐姐,这个送你。”她似乎很少送人东西,举止间有些忐忑,“你可以、可以系在腰间。”

女孩子大多喜欢毛茸茸的饰品,曲苏虽然平日过得粗糙了些,在这一点上也不例外。她道了声谢,喜滋滋接了过来,系在腰间,与荷包挨着。

毛茸茸的雪团子与玉涡色的荷包一并悬在腰间,随着曲苏走动一跳一跳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曲苏亲昵地挽住林梵的手臂:“我很喜欢!”

两人一同走到大门外,林梵唤了一声岳周的名字,莲步轻移走上前。

曲苏惦记着今晚职责所在,连忙占了岳周另一边的位置,低声和他形容了今晚林梵的穿着。

岳周浅笑道:“小梵哪怕只是荆钗布裙,也是最美的。”他又微一低头,轻声对林梵道,“稍后跟紧我,别走丢了。”

林梵乖巧“嗯”了一声,一双小手既轻且柔地攀上岳周手臂。

曲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哆嗦,那双小手力气有多大,她是亲自领教过的。有林梵两手拽着,她对他们家周周的人身安全那是一百个安心。

三人并肩同行,剩下的那个人选择走在谁身边,就是个大问题了。

在曲苏警惕的目光中,青玄一袭青衫,步履从容,看起来并未怎么迟疑,就选择走在了她的左手边。

虽然不怎么愿意搭理这个家伙,但看到他并未选在林梵身畔,多少还令曲苏心中感到安慰。还算这厮有几分自知之明,没有再去破坏人家小两口的感情。

四人并行了一小段路,还未走入主路,便被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动的人流冲散。林梵面上含羞,但扶着岳周的手臂却稳稳当当,将人护得周全,半点也未受到旁人冲撞。但左右涌来的人太多,几乎眨眼间,他们两人与曲苏青玄之间就隔了五六个人。

曲苏瞧见林梵回首,便朝她挥了挥手:“没事,你们先走着。”这棠梨镇拢共也没多大,怎么也是走不丢的。

曲苏刚说完这话就觉腰间有异,伸手去捞,却摸了个空。

定睛再看,那枚雪团子被青玄捏在指尖,见她瞪他,他却毫不心虚,沉声道:“本以为你只是看着不聪明,没想到,是真不怎么聪明。”

曲苏出掌去夺,周遭人潮如织,两人就在边走边挤间过了十几招。末了曲苏被一个身高只及腰畔的孩童狠狠一撞,慌乱间躲闪不及,整个人便朝青玄怀里栽去。

她五指仍是张开的手势,如此一来,刚好牢牢实实抓在青玄胸口。

空气有了一瞬的迟滞,饶是曲苏一贯大大咧咧惯了,此时也难得生出几分自觉不妥的尴尬来。

偏青玄还犹嫌不足,戏谑道:“相识不过几日,不想姑娘如此热情,着实令某惶恐。”

曲苏就势狠狠推了他一把,她使出五成掌力,寻常成年男子哪怕身怀功夫,被她这般突然发力一搡,怎么也要倒退两步才能稳住身形,却不想这家伙看着腰身瘦削,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双足犹如生根一般扎在原地,全身纹丝未动。唯有垂在肩畔的发丝随风轻拂,其中有一缕还调皮地抚上了曲苏脸颊。

曲苏猝不及防地退开一步,又觉得自己这般举止颇有示弱之嫌,可她确实抢不过他,也推不动他,只能继续发动眼神攻势,狠狠瞪他:“东西还我!”

如果眼神也能化为兵器削人,眼前这家伙早被她凌迟一百零一遍了!

青玄浑然未觉曲苏眼神之中的满满杀意,慢悠悠将先前与她过招那手抬了起来,五指平摊,掌中空空:“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曲苏难以置信,但此时不是与他争吵的时候,她如陀螺一般绕着这家伙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寻了一遍,是真没有!她刚绕到他身后时就发觉了,他腰间只有一条鞶带,正中镶一块双鱼戏莲玉佩,显然藏不下婴儿拳头大小的绒毛白团子。

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刚刚趁着周围人多,他偷偷将团子丢在地上,又被他人捡了去。

绒毛团子被青玄故意摘走弄丢了,等待会儿和林梵岳周会和,她要怎么跟林梵交代呀!

曲苏越想越气,也懒得同他说话,转身就走。

可不论周遭如何拥挤,不论她怎么努力穿越人群将身后的人甩开,青玄始终与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男子的步子本就比女子大,只要他想,随时多迈一步,就可以轻易与她追平。

曲苏觉察到他的用意,又发现如此近的距离,几乎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此人内力之深厚,犹在她预估之上。

曲苏现在明白岳周的判断了,青玄的身上,颇有些古怪。

拐过街角,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街道两旁或立或挂着千百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璀璨炫目,小镇的夜空被映得宛如白昼。曲苏心中虽有许多不痛快,此时也被眼前美景震撼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青玄站在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递了一盏栩栩如生的白兔灯给她,兔子眼睛红彤彤的,宛若相思红豆。

曲苏一看到白兔,就想起被他故意丢在街边不知去向的白团子,心中翻腾着恼意,没好气地道:“以后少乱扔别人东西,也好过事后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约莫是见曲苏瞪他的眼神,愤懑中还透着茫然,他难得有耐心地多解释了句,“用在此处,不甚妥当。”

曲苏差点没气死,这人不仅没礼貌乱丢她的东西,现在这是在嫌她没文化胡乱用词。她忍不住加重语气,字句铿锵:“重点是这个吗?重点在‘不要乱扔别人东西’这几个字好吗?”

青玄沉默片刻,才说:“那不是好东西,常人戴着,绝无益处。”

曲苏听得直皱眉:“你胡说什么?那是林梵送我的,她自己耳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

青玄不再解释,将花灯杆儿往她手里一塞,转身便走。

曲苏虽不想再跟他同路,奈何整个小镇首尾相连,街道贯通,若要尽快与岳周林梵聚齐,只有顺着这条路继续朝前最为便捷。她抿着唇跟在他身后,不想身边有个声音颇为焦急地连声唤她。

曲苏扭脸,就见几盏花灯之后,探出一个笑出数道褶子的苍老面孔:“姑娘好眼光,白兔灯仅此一盏,特惠二十文。”

这人连道歉都没个诚意,塞给她的这只白兔灯虽符合她的审美,却压根儿没打算从自个儿口袋里掏钱!曲苏气得直磨牙,又舍不得撒手,只能从荷包里数出铜板,塞给卖花灯的老先生。

老头儿卖了许多年花灯,难得见到如此大方半点儿不讲价的客人,笑眯眯地朝曲苏拱了拱手,道了句吉祥话儿:“姑娘慢走,祝您与夫君百年好合!”

直到走出好几步远,曲苏才反应过来摊主是什么意思,攥着白兔灯的手抖了又抖,还是舍不得砸。

(二)

街道两边梨树夜开千朵,飘来阵阵清甜香气。灯火辉煌欲迷人眼,斑驳的光影映照着前方男子的侧脸,曲苏一抬眸,正看到他唇畔微微勾起的弧度,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莫名脸颊一热:“喂!”

她加快脚步与他并行:“既要送灯给我赔礼,怎么连银子都要别人掏?”

青玄面色淡淡:“我没银子。”

曲苏故作打量他的模样,目光如炬,将人从头到脚品评一番,末了摇头嗤道:“谁信!”

青玄侧目看她:“不是曲姑娘说的,林梵定是欠了我不少银子,否则怎会心虚至此,容我久居。”

这还是五日前的晌午,她吃过午饭坐在葡萄架下和林梵闲聊时,故意说来激她的。曲苏伸出食指,颤颤发抖:“你,你偷听!”

青玄一脸正色道:“恰巧路过,实是姑娘说话声音大了些。”

曲苏道:“所以现在你是承认了?”

青玄静了片刻,才道:“她所欠之物,比金银更为贵重。除非她肯放下这里一切,与我走一趟。”

曲苏闻言心中一沉,看来青玄和林梵之间的事,绝不是自己初时臆测的那么简单,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岳周和林梵。照她这些时日旁观,岳周甚是看重林梵。如今看来,不论青玄是什么身份,只希望他不会成为两人的阻碍。

走过卖花灯的摊子,卖各色小食的摊子渐渐多了,光闻香味,曲苏就馋得直流口水,但她好歹还记得有正事儿要办,对青玄说:“我们先去找他俩会合,等我和林梵把这盏花灯放了,再折回来买东西吃。”

青玄没有吭声,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曲苏多少也了解他的性情,这时不开口,便是默许的意思。

两人又走出很长一段路,却都没见到岳周和林梵的身影。曲苏自认目力一流,只要他们两人出现在这主街上,怎么都不会看漏。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个头不够高,视野不好,说不准正是因为此,才与他们两个错过了。她挠了挠腮,问青玄:“你别光走路啊,也帮忙找找人。”

她这话出口,倒还真是管用,不过半盏茶的光景,青玄开口:“在河对岸。”

曲苏闻言连忙踮起脚:“哪里?我瞧瞧!”

“真是他们!”曲苏以手搭了个“凉棚”,半眯着眸子朝河对岸张望了好一会儿,果真在一群人中找见了他们两个。主要是林梵那身橘色长裙在灯火照映下足够显眼,不然周围那么多青年男女,还真是不太好找。

她转身便想往回走,他们才刚经过通往河对岸的那座拱桥,绕回去是最近的路。

后肩被人轻点两下,轻触即离,曲苏转身,就见青玄微垂着眸道:“桥上人太多,这盏灯半路就挤坏了。”

或许因为桥上可以吹风,又适宜赏景,沿途路过两座小桥,都挤满了人。桥上摩肩接踵,想从中走过,那盏手指稍用些力就能戳破的精巧花灯怕是保不住了。苏一心想与林梵分享这盏花灯,却也知道青玄说的是事实,只得闷闷不乐继续顺着人群前行的方向往河边走去。

流水潺潺,并不湍急,盏盏梨花灯逐水漂流,蕊芯明亮,映得花瓣晶莹剔透,一盏盏花灯宛如盛放在河中的莲花。远远看去,河灯结成长队,顺着河道缓缓前行,更像是一条身躯秀颀的银龙,沿着河水蜿蜒游走,这夜景当真蔚为壮观。曲苏边走边观赏着,待行至河岸边,毫不费力便能看清,对面岳周和林梵手里都拿着梨花灯,显然不缺她这一盏。更为令她瞠目的是,岳周右手边站着林梵,左手边还站着另一个年轻姑娘,也捧一盏花灯,双颊染霞,似在与岳周说着什么。那姑娘虽换了一身装扮,但发髻上的桃花簪看着委实眼熟。

“啊,她是那个,那个……”

“青岩书塾教书先生的外甥女,韩娘子。”青玄在一旁道。

“对,就是韩娘子!”曲苏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专门打听过人家?”不然怎么连人家是谁家外甥女这种事都了如指掌。

“岳周与林梵解释时,我在一旁。”

原来是赶上了八卦现场,怪不得知道的这般清楚。曲苏忍不住看向林梵,但见她面色平静,辨不出喜怒,似将全副心神都凝在两手之间那盏花灯上。

她陡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女孩赠的花笺,说是什么韩娘子所制,说的不就是她吗。”

还真是个容貌秀美又心灵手巧的好女子。不得不说,岳周今年遭遇的这两朵桃花,当真是质量颇高!当然了,这段日子以来,她每日睡的是林梵打的水曲柳大床,吃的是林梵烹制的可口三餐,做人是要讲良心的,培养感情是要讲先来后到的。所以这韩娘子虽然也好,但她在心里早就把票投给了同样人美心善力能扛鼎的林大美人儿。

曲苏正想着今年也算岳周的“桃花年”,要不要她来主动牵头,敦促两人趁早把婚事办一办,也好避免这些不必要的桃花债,突然就听远处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甚至盖过了近处喧嚷的人声。她蓦地抬头,就见相距不过几丈之遥的对岸,数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之中,各个身手矫健,手持利刃,为首那人目标明确,越过数人,直朝岳周攻去。

曲苏顾不上旁的,把捧了一路异常珍惜的白兔灯扔在旁侧,取出腰间软剑,踩水直朝河对岸奔去。

人群四下奔逃,曲苏两脚刚落在地上,就被一个身形高壮的男子冲撞得一个趔趄。她视线受阻,不由更急,连忙闪身而过,四下寻找岳周和林梵的身影。

“岳公子!”

凄厉的女声惊得曲苏一个激灵,她沿着声音来向找寻,只见岳周一手紧紧揽着林梵,躲避着四下朝他攻来的黑衣人。他面前还挡着一名女子,那女子碧衫染血,脚步凌乱,显然之前那声呼喊正出自她口,是前不久还站在岳周身旁含情脉脉的韩娘子了。

岳周从前身手一流,如今尽管双目已盲,好在轻功向来不错,他一手拖住韩娘子疾奔数步,将人安置在道边一棵柳树旁。

林梵自始至终被岳周半揽在怀里,当此之时,更是瑟瑟发抖,柔弱不堪,她攀住岳周手臂,半靠在他肩膀:“岳周哥哥,我好怕……”

岳周一手将林梵的小脑袋半扣在怀里,唇角轻翘:“青玄兄,烦请暂时照看韩娘子一二。”

大柳树后,一片黑暗之中,青玄的身影半隐半现,却一声不吭。

林梵似乎又急又惧:“岳周哥哥,咱们走吧。”

岳周道了声“多谢”,拽起林梵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三)

两人身影飘忽远去,青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随即伸脚轻踢了一下。韩娘子半昏半醒的,被这么一踢,整个人瞬间软倒在地。大柳树前有不少杂草,如此一来,倒是遮掩得相当完美。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别说黑衣人,就是曲苏都未看到大柳树后青玄的身影。

曲苏刚想追上岳周,就被数个黑衣人层层围住,一交手便发现,这些应是被雇的杀手,目的明确,下手狠绝。譬如此刻,他们为能缠住她,出剑凌厉,角度刁钻,只要她一个不留神,就要被这些人当场戳出几个血窟窿!

曲苏在心里暗骂青玄太不仗义,平日里闲着无事跟个牛皮糖似的,处处碍眼,这危难之际却全不见影踪,不然凭他身手,与她一同杀出重围,救走岳周三人,简直易如反掌。如今只留她一个,难免要费些力周旋。

曲苏双目如电,寻到几个黑衣人之间的空门,剑尖如灵蛇蜿蜒刺出,如此接连解决掉几个。她将剑反手以挡,甩下其余几人,朝着岳周撤退的方向飞快追去。

另一边,岳周紧紧揽住林梵,使出轻功一路穿花拂叶,奔走在密林之中,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眉间显出几分疑色,渐渐停下脚步:“那些人没再追了。”

不止再没有其他人的脚步声,这林间宛如一片死寂之地,除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其余一切声音皆不可闻。就连这时节该有的鸟叫虫鸣声,也悉数听不到了。

林梵鼻端隐隐可以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她一双小手紧紧揪着岳周的衣领:“我也不知。”她声音透着微颤,似是怕极了,“可能是岳周哥哥轻功高强,他们怎么都追赶不上,就尽数散了。”

岳周扶着林梵肩头的手缓缓摩挲着她,似在安慰,他沉默片刻,叹了声:“罢了。”

曲苏一路追赶,心中暗道岳周昔时不愧是落羽轻功年年第一的高手,她追这一路都觉得有些疲了。一路已躺倒数个黑衣人的尸体,还有的虽靠在道边树底,吊着口气,显然也无力再追。

这帮黑衣人显然得了命令,眼见一轮追杀未能得手,便先散去。

曲苏最终在拱桥边的一棵老梨树下找到岳周和林梵。

岳周安然无恙,除了左袖和胸口染了少许血迹,好的不能再好了。林梵一侧脸颊和衣袖上遍染鲜血,乍一见她这般,曲苏不免心惊,待她上前仔细查看,却发现那些血并不是她的,不由松了口气。

曲苏环顾四周,冷静干脆地说:“眼下暂且安全。但我想,这镇子应是留不得了。”她看向岳周,眸色一暗,“今晚这些应是被雇佣的专业杀手,周周,你……”

她本想说,你心中可有猜测,但考虑到他身旁还站着林梵,犹豫之下后半句话便未问出口。

林梵仰起脸庞,眼波流转看着岳周:“我都听岳周哥哥的。”说着,她把手往身后缩了缩。曲苏眼尖地看到她食指和拇指上各有一道极细的红痕,刚想再看得清楚些,林梵却已将手放在岳周手臂,还轻轻摇了摇他,又道,“不过,咱们若是要离开这儿,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们跟着我走,保管任何人都寻不到。”

曲苏闻言不禁一愣:“这么神秘,是什么好地方?”

林梵笑容淡淡,可仰脸看向岳周的双眼却亮晶晶的,盈满期待:“是我幼时待过的地方。”

曲苏没有吭声,她倒是没有所谓,这段时日她推掉所有任务,一则是为照看岳周,另一则也是想借机给自己好好放个假,去哪都是一样的。

岳周却迟迟不语。

直到林梵又唤了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微微一笑:“我不能走。”

“不走就不走,我都听岳周哥哥的!”林梵笑得甜甜的,显然是走是留,只要能陪在岳周身边,旁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那咱们这就回家吧。”

三人一路走出密林,曲苏发现岳周异常沉默,不由暗作打算,稍后回到家中找个合适的机会,她还是要单独问一问岳周内心的真实打算。

行至一棵大柳树旁,曲苏一眼瞧见站在树旁的身影,她手里还拿着剑,不由拿剑柄一指,气道:“贪生怕死,说的就是你!”

青玄原本静静站在树旁,听到她这样说,不由面露淡淡愕然:“曲姑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他脸上那份惊愕太过平淡,颇有故意做戏的嫌疑,曲苏越看越是狐疑,瞪着他道:“难道你还有什么解释?”

青玄微一侧首:“受岳兄所托,特在此看护这位韩娘子,故一直未敢走远。怎的到了姑娘口中,我却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曲苏走上前一看,大树底下还真躺着一个人——韩娘子,她胸腹处被刺一剑,血染青衫,面如白纸,这会儿已然失去意识。只是刚巧这棵大柳树旁一点灯火也无,草丛又生得茂密,她这样躺在其间,放眼一望,还真遮掩得毫无破绽。

曲苏忍不住冷哼了声:“还真是辛苦你了。”

“也还好。”青玄微微一笑,“只是此处阴暗寒凉,候了这些许时间,倒有些饿了。”

曲苏听到这话倒是头一回升起了少许认同感,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

青玄问:“岳兄,你方才说的那家梨花豆沙馅圆子,不知在哪条街上。”

岳周道:“就在去医馆的路上。”

此言一出,林梵的目光反复朝那韩娘子瞥去,攥着岳周衣袖的小手险些将布料生生扯烂。

至于青玄,他先时脸色还未变,此刻更是笑得轻巧:“实是饿得紧了,先走一步。”

曲苏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哎,你就这么走了,你这是想让岳周背着韩娘子去医馆?”

青玄冷哼了声,侧眸睨她:“难不成让本尊背?”

这人的古怪毛病又冒出来了。

可也真是奇怪,他这话一出,旁边林梵脸色瞬间泛白,双肩瑟瑟发抖,仿佛又回到了曲苏与这两人初识那日的光景。

她记得真切,那日林梵称呼他“尊上”,他也真不推脱,那模样显然习惯了他人这般称呼。她暗暗对青玄的身份开始真正好奇起来,莫非这家伙还是个王公贵族?

曲苏没好气地道:“岳周眼睛本来就不方便!”

青玄语气淡淡:“眼睛不方便,也没耽误他逃跑。”

曲苏刚想再争,林梵已先一步站了出来:“曲姐姐!”

“啊?”她被林梵突如其来的发声吓了一跳。

林梵笑靥盈盈,单手往韩娘子肩膀一按,几乎不过眨眼,已单手将人提了起来:“男女授受不亲,韩娘子毕竟是个女儿家,还是由我来背最合适。”

这理由令人无法反驳,曲苏一噎,那头林梵已将人覆在自己肩膀。

曲苏连忙追着,想帮忙托着点,一边还在看岳周:“可、可这……”

岳周破天荒没声儿,林梵笑着道:“曲姐姐,没关系的,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曲苏结巴了,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她也挺沉的。”

“……”

一阵沉默过后,就听幽幽一声嘤咛,伏在林梵肩上的韩娘子已悠然转醒。

林梵一弯腰,韩娘子就从后背滑下。

韩娘子脚步踉跄,脸色苍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再度晕厥:“我……这是在哪儿?”

曲苏和林梵两人,一左一右搀住她,曲苏勉励道:“加油,再走两百步就到医馆了!”

韩娘子唇瓣惨白,还对她笑了笑:“多谢姑娘。”她环顾左右,目光凝在不远处岳周的脸上,“岳公子。”

岳周已走上前:“韩娘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稍后请医问药的费用,请让岳某一力承担,万不要推辞。”

韩娘子笑容孱弱:“岳公子不要这样说。只要能看到岳公子平安,就是我这一生的心愿。”

曲苏忍不住将人提了提:“年纪轻轻的,别一张嘴就今生今世,听得我瘆得慌。”她给林梵使个眼色,“小梵,这人命关天,咱们抓点紧!”

林梵连连点头,素白的小手紧紧抓住韩娘子另一边臂膀。

(四)

经过刚刚那场混乱,此时桥边、河畔,游人稀少,灯也寥落,不复之前的热闹了。

一行人缓缓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瞧见了医馆的招牌。曲苏把韩娘子往医馆一放,笑眯眯地对岳周说:“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得先去吃碗圆子垫一垫。”然后就跟撒了欢儿的狗子一般,飞快没了影儿。

她自觉走得极快,可身后始终跟着一个人。

曲苏头也不回:“跟着我干什么?”

“早说过了,我也饿了。”

摊主是个热情的大婶儿,见到两人,就热情招呼:“小娘子要吃什么馅儿的,自己挑,挑好了给你煮一碗。”

“一半梨花豆沙,一半鲜肉,给我来大份的!”

“好嘞!”

青玄站在摊前,见大婶儿那目光又投向他,略一思索便道:“和她一样。”

曲苏拿眼睛斜他:“你不是没带银子,拿什么买?”

青玄一语不发地看她。曲苏才不怕跟他眼瞪眼,她单手叉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地看着对方,他出门逛街连钱都不带,要怎么学她买元宵吃?

哪知道这人放在身后的手突然朝她伸出来,曲苏垂眸一瞧,险些跳起来。

是那只慌乱之下被她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的白兔灯!

胖乎乎的白兔灯,长长的兔耳,红豆般的眼,与她买的那盏一模一样,绝不可能是他从别的什么地方找的。所以当时她急匆匆冲去对岸,有那么一会儿没见他,他是在后头捡这灯来着?

曲苏心头暖烘烘的,从前岳周和其他两个师兄就说过她是这样的脾气,高兴不高兴,都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眼下瞧见他手里捧着这盏白兔灯,她还真一点儿都生不起他的气了。

她从他手里接过来,朝那笑眯眯瞧着他俩的大婶儿道:“给他煮一碗和我一样的。”又问他,“够吃吗?”

青玄点了点头。他本就无所谓吃或不吃,要吃,只是因为想尝尝味道。

这家卖元宵的是棠梨镇的老住户,傍晚出摊,一直卖到子时,每晚的这个时辰,生意都很红火。这不,与曲苏和青玄相邻的一张桌上,坐了好几个年轻男女。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正笑吟吟道:“你们可知沧浪城内近来最大的新闻是什么?”

另一个男子正在剥花生,听到他这话便笑着道:“又来了,这事你今日都念叨多少回了!”

先开口那个男子“啧”了声:“我说了多少回怎么了?小蕙和阿茹又没听过,自然是要再讲一遍的!”

旁边两位年轻姑娘果然笑着附和:“快说来听听!”

他身子前倾,将头压低,故意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曲苏饿着肚子等夜宵,本就无聊至极,有一搭没一搭听着隔壁几桌聊天,也勾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来。

她行走江湖十几年,早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捧着那盏白兔灯,一手拽着兔尾巴,另一手缓缓摩挲着白兔脑袋,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可其实心里早已百爪挠心,只恨那开口讲话的男子说个八卦太过墨迹,将那两个姑娘胃口吊得高高的,就是不切入正题。

耳畔一道清悦的男声道:“你若不喜欢,直扔了便是,倒也不必这般蹂躏它。”

曲苏回过神,正对上他透着淡淡戏谑的眸,就见他看了一眼:“这兔子但凡是个活物,眼睛早被你戳瞎了。”

曲苏被他那道目光扫得手指一僵,定睛一看,她的食指指尖刚好停在白兔灯的那双红豆眼上。这只白兔做得栩栩如生,憨态可掬,被他这么一说,仿佛真透出无尽的委屈来。曲苏难得被说的有几分羞赧,见他伸过右掌,连忙伸手护住:“我没有不喜……”

话没说完,两人都发觉不妥。

青玄一只手已覆在白兔脊背上。

而曲苏双手伸出太急,不仅把白兔灯护得牢牢的,连青玄的一只手都被她紧紧压在手心底下。

曲苏连忙将手抬起,心里却忍不住想,早知道这家伙内功深厚,没想到手背却凉冰冰的,不怎么热乎,难道真是跟着她在外面溜达了一晚上,饿得狠了?

她刚想开口,就听旁桌那男子终于说到了正题:“开国侯,你们都听说过吧?”

“自然听说过,昔年开国侯护国有功,先帝特赐丹书铁券,咱们全大周朝独一份儿啊,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坐在另一张桌的中年男子在搭话。

显然,有心旁听八卦的人民群众不止曲苏一个。

另一个道:“哈哈,我猜到这位仁兄想说的是何事了?”

“是什么事,你快说!”

那男子吊了这许久胃口,自然不甘心到了关键时刻却被一个路人抢了风头,当即截断那人的话:“我要说的就是咱们这位开国侯如今正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能人异士——”

曲苏早在听到“开国侯”三个字时,就忍不住将目光瞥向说话那人,心中更是升起一百个警惕。不能怪她大惊小怪,不久前她才从岳周那儿听到过这位开国侯的种种“围追堵截”,今晚又经历了如此怪异的一场“大追逃”,再听到此人名讳,一时之间实难淡定。

“这般大张旗鼓,他想如何?”

“让我来猜猜,难道事关南疆战事?”

“他呀,是想找儿子!”那男子说完这几个字,就大笑出声,朝在座各位拱了拱手,“诸位若是得了空闲,不妨自己去瞧瞧那寻人启事,就在城内的布告栏里贴着呢,保不准在座哪位就是那位侯爷失散多年的嫡亲儿子!”

在座顿时一片哄笑,有人趁着热闹道:“这事若是真的,不出三日,侯府的大门槛儿还不得被踏破了!”

“你以为什么人都入得了侯府的大门?人家既然是寻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肯定得有许多证据才行。常人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冒认,轻则一顿板子免不了,重则一命呜呼啊!”

“可若一朝事成,那可就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富贵啊……”

热腾腾的元宵上桌,曲苏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抬起头,就见青玄坐在桌子对面,眼睫低垂,淡色的唇因热气,被熏出几分嫣色。他本就俊美至极,此刻唇色嫣然,更显俊朗。曲苏见他吃得头也不抬,便出声问:“好吃吗?”

青玄似乎还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豆沙馅加入梨花瓣子,少了甜腻,多了清新。”他又看向曲苏的碗。

曲苏最是护食的性子,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腹内长鸣,连忙捧住碗沿:“我是觉着有点烫!”

青玄瞥她一眼,没再说话。

吃到后面时,曲苏吃得比青玄可快多了。吃光一大碗元宵,犹觉得不饱,回医馆路上,她又买了几串鹌鹑蛋和各种炸食,青玄跟在一旁,看着她吃,并不吭声。

曲苏觉得他眼巴巴地看着,委实有些可怜,便递过两根炸串。

青玄接过,却没有吃。

曲苏咽下沾着辣椒粉的肉肠,手在嘴边扇风:“怎么不吃,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青玄淡淡道:“这种吃法,我不会。”

曲苏一脚迈进医馆门槛,听到这话,脚又收回来,转过身朝他伸出手:“那还给我。”真是把这人惯得,吃个路边摊还挑三拣四,她把最好吃的两样分给了他,他可倒好,居然还嫌吃炸串不够斯文,而且话里话外还带暗讽。

青玄将手背在身后,曲苏瞪着他正要说话,就听他说:“岳兄喊你呢。”

曲苏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撇嘴道:“你少骗我。”

“曲苏。”身后响起岳周的声音,“过来帮忙。”

曲苏又气又难以置信,拿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转身朝医馆内奔去。 LjIJ6vebNZxz/YRxOK7Ud22iAigog/LKCy18QFvIpPXA8W/isWvfoMYokPbbR0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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