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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与他在

印度文明是一个比中国文明还要早熟的文明,尽管佛法博大精深,思想丰富,但若追根溯源,真正属于释迦牟尼个人之独悟、独得,不外两点:一者,万有皆缘起的“缘起论”,为佛陀所独悟;二者,般若这种生命与存在本有之智慧,为如来所独得。除此之外,佛陀所有的观点和思想,在他之前的印度传统文化中,皆可找到相关的渊源。唯此两者,此前的印度文明中所没有,为佛陀于菩提树下所独悟,独得。

“缘起”学说,为大、小乘佛教共遵之思想,佛学的全部理论都奠定在缘起论的基础上,佛学的其他各种理论都是缘起论的展开,缘起论是佛学的最基本的特征。佛教著名的缘起偈云: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指释迦牟尼)说。

印度古代关于宇宙、人生、意识和社会起源的探讨,概括起来有三点:一是婆罗门教(即后来的印度教)的正统派认为,“梵”是宇宙万物的本质和始基,一切现象皆是梵的化现;二是顺世论观点,认为万有的基础,是“地、水、火、风”四大类属性的物质所构成;三是以耆那教和数论派为代表的“二元论”,认为万物是由物质属性和精神属性共同构成。佛陀对这些理论一概否定,提出宇宙万物因缘而起的理论。

佛陀认为,宇宙万物的生成与还灭,皆由于因缘聚散所致。“因”是指此一事物生灭的主要条件,即指起根本作用、内在作用的条件;“缘”则为起辅助作用、外在作用的条件。“因缘”即条件或关系。

宇宙中每一事物的生灭变化,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每一事物的存在发展,也必须与其他事物有着互相依存的关系,故凡使一事物存在发展、生灭变化的条件或关系,就称为此事物的因缘。

离开条件和关系,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事物或现象的生起和存在。佛教缘起论认为,大千世界,森罗万象,形形色色,无一不是因缘和合而生。世界上一切现象和事物都是互相联系、互相依存和互为条件的,都是由于互相依待、互相作用才得以存在,即都处在因果联系之中,是互为因果的,故《杂阿含经》云“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原始佛教从因果律出发对宇宙人生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提出了“业感缘起论”,以十二因缘来说明人生的全部过程,主张整个人生和宇宙万物,都是由有情识的众生之业力感召而生成的。

“业”是“造作”之义,具体指内心的活动和由内心所发动的语言和行为(即身、语、意)。“业力”,即善业有生善果的力用,恶业有生苦果的力用。“业感”,即以善恶之业因,感召苦乐之果报。

业感缘起论,即谓众生及世界皆由众生业力而感生,业由惑(无明、烦恼)而起,业必感召生死苦恼之果报,故由惑起业,由业生苦,惑、业、苦三者互为因果,相续不断,成三世轮回,此为迷染之因果。业力万殊,感召果报亦各别。概括言之,则为“正报”和“依报”二类:“正报”指众生的身心——此身心是依过去的业而感召得来的果报正体;此身心依止之身外诸物,谓之“依报”,如世界、国土、房屋、衣食等是。

佛学并不回答世界到底是由物质还是由精神产生的问题,亦不回答第一因的问题,而是如实指出,世界上的一切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都是由诸因缘和合生起——这一谁也无法反对的真相。

由此缘起说,又延伸出佛陀“十四无记”的法规,即佛陀在世时,规定有十四个问题不可以问佛,即使问了,佛陀也不予回答。这十四个问题是:

第一,世界恒常存在吗?第二,世界不会恒常永在吗?第三,世界既恒常而又不恒常吗?第四,世界非恒常非非恒常吗?第五,世界有边际吗?第六,世界无边际吗?第七,世界有边际而又无边际吗?第八,世界非有边际非无边际吗?第九,生命即是自我吗?第十,生命与自我并非同一吗?第十一,佛死后还存在吗?第十二,佛死后不存在吗?第十三,佛死后存在而又不存在吗?第十四,佛死后非存在非不存在吗?

并不是佛陀不知道或故意隐瞒这十四个问题,也不是佛陀反对人们思考这十四个问题,而是因为:

第一,这十四个问题是无法通过语言的讲说就可以使他人真正理解的;

第二,这十四个问题是无法通过常人的思考就可以真正理解的;

第三,真正明透这十四个问题,必须认真修行,去除贪嗔痴,于佛性有所真实证悟后,才能真正理解。

业感缘起论具体到正报,即关于我们这些众生的身心和人生的来源,有一个“十二因缘”之说:

第一,无明:为过去烦恼的总称,是无知,或愚痴,或迷暗的意思。由此无明妄动,众生轮转世间,是生死的根本。由“无明”生起“行”。

第二,行:行为或造作义,即依过去无明烦恼,发动身口意三业,有时做善的行业,有时做恶的行业,有时做不善不恶的事。这“行”和上面的“无明”,即是过去所做的惑和业,也便是“四谛”中所说的集谛内容。由“行”生起“识”。

第三,识:入胎之心识,由过去感业动力,使阿赖耶识受果报,遇缘托胎,完成现在之生命体。由“识”生起“名色”。

第四,名色:“名”是心识,属于精神;“色”是父母精血,属于物质,故“名色”为成立有情生命体的要素,亦即胎相之初成,未具六根。由“名色”生起“六入”。

第五,六入:为六根完具位,谓于胎中名色渐次增大,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亦渐次具足。但这时的胎儿在母腹中只有几个月,虽成六根的模型,对外界的感觉,只有稍微些感入,作用没有完备,故称为“六入”,正是人生的胚胎时期。由“六入”生起“触”。

第六,触:出胎后与外界接触,生起种种感觉,亦即对外界认识与体验之开始。由“触”生起“受”。

第七,受:对外境接触的感受,指苦、乐、舍三受。如人生自幼儿四五岁时期到儿童时期(六岁至十二岁),乃至青年时期(十三岁至廿三岁)的时候,心识逐渐发达,领受环境范围渐渐扩大,起居饮食,读书游戏,及其他希求亦随岁月而增进,遇顺境则感受快乐,遇逆境则感受痛苦,尤其是青年时期,对爱憎的感受,特为显明。这就叫做“受的阶段”。由“受”生起“爱”。

第八,爱:以染著贪爱为义,由受而来,对于所受之境界奔驰追求。如青年时期,对财物和男女色欲,生出种种强烈欲望,执著在心,追逐不已。由“爱”生起“取”。

第九,取:执取义,即对所爱之境界执取追求,也即对物欲境界起贪恋,强烈执取,据为己有,实现自己的欲望。于是三业不净,造出恶业,以业系身,而集成未来身心的苦因,这都是由“爱”“取”而来。由“取”生起“有”。

第十,有:旧业未消,又添新种,如此累积不断,而构成更多潜在业力,感后有之报。由“有”生起“生”。

第十一,生:未来受生,由于自身潜在业力,再去投胎受生,进入未来的新人生。由“生”生起“老死”。

第十二,老死:这是说明来世既然要再投生,必然又要老死,因果循环,生生不已的流转道理。因未来既有老死,则生老病死、忧悲苦恼等苦,与之俱来。

缘起论到了大乘,就从业感缘起发展出“阿赖耶识缘起”“性空缘起”和“真如缘起”等各类缘起思想。

1.阿赖耶识缘起

大乘佛教(特别是传入中国后形成的各大宗派)分别从各自的角度,阐述缘起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缘起的不同理解是佛教各宗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阿赖耶识缘起与其他缘起理论的区别,可以概括为四个字:唯识无境。

中国大乘八宗之一的唯识宗,即持阿赖耶识缘起论。阿赖耶识缘起理论是建立在“八识”和“种子与现行”基础之上的。

(1)八识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此为前“五识”,第六识为意识,第七识为末那识,第八识为阿赖耶识。前六识都好理解,需要特别解释的是第七识和第八识。

第七识名为“末那识”,是梵文Manas之音译。此识有两大特征:一是“转依”,即作为前六识和第八识之桥梁与沟通功能;二是“俱生我执”,即此识顽固地执著有一个“我”存在。

第八识名为“阿赖耶识”,是梵文Alaya之音译。以其为诸法之根本,故亦称“本识”;以其为诸识作用之最强者,故亦称“识主”;此识为宇宙万有之本,含藏万有,使之存而不失,故称“藏识”;又因其能含藏生长万有之种子,故亦称“种子识”。

“藏识”有三义:

第一,能藏:阿赖耶识能含藏外界一切事物和行为,并将其转化为种子故(即将其潜在化);

第二,所藏:阿赖耶识为万法种子所藏之处;

第三,执藏:末那识攀缘此识为自我而坚执不舍,故说为执藏。

(2)种子与现行

种子的来源,有以下几种说法:

第一,本有说:主张种子原来就是有的,并非经由熏习而生,熏习只能使种子生长。这好比“佛性”,人人本自具足,此佛性即是本有的无漏种子,通常称为佛种。

第二,新熏说:主张种子不是本来有的,是经由互相熏习而生起的。佛性种子的具足,要多闻熏习,即听闻正法,依法修行。如果培养善种,则能消灭恶种,乃至最后成为纯善的无漏种子。所以说,一切种子都是新熏而来。

第三,本有始起并有说:主张本有种和新熏种是相待而成的,两者必须融和,才能完成因果关系。本有若未经新熏,则无法生起;反之,新熏若无本有作熏习的根本,则新熏也无法得成。因此,二者是不可分开的。

现行,就是阿赖耶识中所藏各种子遇到适合的外缘时,就会转变为外在的现实——宇宙间的一切自然现象、人类社会和身心一切活动,皆为阿赖耶种子之变现。此名之为“现行”。万有一切,即“现行”通过第七末那识,又将内化为新的种子。种子外转为现行,现行内化为新种。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如此,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宇宙生化图景。此名之曰:“阿赖耶识缘起”。

2.性空缘起(又名中道缘起)

“性空缘起”是印度的中观派和中国的三论宗之主张,认为只有一切事物的本性体空,才能生起一切事物。中观派发挥了《大般若经》中空的思想,认为宇宙万有,以及人们的认识与知见,甚至包括佛法在内,都是一种相对的、依存的关系(因缘、缘会),一种假借的概念或名相(假名),它们本身没有不变的实体或自性(无自性)。故注释《大般若经》的《中论》云:“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在中观派和三论宗看来,只有排除了各种因缘关系,破除了执著名相的边见,才能证悟最高的真理——空性或中道。

中观派在破除人们执著空有的两边中,提出了“八不”学说。所谓“八不”,即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去。在他们看来,生灭、常断、一异、来去是一切存在的基本范畴,也是人们认识之所以成立的根据。如果否定了这四对范畴,否定了主观认识和客观世界,从而就显示了空性真理。他们还提出两种真理说(二谛),认为在最高真理(真谛)——空之外,还应承认相对真理(俗谛)。对修持佛法的人应该说真谛,说空性真理,对于被无明覆盖的无知凡夫,应该说俗谛,即承认世界和众生的存在。中观派还进一步认为,作为最高修持境界的涅槃和现实世界,在本性上是没有差别的,它们之间所以有差别,主要是由于人们无明的结果。如果化除了无明,也就达到了涅槃。

缘起性空的道理,一方面破除众生对种种假相的执著;一方面,却也不是悲观地看待人生和世界,即一切虽然虚幻,然而正是在这虚幻之中,佛教教人如何建设真正的人生,融入正确的观念。“缘起性空”或“性空缘起”的道理很深奥,但是也很浅显。深奥的意思是,直到成就佛果,所成就的一直是这个性空或空性(大家接下来学习《般若心经》就知道了);说它很浅显——你日常生活中一举一动都是“缘起”的。一天当中的生活、说话、工作、待人接物等等,这一切都是“缘起”,但是都没有真主人,都是假的,随时在变化,随时在“生住坏灭”。

因为性空,所以缘起;因为缘起,所以性空。性空与缘起,不是因果关系,不是孰先孰后的次第关系,而是一体之两面。这就是“性空缘起”,又名“中道缘起”。

3.真如缘起(又名如来藏缘起)

“真如缘起”是《大乘起信论》的理论基石。《大乘起信论》,是中国大乘佛教的重要著作,也是中国佛教宗派的基础理论。《大乘起信论》认为,宇宙万法(即宇宙人生一切现象),均是由“真如”随缘而起的。

《大乘起信论》是以“一心生二门”的方式来解说“真如缘起”理论的。“一心”,即“真如”,即“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简称“如来藏心”或“如来藏”;“二门”,即“心真如门”和“心生灭门”。“心真如门”,又名“不生不灭门”,是就宇宙万法的本体方面而言的;“心生灭门”,又名“生生灭灭门”,是从宇宙万法的现象方面来说的。

本是一片清净的“真如”(真如即佛性,也即般若、涅槃、法身、自在等之别名),怎么会分出二门来?《大乘起信论》认为,“真如”不守自性,忽然起念,所起之念名为“无明”。由于“无明”的妄念执著,从而生起生灭变化的森罗万象。“真如”和“无明”,既有区别又有联系,两者是二而一的关系。“真如”是净法,“无明”是染法,两者是有区别的;但“真如”忽然念起即是“无明”,“无明”依“真如”而起,是“真如”的一种状态,因而两者又是一致的。

“真如”有“不变随缘”与“随缘不变”两种属性。佛教时常将生灭门喻为水波,将真如门喻为海水。当海水为波时,水性并没有丝毫减少;当水波退而为海水后,水性也没有丝毫增加。这就是真如的“不变随缘”与“随缘不变”之特性。

真如又分为“离言真如”和“依言真如”两种。“离言真如”即远离妄念,远离各种相状,没有差别,无言可说,无名可附,离言真如是真如的本来面目,本来状态。“依言真如”是说真如虽不可说,不可名,但为了向人们解释真如究竟是什么,使人们理解生信,勉强用名言来诠显其性质,称“依言真如”。

“依言真如”有二义,一是“如实空”,这是指真如的空性——清净本然的空,即真如自体。真如没有虚妄分别,故无妄境,即自体真实。二是“如实不空”,真如自体清净本然,具足无量无边清净功德,所以称“如实不空”,就是含藏清净功德。由此又名“如来藏”(即众生之佛性,也即成佛的内在或先天之依据,取如来潜藏其中之义),即众生都含藏无量功德,本具清净如来法身。

天台宗和华严宗即以真如缘起论为基础来建立自身的哲学体系的,净土宗和密宗也含有真如缘起说的成分,至于禅宗神秀一系和洪洲、荷泽等宗,与此也有密切关系。《大乘起信论》的真如缘起说,对中国佛教的影响十分深广。

无论是小乘的业感缘起,还是大乘的阿赖耶缘起、性空缘起、真如缘起,只要是缘起,就有一个共性: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只要有此共性在,万有——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个体身心,所有存在之间必然是互依共存。互依共存就是“他在”——依他(彼)而在,若无“他”(彼),“我”也不能存在。只要事物是互依共存的(即只要事物是处于“他在”状态下的),就必不得解脱。因为互依共存就是相互牵制和束缚,既然是相互间步步牵制和重重束缚,何来解脱可言? PO0c3aelj5F2+J1mEUHo/nJJLRMxqjgiiRiMKCuup8J0gizIRh5/VMMsE4hJfk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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