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一别,匆匆十余载。其时弟乃一风华正茂之青年,如今已近不惑矣。世事沧桑,难以尽述。弟自有记忆起,即入生命修学至今。吾一直努力当好两个身份,一是努力当好一个学生,力尽天下学问。发心上承圣贤,下继绝学。不敢妄言为天地立心,但求疏通历史纷繁,朗现东方智脉,文而明之,以生命内涵之光华驱散人世之沉暗。此志发轫童蒙,日夜悬心,废寝忘食,分秒不敢懈怠。再者就是努力当好一名引路人,遂贸然以师自居,于十八岁起正式登台讲学至今,将弟多年修学所得传承于后学晚辈,期望吾东方学术不辍,期望吾民众身心有所依归,人生有所着落。
弟自入道以来,无论居弟子位,抑或居导师位,着实结交了当世无数贤哲。其人之品格,其学之精深,无不令弟肃然起敬,引为师友,增补人生快乐。但也在数十年间,目见太多邪说横行,谬论成风。时常感叹民智之不启,又复痛恨此等肖小之辈流毒之深,贻害无穷。奥修者流,即属此类。
大凡女人以情为生,男人以理为业。因女人需生子执家,非情无以系之;男人负认知之责,故必以理性为其天职。由是,男女常以各自秉承不同而生分歧。如此差等出自天性,似难消除于旦夕之间。如是之故,吾以下所论奥修(Osho),伏望吾姐思之再三,洞明心意。以吾观察,奥修学说失当之处甚多,约其大要如下。
初学者乍见奥修之书,尝以为此人学富五车,知识广博,极易生膜拜之情。然吾观奥修之学,仅做平常闲谈杂论,固无不可。但奥修及其门人,若欲仅凭其上下全无逻辑连贯之碎言片语,来创说立论,张扬学术,流布思想,则顿觉其书苍白无力,全无统绪,学人难以凭依。如此可知奥修,究其极致,仅可权充一时之师,断难成就万世师表。门徒谓其“当世最伟大的佛陀”“大师中的大师”等浮夸之辞,除了暴露其人及其门徒不学无术之外,再无别解。
若欲成就万世师范,必有一完整之学系,自足之道统,方可承上而启下。如此一以贯之,绵亘不绝而成江河之流。东方儒佛道,西方文哲,乃至基督为教,皆难越此。无人仅凭碎言片语,杂无统绪之说教,即可垂训万世,以为师范。
然奥修其人,处处嘲笑古今之文明体系,斥之如腐。复改以自己诗化之言语,标此为最上。以个人诗化言语为传道舟车,本身并无不可,自古皆有。在东方以禅师为最。但禅师并没有一概地否定文字经教和文明体系,他们只是提倡禅“不立文字”和“不着文字”,并一再强调此论调仅是接引学人时的一种方便法门。但尽管如此,这种方便法门到了晚唐以后,流弊甚大,滋生出花样繁多的“狂禅”“看话禅”“野狐禅”“文字禅”“口头禅”“枯寂禅”等。为救禅宗之偏失,中晚唐及之后,复有很多禅师起来极力提倡研究经教。遂有是言“兴佛者禅也,毁佛者禅也”的警世之说。
奥修讥笑传统学说体系不遗余力,以摧毁吾人类数千年智慧体系为终生职志。故其学初看上去,似给人以扫除阴霾、痛快豪迈之感,但如吾辈稍有文化历史经验之人,皆不以此为善。古禅师言行,恰如六祖大师所论:“吾此法门,是接引上根器者,最上根器者。”其言下之意是:对于一般的民众,禅宗的那些“教外别传”之种种做法并不适合。奥修其人生于印度,从未涉足中华半步。仅得禅宗之皮毛,即急于东施效颦,以“当代最伟大的禅师”自任。评论禅理,呵佛骂祖,引为时尚。奥修大笑传统中人皆为守旧之徒、迂腐之辈,斥之为“这些都是在强化你的头脑,喂养你的自我”——意思是学习这些传统经教都是障道之因。殊不知,唐代那些大禅师们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之人?都是在遍学一切经论之后,再经祖师一番点化而大悟生死。
弟也是向来反对那些一味抱残守缺、食古不化之人,但吾辈同样认为,高度地尊重古圣先贤之言教和追慕其风范是绝对必要的。这使吾想起一句话:“古人虽然离我们远去,我们似乎可以对他们任意评论,他们也不可能从坟中起来反驳我们。但尽管如此,我们仍然需要对逝者给予尽可能的敬意和高度的尊重。他们已经取得的智慧和经验不是可以随便僭越的。”尊重他们就是尊重历史,就是尊重人类数千年的智慧和辛勤开创的文明。肆意嘲笑前辈,轻慢历史,就是对人类之大不敬。
历史一再地告诉我们,文明的发展必自很好地继承中来。没有在很好地消化、理解和继承之基础上,是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与超越的。印度和中国这两大古国的传统文明,现在都遇到了千古未有的断裂——此尤以印度为甚。像佛经里、耆那教经典或唐代玄奘大师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载的当时的那个印度文化盛况,在此后的一千多年里,印度再也没有出现了。经伊斯兰人入侵,莫卧尔人入侵,最后经英国人入侵,共计一千多年下来,印度早已远非文明鼎盛时那个样子了。其文明经过数次断裂,现在的印度民众文明程度普遍偏低,已经到了让我们吃惊的地步。
在中印目前的文明现状下,弟认为我们急需要做的不是放肆地去大笑古人,而是潜心深入古圣先贤的生命世界,用心去体会他们,理解他们,消化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重建文化传统,再现诸圣言行深处的“以心传心”,以一种合乎新时期的方式复活他们那伟岸鲜活之生命。这需要一些真有发心之人,数十年如一日,脚踏实地,一点一滴地去做。复兴东方文明(以中印为主、以生命实践学为主、以生命解脱为归宿的文明),是一项任重道远之事,不可一蹴而就。反观奥修,如“野牛闯进瓷器店”,将所有家什横扫一空。可他又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新思想呢?他仅仅为我们带来了“将脑袋‘空’一下”“对人生微笑一下”等这点东方文明里的皮毛。凭此吾辈即可期待中印千古文明再兴?即可复现千贤出世、万圣齐鸣之文化盛况?若奥修做此想,可述之为愚昧与幼稚,但吾辈断不可亦做如是念想。故弟尝勉后学尊师重道,力图思接千载,继传绝学,以(古圣之)心印(个己之)心。以弟思之,此的确是为师天职,不可一日轻忽。奥修者流,为吾辈明镜,宜尝引以为戒。
“见空”与“空见”乃东方学术之眼目,生命觉醒之准绳,尤以印度之学以此为甚。印度之学中,复以佛之空论最为精华。佛在世时传法四十九年,阐般若空见耗时二十二载。由此可知,空论(即般若之学)实乃佛法之基,人天眼目。但佛之空论是有其无以辩驳的缘起学说为其基石。其空也有其阶段上的不同。
第一,小乘声闻之空:此空论立基于四大非我,人生无常,所受皆苦,业报轮回等而起此见(即空见)。依此之见,成就小乘经论,以“四阿含经”为其代表,现今主要流传在南亚诸国。证此空见,可得罗汉果位。
第二,小乘缘觉之空:缘觉又名独觉,意即独以证见生死流转之十二因缘次第缘起而得解脱之人。
第三,大乘初教之般若之空:此空不似小乘之空,只空己身之四大五蕴,或个己人生中之十二因缘之流转。而是依万物皆因缘而起,因因缘故,故当体即空,不假推究思择,不假观后方知其空而不实,即不假种种方便,直下即空。故般若之空,外空一切万法(天地和一切世间学术),内空身心五蕴,特别是受、想、行、识此四蕴,因(色)身之一蕴主要在小乘时已空。佛立此般若空论,其真意在于“荡相化执,令归实相(实相即无相——因真理无形相故)”。以此成就诸般若经,其论以印度龙树菩萨为其代表,龙树菩萨所著般若之论有《中论》《十二门论》《大智度论》,其弟子提婆著有《百论》。东晋时有大德鸠摩罗什译龙树和其弟子之四论入中华,不久形成了中国佛教第一个教派——三论宗(有时也称四论宗)。此宗承般若诸经论之精神,直下见空,不假思择,有见即破,不立一法。故此宗号曰“大乘空宗”。
第四,大乘终教之空:该空即唯识之空。唯识宗自龙树菩萨之后约二百年兴起于无著菩萨和其胞弟世亲菩萨,主要是为了纠正龙树空宗的流弊——沉空溺寂,故起而对治之。其对治之法是依《解深密经》《楞伽经》等而立万法唯识之论和唯识种子之论。其论大约是:万法皆生起于意识中的第八识——阿赖耶识中的虚妄之种,转此虚妄之种为真智之种(转识成智),即成佛道。此宗同样也是空论,但其见空之法自层层对心识内虚妄不实的分析中显示万法皆空之谛理。此学为唐时玄奘引之东来,遂成中国一大宗门。
第五,大乘顿教之空:声闻空、缘觉空、般若空、唯识空,此四空之学在古印度皆有传承(后皆引入中华)。但大乘顿教之空学,此则吾中华佛教独有之学,此学以《华严经》《大乘起信论》等立论,其立论以如来藏(或自性清净心)为基,认为万有一切皆如来藏自性兴起(不是缘起,是佛性性起),修道之人若能直下认取此自性清净心,即名得道。华严宗和禅宗依此而兴。
第六,大乘圆教之空:此空之论起自隋朝有“东土小释迦”之称的智者大师(天台宗创立人)。此空之论以《法华经》《涅槃经》等为基,张举一念三千,凡夫当下一念即是诸佛之体。此当下一念若迷则十法界(六道再加罗汉、缘觉、菩萨、佛为十法界)全空,若悟则十法界全为真实(此见恰与般若经之空见相反),故此空见最难理解,不独教外之人,即使教内历代大德能实知此空见者,代乏其人。
此只述及汉地佛法之诸空之论,尚未涉及到中国西藏密宗之“大圆满空见”“大手印空见”及觉囊派之著名的“他空见”等空见。由此可知,若论空见,唯佛法最精最富最彻。如海之经论皆为诸空之论。但各阶段之空论,皆非常有系统,同时也有十分明确的理路可循,可思,可入,可学,可证。
综上所述,吾姐可知,奥修之学中所论之空全无理路可入(没有佛法中以四大、五蕴、缘起、种子识、如来藏、一念三千等解析十分清楚之学基为立论之本),仅此一句:No-mind或To inner space。依奥修所说,你只要达到了你内在的那个空,你就成道了,你就成佛了。试问,此空是上述诸空之中的哪个空?所成之道是上述诸空道中的哪个道?所成之佛是上述诸佛中的哪个佛?——小乘之独觉佛耶,大乘之般若佛耶,大乘之唯识佛耶,大乘之如来藏佛耶,还是天台宗的圆觉之佛耶?
另,奥修之学中,处处以见内在顽空为终极目的(仅达心理学中的潜意识层面,离生命修学中的自性或本性层面远甚)。见此空者非常之易,佛儒门中,凡入门初学之徒皆可得见,不足为奇。自古以来,多如繁星。即使西方基督徒中,某一小信之人,皆可时常见之。不特于此,南北朝和唐宋时大多诗词家,他们都证到了某些空性(有诗词为证)。就连南唐李后主,如此荒淫之君,都能写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见空”名言。若行者仅止于此,那修道似乎也太易了。但,奥修及其门人,至今不觉其非,仍然在宣扬那些所谓的“无头脑”啦,“达到你内在的中心——空”啦等等,看似妙谈高论,实则浅陋之至,不足吾辈付之一笑。
读奥修之书,知其好作惊人之论,处处可见。如佛陀附其身几天后,他觉得“不好”,又让佛陀“走了”,等等之语。以此暗示他和佛陀是“哥们”,和耶稣是“兄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奥修另一个爱好是大谈东西方圣贤经典。东西方圣贤经典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谁都有权利去学习和谈论它们,当然奥修也有这个权利。但要想谈论就需要认真地去谈论,万不可东拉西扯,私心忖度。奥修关于西方和印度的那些经典的谈论吾先不提,就说说他对吾国的老子、庄子等人的谈论吧。那都是些什么谈论呢?撷取其中只言片语后,大加发挥一己之见而已。
《道德经》是一个独立的智慧系统,《南华经》亦复如是。由《道德经》和《南华经》合在一起(再加上别的一些经典,如魏晋时期王弼之《老子注》和向秀与郭向之《庄子注》等)构成了一个更加完整更加丰满的智慧体系。这个智慧体系,我们一般名之曰:道家。道家之学起自老、庄,终于王、郭,其后再无俊杰之辈出现。与佛教相比,老庄是真正的中国人自己发明的般若学。这门学问同样是以通过“无我”“无执”“守雌”“坐忘”“心斋”“齐物”以达“玄智(即般若智)”而获生命解脱的。其修学以见“有名”和“无名”(《道德经》首篇)之真相开始入门,经过八十一章的层层辨析后,而真实地进入玄智以获解脱(即获得“德”)。
自王弼等人在魏晋之季复倡此学而使其风行天下。恰在此时,佛教般若学东来,借此老庄玄学之助,非常顺利地将佛教的般若学接引进来。但老庄学之历史功绩并未仅止于此。在佛教般若学传入后,仍然暗助其演进,因老庄般若学涵天盖地,通吃有无,别有一番理趣。故在其暗助之下,佛教般若学与吾汉土老庄之般若学互参合璧,在中国迅速向纵深处发展,很快在隋唐之季发展出天台宗的大圆顿止观法门,以及盛唐之季的以心传心、直下成佛的禅宗。老庄承传下来的三代先王之无为心法至此方功德圆满。
以此可知,老庄所传玄学之道(即中华本有之般若空学)之博大深邃若此。岂是奥修之流“把舟虚一下”“向内观空一下”“把鞋子弄得合脚一下”等,能轻易地窥其堂奥?!读其谈论老庄之书,曲解之处自首至尾。对那些原典中常用的术语,根本不去用心体究,认真领悟,而是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表面上看,奥修其书天马行空,快意淋淋,实则肆意发挥,不着边际。对于什么是“道”,什么是“德”,什么是“玄之又玄”,什么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等等概念之本意,十之二三尚未把握,安敢大谈特谈之?!也只有奥修之流有此狂妄之胆,在不明究竟的情况下大谈而特谈之。吾中国古来学者,因秉执传继绝学不可随意造次之心态,每论及这些学问时,总是谨慎小心,有的放矢,知一说一,知二说二。本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原则而谈论之。
故不知者,谓奥修者流大谈老庄,从此吾中华圣学走出了国门,弘扬于天下;而知之者则谓,此举实断吾众生慧命,毁吾千古心性生命之学于掌声喧嚣之中——嗟夫!奈何?!奈何?!
不特于此,更有甚者,就是奥修在谈论孔子时(其似乎没有专著谈论孔子,只是在一些言谈中时常涉及对孔子的看法),谓孔子实乃一礼仪学家,“他精通数千种应该怎么坐,怎么站等等之礼仪”,说孔子是那些固守外在礼法的代表者。这恰是奥修所不喜之类。故每当奥修谈论孔子之时,总是把他作为死板教条之流的典型来调侃。这和奥修一贯提倡的“爱与欢笑”似乎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
佛陀的教化究其本质而言是以出世为归。当一个人开始追随佛陀后,首先就是出家入山(现在是入寺)和断绝一切世俗关系。开始从小乘的数息观学起,慢慢地修学白骨观、无常观等,由此脱离下三道之苦,而得天人果位。再进而修学缘起观和四禅八定等,渐达非想非非想处天(三界的最后一天),再向上深观无我之理而入罗汉第一果、第二果、第三果,最后达大阿罗汉果位。等到了大阿罗汉果位后,佛陀说,很好,但这才仅仅是个开始,下一步才是正式修学——六度万行而开始菩萨道的修行。等到了第六地以上的大菩萨果位后,那是一定要到世间来度众生和学习世间五明知识(内明——各种禅定之学,不只是佛教的禅定,一切“外道”的禅定都需要学习;医方明——各种医学知识;工巧明——各种生活工具的制造和使用;因明——逻辑学和哲学;声明——音乐、文学、修辞等),到世间来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普通人,老老实实地做一些有益众生的事业。这就叫做“修菩萨行”。到最后,菩萨修行圆满了,当成佛之时也是一定要到人世间来成佛的(别的地方不行,在那里成不了佛)。成佛时必须到人间来,必须“示现”诸如出生、娶妻、生子等“世间相”。成佛后,也必须在人间度化众生。故《坛经》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犹如求兔角。”
孔子曰:牟尼老兄(佛陀比孔子年长约十四岁)呀,你把修学之路设计得那么麻烦干什么?你先让你弟子们一个个地断子绝孙,舍爱离家,又是学数息,又是学缘起,又是什么四禅八定,花样百出。最后你又让他们必须入世,并说不入世不能成佛,最后必须“示现”出生呀,娶妻呀,生子呀等等。你何必兜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吾辈儒者,一开始就让人们不离世间,从三岁开始让他们学习孝义和洒扫应对之法,就在这些日常之中,去显化他们每个人都有的内在的“仁”。我说的那个“仁”,就是你牟尼先生所说的“佛性”或叫做“真如”。这个“仁”不是在天上某个地方,它就在每个人的内部,在上孝下慈中,一步步地就可以充实并显化出来。其“仁”内可通化全身,外可通化天地。其中关键就是一个“尽”字。所以我教导小子们,无论做任何事,一定要尽心尽性地去做。尽心者实即尽仁心也,尽性者实即尽仁性也。当我们在每件事上尽心尽性了,那么,那仁就彻底地显化出来了。当我们的仁心仁性显化出来后,我们是不是就成佛了?我们是不是就解脱了?佛陀你一定会回答我“Yes”吧!
孔子又曰:别小看我儒门中的洒扫应对、上孝下慈之教呀,它看似庸俗平常,没你的那些四禅呀八定呀来得花样繁多,可我的这个方法,人人可学,个个可做,平实稳重,见性迅速(当下就见)。你可能听说过我的那个隔世大弟子孟子的“四端之心”之妙论吧,当小儿将落井之时,看到的人马上就生起了恻隐之心。“恻隐之心”是什么?不就是你佛陀谈了四十九年的佛心觉性嘛!一个村夫愚妇就在孺子入井那一刻即可非常自然地把你的佛心佛性显化出来了。用你佛陀的话说,就明心见性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事,你老哥却把它弄得那么曲折麻烦。故吾辈儒者力倡“不语怪力乱神”之说,在人伦日用中尽心知性以知天,而实现人生之究极,开显生命之本真而入觉醒与解脱之境。
由于孔子见道之彻已如上述,所以在儒家,根本无需大谈鬼神。为何不语?无需语也。那些东西只能惑乱精神,徒增烦恼,故不语也。孔孟之道,不需涅槃而入大化流行,不生西方而入极乐。何其自然!何其平实!但此儒门心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其真意的。明其真意者,从历史上看还是儒门后人为多,特别是到宋明新儒家诸贤那里,他们可以说都是真正明透孔子真意之人。弟虽然此前遍学中国的西藏密宗和印度教中的各大密法,现在看来,天底下最大的密法就在儒家的小儿洒扫应对之中,在给父母的端茶倒水之中,在《三字经》之中。这些是吾此生见到的最大的密法,也是最平庸无奇的密法。故孟子曰:“圣人,人伦之至也。”如此圆透之论,也只有儒门圣贤可得而说之。佛法众多,异彩纷呈。儒门则是超越绚烂纷繁,复归平淡简易。故儒门的是人文之教之极致,天下学问之归宿。“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诚然也。
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奥修不明孔门真意,不知孔圣其所圣何在,对其大加嘲笑,谓其“只是个死守礼法之老顽固”。其识见之浅陋,以至于此!就这样的一个人,自诩其是开悟之人,真不知其所悟何理,所见何道?孔子因彻见天道,明通生命底蕴,而洗尽浮华,让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故设无上妙道于日常上孝下慈之中,于执家报国之中。由此而开“内圣外王”之恒道。自古以来,缔造了无数贤哲,此自不待吾多言。另有最重要之处在于,孔圣垂教实乃吾中华数千年来民族之灵魂。赖此灵魂,吾中华数千年来虽经万难而终可一再复兴,虽经百折而可屹立不倒,端的赖于孔子之圣化之功也。反观印地之佛教,印度自佛教大兴后,国势一代不如一代,后多次被外国入侵后断其文化血脉,断其生命传承。最后连佛教本身也难以自保而被伊斯兰教将其连根铲除,使当今印人不闻佛教之声,不知佛教之名,已过千年矣。相比佛陀之于印度,和孔圣之于中华,孰利益众生功德更宏乎?——无需思之,自明也。故儒门弟子赞夫子曰:“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别一赞曰:世之贤者如山冈,犹可越也;夫子如日月,不可得而越也。如是之语,平实之论也。奥修见道不彻,学术不精,对吾古圣先贤妄下评论,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再给他的手臂延长十丈,他仍然无法触及到我中华千古圣学之皮毛。
关于隋唐以后道教内兴起的内丹之学,是否潜传自印度的昆达里尼及其脉轮之学,因为吾没有查到切实证据,不好在此断言。但若仔细了解道家内丹学中的“内景图”“河车图”“三花聚顶图”“出神图”“周天图”及各种内丹书论,不难发现,它们和印度瑜伽里的昆达里尼及脉轮学说在根本处是何其相似。详究上述之图,又可以反过来验证印度瑜伽里的昆达里尼及脉轮诸学说,其内涵是如此的丰富深奥,体系完整,层次分明。而传承印度瑜伽及其学说最完整且发展的最圆满者,当属印度佛教晚期出现的密宗。后密宗完整地移植到了中国的西藏,并在西藏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和发展。其中以红教的大圆满和白教的大手印为其代表。
印度的脉轮学说与中国的经络学说是有着很大区别的。中国的经络学说,其重点在于诊治疾病。而脉轮学说重点是在身心修行以望获得生命的终极解脱。故经络学说其究极之处,不过只在平衡身心,养生祛病。而脉轮系统其实质是一个精神系统,一个生命系统,一个由凡夫到成佛(即开悟解脱)的内在身心实证系统。经络系统看上去要“实在”一些,而脉轮系统看上去更意识化一些,或者说,它就是一个意识系统或称作一个生命哲学系统。中脉上的七个轮是生命(或叫做意识)的七种不同的存在形式或叫做生命的七种存在境界。
下面的六个轮是六道(也即生命的六大存在形式),最上面的那个轮(顶轮)是超出六道后的生命存在。故昆达里尼瑜伽和我的皇冠瑜伽以及八步(胜王)瑜伽等流派,主要是通过唤醒那个最初的意识(即昆达里尼),从最下面的海底轮开始一层一层地向上打开脉轮(打开哪个脉轮即打开与之对应的那一层的生命境界)。最后,那个最初的意识“昆达里尼”到达头顶顶轮,而获得开悟,也即出离六道,终止轮回,了脱生死。
再来看奥修所谓的“昆达里尼”,他让他的学生们随意地乱舞一气,再静下来调整一下呼吸等,如此即名之曰“昆达里尼启动”。在中国早就有一种流传在民间的功夫,叫做“自发功”。就是放松后,让意识对身体不加管束,自由地让身体摇摆活动。如此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下来,练习者会有非常轻松之感,大小疾病也可由此好转。此种“自发功”来自当年的坐禅之人。久坐之后,全身气血不畅,就通过这种“自由活动”的方式来活血化瘀。后来禅者们又在这个自由活动的“自发功”基础上稍作引导,形成了一种似舞非舞的“舞蹈”。因这种“舞蹈”看上去像一个酒喝多了的人在“醉舞”,故此舞被命名为“仙舞”或“禅舞”。在敦煌石窟中就有多处画有此舞。后来在民间又发展出在自发功基础上稍作引导而出现的似拳非拳的一种“拳术”,这种拳术就叫做“神拳”。(义和团之前身就叫做“义和拳”。在义和拳之前身,就叫做“神拳社”。所谓的“神拳”即指此拳。)
因为这种自发功可以非常有效地使人们进入似醉非醉、似仙非仙的潜意识状态(这种状态很舒服,同时也极易引发一些幻觉),又经过一段时间躯体的“自由活动”后,可以在体内产生麻、凉、胀、热或电流等感觉,极易使不明真相者,以此产生“吾得道了”“吾有功了”的认识,若再加上身心中大小疾病有了好转后,就更是坚信自己“有道了”“有功了”。若仅仅以此就认定,我们的昆达里尼发动了,我们的脉轮打开了,甚至认为我们快得道了,快解脱了,对此,弟除了长叹一声以外,只能无语。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气功流行时,这种自发功是最早传出来的几种气功之一,如“鹤翔庄气功”“严新自发功”等。这些属于自发功范畴的气功很快就风行全国,那时习此功者非常之多,不少疾病都治好了,还有人被开发出了一些初级的人体潜能。但这种自发功其效果之极致也不过如此。如以此境地即曰成佛成道,那义和拳的人早就个个成道了,那些当年的气功爱好者们也早就成道了,何须再等奥修出世?这些小法小术,用来调节身心,解除初步身心问题(如亚健康等),的确有其效果。但以此希求无上正道,得大解脱,开大智慧,套用佛经里的一句话就是:“欲煮沙成饭,永不可得”。
在印度普那市的奥修社区里有“一百多种”修行方式。这“一百多种”几乎都是大同小异。归纳以后,也就那么几类。这几类修行方法没有一个是高深的,皆属雕虫小技范围。这大概与奥修本人不喜高深,爱把一切东西全部处理成简易浅薄有关吧。但奥修不知,有些东西是可以通过努力化繁为简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以如此的。就像一架飞机,如果我们硬是将它简化成像一个自行车那样的话,它就不可能在天上飞行。要想在天上翱翔,飞机必须要有一个复杂的系统不可。文明文化亦复如是,对于很多地方,不是可以随便将其简单化的。那样会失掉它的精神,只留存下一个肤浅的外形。乍看上去,奥修的“一百多种”修行方法里,禅也有,瑜伽也有,密宗也有,心理学也有,苏菲也有,琳琅满目,不知者以为奥修这个人真了不起,可以博采百家。但细看之下,皆是皮毛之作。这些东西看似新鲜生动,实则浮光掠影。但对于西方人来说,则颇有一些吸引力。因为他们对于东方文明之核心处知之甚少,故极易被奥修者流的这些眼花缭乱的大杂烩蒙骗。但于吾辈观之,不过尔尔。
至于奥修极度丑化人类的婚姻制度,将忠于爱情、忠于从一而终的情感之辈,骂为迂腐,一律给予无情的嘲笑;不特于此,奥修复极力提倡无政府主义和无婚姻责任的性爱关系;更有甚者,奥修纵容其追随者吸食毒品,鼓励人们纵性狂欢,其本人过着极度奢靡的生活,私藏大量枪支弹药;等等荒谬言行,难以尽述。
饭不是一口吃完,话也难以一次道尽。古人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上面所提及之任一主题、任一话头,如展开详论之,非百万言无以尽其蕴。远非此小小家书所能力载。对与女士言语,似要多多温和典雅才是,怎奈弟乡野出身,故所言多粗俗鄙陋。但幸在吾姐乃明达之人,使弟得以乘性而谈,无需旁顾左右。
弟虽一介乡野,然也略知为友之道,出乎真诚,一片丹心。任何一门学问都有初中高等诸阶段。以弟看来,为学之人不可滞于一处而过久,学问心境需时常超升转进才是。今书此信之因缘,在于感叹吾姐翻译奥修之书入汉文已历数部,时日也历十多年。如此长久地玩味其人之学,何以至今不觉其非,反而为其张目推崇?由此可知,吾姐进学不力,运思不精,省察不诚,误入歧途。倾全力移其书入中华,反酿助纣为虐之果。弟虽远居天竺,然听闻近来国内有些人深受奥修学说之害,几近疯狂,类乎成一邪教组织。如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佛经有言:分明衣藏无价珠,奈何乞讨效贫儿。吾中华民族实乃得天眷顾,故相关生命修证解脱之学,其典藏之丰富,实践之深透,析理之晓畅,法门之方便,环顾四海,于斯为盛。然,老庄之道自魏晋以下中断不传。佛陀之道自唐末五代以来渐趋守成,再无生机。孔孟之道自清入关后,被囚于文字狱中不能自拔,此为其第一劫。清末之时,提倡西学,打倒孔家店,此为其第二劫。文革为其最后一大浩劫。经此三劫,孔孟之道绝也。悲夫!中华三大文明血脉,遭逢若此。吾亿兆民众,道不明,德不修,心不传,命无属,近可上推百年,远可溯达千载。以致吾辈不知生命之理久矣。终至酿成如奥修者流,仅凭其末流之学术,坊间小儿之戏论,竟能猖行于我文明古国二十年而不觉其谬。由此可知,传续绝学,复兴我文明慧命,断难著明于蹴就之间,必待我辈同志前赴后继呼吁提倡,方有希望救时下民众于物欲之溺,解其倒悬之苦(如生、老、病、死、五蕴炽盛等皆是),指示归宿,开显生命光明于当下你我心性之中。
弟今作此小札,如引用孟子之言则是: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弟之不得已之处即在,伏望吾姐此后勿再效贫儿四处乞讨,而忘却自家“衣中之珠”。如吾姐能当下明了弟之本怀,虽相距千山,恰似携手闲庭;若弟对吾姐虚伪做作,阿谀曲迎,对面何异相去万里?
以弟之意,吾姐万不可执守一个“凡是”:凡是对奥修有微词者,皆挥斥之曰“不理解奥修”。别人是不是都能理解奥修,弟自然不知。但以弟数十年来日夜实践生命之道,二六时中苦参先圣法典,真理大道之玄妙,吾是知晓一二的。对于其他领域吾不敢多言。若论及修行,论及生命之道,弟虽不才,如不故作娇态,尔今之我,法眼已生,慧眼已明。于此间相关之一切事一切人,若弟张目细观,无不神妖立判。若谓弟可能误解奥修,似无此理……
砚祺
2009 年春弟麟
洁手敬书于印度德里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