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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喀琉斯的竞赛

生命……意味着自身的变化和运动,试图阻止这些的人将陷入永恒的险境。

——劳伦斯·凡·德·普司特(Laurens van der Post),《风之家族:非洲内陆的最后长征》( Venture to the Interior )(1951)

我们也许应该从巴门尼德说起。大约于公元前515年,巴门尼德出生于希腊大陆的埃利亚,并作为埃利亚学派的创始人闻名于世。埃利亚学派诞生后迅速成为独领风骚的希腊哲学思想,也是前苏格拉底学派之一。尽管巴门尼德的由三部分组成的长篇巨著《论自然》只有一小部分留存下来,不过我们事实上没有必要将一个本质上简单的世界观复杂化。巴门尼德的世界观与其后2 500年的生物中心主义不谋而合。

芝诺同样出生于希腊的埃利亚,但比巴门尼德晚25年。芝诺支持并倡导巴门尼德的观点。巴门尼德和芝诺都极力宣称,我们周围的物体所具有的明显的多样性,以及它们的变化形式和运动方式,都只不过是永恒现实的外在形式。他们把这个永恒的现实称为“存在”(Being)。虽然巴门尼德和芝诺似乎是独立地得出了他们的看法,但这实际上与写于他们之前一千年的梵语文献如出一辙。

巴门尼德的哲学思想可以归纳为“一切即一”(All is One)。这句话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哲学上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但却蕴含着巨大的经验感知,并与过去和现在的日常体验息息相关。例如,埃利亚学派会把潺潺的小溪理解为无限能量的表现形式,无限能量正通过“在”(Being)或“存在”(Existence)展现自身;而反对派(几乎被现代社会广泛接受的观点)则认为,这样的情景不过是水分子、鹅卵石这样分开的、准独立的物体的聚合而已,这种聚合展示了时空基体(A Space-and-Time-based Matrix)中的因果行为(Cause-and-Effect-Derived Actions),而正是在时空基体中,这些不同的事物来来去去。尽管“多元论”(Multipole-Causation)和“一元论”(Single Animated Essence)的观点初听似乎只存在哲学上的区分,并不是很重要,但从各自不同的观点出发,在关于正在展开的是何种现实、我们是哪种现实的一部分这些问题上,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事实上,这是一个会改变生命走向的课题。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几乎痴迷于至简“存在”概念的巴门尼德和芝诺,会像保罗·瑞维尔 一样需要把这一概念传播出去的原因。他们的确这样做了,且坚持认为他们的观点无须借助任何信仰或信念的力量,而是只要通过逻辑就能证明。他们认为,所有支持“变化”或“非存在”的主张都是不合逻辑的,而且,为了反驳基于时间或基于运动的观点,芝诺提出了一系列哲学悖论。芝诺的主张会不可避免地导向“一切即一”这一至简观点上。即使在今天,芝诺的悖论依旧被教授和辩论,仍被人们普遍认为有效。

更重要的是,芝诺被亚里士多德誉为辩证法(Dialectic)的发明者,而“辩证法”一词后来却成为形式逻辑(Formal Logic)的同义词。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令人啼笑皆非,因为芝诺原本是想支持并推荐巴门尼德关于存在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现实的学说,这也是人类所能得出的最朴素的哲学思想。因此,在如何看待芝诺悖论的问题上,我们应该永远记住,芝诺并不是在玩什么小聪明,或是想揭穿逻辑思维中的某种阴谋诡计,而是想反驳和证伪关于“多元”(The Many)存在的普遍看法。“多元”意指具有基于时间特性和独立运动的可分辨的独立对象。

芝诺曾提出过许多悖论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我们在这里只列举其中三个最著名的例子。可能大家都听说过“阿喀琉斯和乌龟”(Achilles and the Tortoise)这一故事,当然这个故事还有其他名字。首先让跑得慢的乌龟从一个领先的起点开始跑,然后让阿喀琉斯追赶并超过乌龟。假设乌龟的速度是阿喀琉斯的一半,那么当阿喀琉斯到达乌龟的出发点A时,乌龟已经又向前爬了一半的距离,到达了新的起点B。当阿喀琉斯到达点B时,乌龟已经又慢慢爬到了另外一个新的起点C,即乌龟又爬过了A到B之间距离的一半。当阿喀琉斯到达新起点C时,一个逃避不了的事实是,乌龟又爬过了B到C距离的一半,而一半的一半还可以无限分割下去,所以,阿喀琉斯将永远也追不上乌龟。

第二个悖论与第一个颇为相似:如果荷马(Homer)想要走到一个推着手推车卖葡萄的男人那里,他必须先走到前门和商贩之间的距离中间的地点。然后,他必须先到那个距离一半的地点。然后,又要先到上个距离的一半的地点。很显然,剩下的距离中总有一个一半的地点要先到达,这就制造出了一个无限的不会有结果的任务。因此,荷马永远也买不到葡萄。

第三个悖论涉及一支飞行的箭(如图4-1所示)。很显然,在飞行中的任一时刻,这支箭都位于空间中的一个确定的位置。它不在前一时刻所在的位置,也不在飞行中的下一个时刻可能的位置。换句话说,在每个时刻都只有不动的箭,因为箭只存在于一个精确的位置,所以它是静止的。如果一切在每一时刻都是静止不动的,而时间又是由时刻组成的,那么,箭就不可能是在运动的。

在忙碌的生活中,我们可能倾向于不思考这类智力测试题一样的逻辑问题,会像赶苍蝇一样把它们赶走。数个世纪以来,芝诺的悖论让伟大的科学家伤透了脑筋。尽管有些人一本正经地宣布了他们的“解决方案”,但目前达成的共识只不过是,这些悖论依然有效。

实际上,生物中心主义可以解决芝诺的悖论问题。生物中心主义认为,由于时间和空间并不是像椰子这样的实体,所以不会因一次又一次地被分割而产生这样的难题。否则,人们可能会看到,现实世界与我们用来描绘世界的抽象数学或者简单逻辑并不一样。逻辑要求象征性思维,由具体的思想代替抽象的对象和概念,而现实世界不必遵守这些语义规则。据此推理,芝诺悖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们需要在具体和抽象之间切换。由于我们太依赖自己的思维,已经忘记了如何识别具体和抽象之间的区别。在抽象的世界里,那些没完没了的“一半又一半”成为阻止荷马买葡萄的重重障碍,但在实际的非象征性的自然现实里,荷马可以直接走过去,递给水果商贩1个德拉克马 就可以享用葡萄了。

图4-1 飞行的箭

然而,从我们的目的来看,这已经足以表明,许多人想当然地用来搭建宇宙框架的基石,也即空间和时间,貌似牢不可破,实则不过是人类心理脆弱的构建,其存在的逻辑被芝诺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撼动。如果芝诺是对的,那么运动就不可能是真实的存在。我们在看到足球紧贴着门柱飞入球门时,我们的体验算什么呢?那里发生了什么?在我们搞清楚这些问题之前,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就是让我们审视一下是否有科学领域支持将时间概念降级的观点。

我们先从奥地利的物理学家、哲学家路德维希·玻尔兹曼开始,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玻尔兹曼生于1844年,19岁时父亲去世,之后在维也纳大学学习物理学,22岁时获得了博士学位,成为一名讲师。这个年代正是物理学的兴盛时期,玻尔兹曼尤为着迷于开发一种利用统计学解释和预测原子的运动和性质的方法。这一研究使他能够准确地确定像黏度这样的物质属性,黏度是流体黏滞性的一种量度。

玻尔兹曼一生都在与剧烈的情绪波动作斗争。情绪波动就像他挚爱的液体一样,以截然不同的速度在他体内流淌。如果在今天,他可能会被诊断患有躁郁症。这种疾病使他与同事的关系难以维系,但并没有阻碍他在解释物质行为与属性上取得重大的进展。他获取的成就在某种程度上预测了几十年后才出现的量子力学,因为量子力学也是依靠统计学了解物理世界的运作机制的。最终,玻尔兹曼不堪躁郁症的折磨而自杀,享年62岁。他在热力学方面贡献卓著,他提出的与熵有关的“玻尔兹曼H定理”给出了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统计学解释,现在仍然是最著名的定律之一。

因为似乎只有在物理学这一个领域,时间被认为是存在的,于是熵进入人们的研究视野。所有其他理论,如广义相对论的方程、开普勒(Kepler)的行星运动定律和量子力学都认为,一切是以时间为主线而发生的,但没有任何外部箭头或指向性使时间变成真实存在的实体。

玻耳兹曼为一种气体中的原子建立过模型,该模型与相撞的潘卡足球 有些相似。这个模型表明,如果把原子封闭在一个盒子里,每一次碰撞都会使原子的速度和运动方向发生改变,导致原子分布变得越来越混乱。即使初始条件是高度有序的,如盒子的一侧是热的,原子移动得快,而另外一侧则是冷的,原子移动得慢,但最终这种分布会消失。这种原子大范围均匀分布的最终状态,或者说在微观层面上呈现完全无序的状态,就是所谓的“熵”。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熵值最终达到最大的状态将不可避免。

注意,“时间”一词是这个过程的核心,也就是关键点。从有序到无序,熵值增加的行为是一个单向的过程,最终原子均匀分布,以及所有的温度差异消失的过程似乎都与时间有关,因为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看到这种现象,无论我们将存放袜子的抽屉整理多少遍,它最后总会变得乱七八糟,因为无论我们花费多长时间在抽屉里翻找配对的袜子,都会增加抽屉的无序性。无序自然发生。如果这真的可以作为物理学或数学上标注时间的“方向”或“箭头”的证据,那么时间就是真实的。

物理学对时间的箭头问题向来非常重视。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曾辩称,如果宇宙停止膨胀并开始坍缩,时间的箭头会指向相反的方向,物理过程在各个层面上都会发生反转。可能我们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我们自己的心理运作和大脑功能也会逆运行。霍金最终又说,时间逆转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改变了想法,如同在演示时间逆转的过程。

除了玻耳兹曼对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统计学解释之外,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时间的真实存在。但熵的问题并非小事,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当我们试图组建一个反时间的流派时,有何方法可使我们看起来不是天真幼稚的反方辩手呢?

幸运的是,我们有这样的方法。尽管许多人把熵作为时间参数随意使用,但玻耳兹曼本人并不这么看。他认为,熵是由于粒子的机械碰撞产生的,无序状态是世界最有可能的常态。因为无序状态比有序状态出现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因此,无序的最大值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换句话说,熵只是此时此地的一些东西与另一些东西的撞击,不存在时间箭头的问题。随机化是一个瞬间的过程。当然,我们人类对于动态场景总是一会儿观看一会儿离开,等到再次观看时,情况已然发生了变化。但是不同的场景、变化的事实和随机化本身,与时间并不相同。

玻耳兹曼的观点本质上是在说,所有的分子恰好都在以相同的速度按相同的方向运动——这种有序状态其实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换句话说,热力学第二定律只是一个统计意义上的事实。能量的任何渐进的无序化过程就像是在洗一副扑克牌。扑克牌刚买回来时,每副牌都按花色和升序数组整齐排列,我们将这种状况描述为“有序”,而这只是一种特殊情况。而不同的场景、变化的事实及随机化本身,和时间并不是同一回事。

所以,如果在实际上时间并不存在的话,那么,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历的是什么呢?在我们面对那个因时间而造成的恐怖的终极后果也就是生命结束之前,我们需要了解这一切。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知道,人们体验到了什么,这些体验是在何处发生的,以及我们的生命之花是如何绽放的。 +3fCBFt0n2T+6OzIRTNi1vGyUqoDDuAw4vAU+JV9Jxyw19SiTj7qQEOmOt9ZnU9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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