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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品
无为福胜分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恒河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印度的主要河流,是印度文明的摇篮,是印度人心中的圣河,是印度的母亲河。恒河起源于我国的西藏,因为在其上游流经了千里的山区,故其水中含摄了大量的沙石。恒河里的沙子比黄河里的沙子还要多(因为黄河流经的地方黄土多,所以黄河的水里主要是泥土)。佛经经常用恒河里的沙子来喻指数量繁多、不可胜计,乃至形成了一个佛教的专有术语:恒河沙数。佛经就常用恒河沙数表示数量很多很多的意思。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

此段经文不难理解,就是假设有很多条恒河,一条、两条、三条……到底有多少条恒河呢?如恒河沙数般的恒河。“诸恒河沙”,指这么多的恒河里的沙子加在一起。“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当然多了。“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一个恒河沙都多得不得了,如恒河沙数般的恒河沙,合在一起能不多吗?这是一个极具文学夸张的描述,不要把它着实了理解,一着实理解就开始纠结了。释迦牟尼除了是一位伟大的圣者,他还是一位文学家,特别善于使用文学夸张,他习惯于夸张性、漫画式手法。释迦牟尼是一个“漫画高手”,他经常使用一种漫画式的语言、童话式的语言、文学夸张性的语言来表达一些事物,表达一些意思。千万不要把它着实了看,怎么能把一个童话故事或神话故事着实了看呢?那是不可以的。童话事故就是童话故事,神话故事就是神话故事,如果着实了看就会有疑问:哪有那么多的沙呀?哪有那么多的恒河呀?这样去理解就走偏了。不能这样理解,因为这是释迦牟尼惯用的一种文学夸张手法。我国的庄子也爱使用这种文学手法,叫“庄子体文学”,或叫“庄氏手法”。所谓“庄氏手法”,就是荒诞无稽的文学手法来表达一些用常规方式无法达到的启迪效果。

“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前福德”是指什么福德?是指“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所得的这个福德。也就是说,假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即不仅自己受持、践行经中之义,还在适合之时为他人宣讲,其所获得的福报功德,相比于“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所得之福德,还要多很多。在此处,佛陀再次强调,法(智慧)布施的价值和意义是远远大于财物布施的。这透露出佛陀的一个基本观念:文明和智慧的传承与普及,其重要性和紧迫性,远远大于财富的累积与货币的流通,是处于绝对优先地位的。

文明和智慧的传承与普及,是人间最伟大、最神圣的事业,它的价值和意义是不可以用钱物来衡量的,它是“此福德胜前福德”的,是无价、无上、无所比拟的。我们现在要好好学习《金刚经》,学好后就可以多多向他人讲说了。一遍又一遍宣讲,讲到十遍以上,我们就应有尽有了,我们的福德就大得不可思议了。哪怕你不把全部经典讲完,你讲个四句偈也行。

如“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或者就说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其所获福德将不可思议——这一句经文曾经诞生了一个伟大的六祖慧能禅师。上一品题名叫“庄严净土分”,六祖就是因这一品中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获得重生的:他从此以后就成佛了,再也不是一个樵夫了。这就是“依法出生”,简称“法生”。

哪怕你就向他人宣说这一句经文也行,但这句一定要和前句合在一起说,不然的话,你这么说会显得突兀。前句经文是“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再加上这句经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连上一口气读下来。这样,味道就出来了,多读几遍,找找那个感觉,要细心,要体会,要感悟,那个感觉就出来了,那个启示就降临了。

后世也有很多人时常诵读《金刚经》,但是少有像六祖这么巨大的收获——当下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于是他们就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怎么开脱的呢?说这个六祖呀,不是一般人,他于此前的若干生若干世,就已经是一个大修行人了,所以这一世才能于诵读经文之时,其文一经入耳,即能言下大悟。而我们之所以诵读了这么久,仍然生不起任何觉受与感悟,那一定是因为前几世没有像六祖那样修行,所以这一世在亲临《金刚经》时如聋如哑,什么觉受也没有。

我若要遇到这样的弟子,先让他吃三十棒再说。自己不用功,尽找些理由为自己开脱!你哪只眼睛看到六祖前几世修行了?你又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前几世没有修行?这些都是自我开脱的借口。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无聊的理由和假设,六祖慧能大师与我们每个人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凡夫,只是他的心地比我们清净很多而已,故他能一闻《金刚经》,就能当下获得生命的彻底觉醒。

六祖慧能自小是个樵夫,在山林中长大,尽管二十多岁,但心性质朴纯净,心智没有受到污染和异化。不像我们,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老成持重,就知道迎合大人的喜好了。世人以为这叫聪明,这叫伶俐,其实是世俗心太重,被世俗所污染了。所以我们听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我们的心已经被万丈红尘所埋没了,被淹没在大地深处,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六祖慧能没有这么多的红尘,他就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以我半生的修行体验,只有两种人在修行上可得大成就:一种是真正的老实人,忠厚人;另一种人就是真正的聪明人,像儒家的颜回和子路等人,能闻一知十,能举一反三。这个聪明是真聪明,不是指市侩式的小聪明。这个世上耍小聪明的人太多了,而像颜回和子路这样的真聪明者,少之又少。

“为他人说”属于法(智慧)布施。智慧布施如果著相,其所获福德仍然是非常有限的。而一个无为布施——不住色、声、香、味、触、法而行布施,其福德超越一切,直达无限,这就是“无为福胜品”之义。整个《金刚经》就是一而再地强调无为。无为本是道家术语,佛经在译为中文时,借用了道家的这个重要名词。“为”就是刻意地做(作),这里含有勉强、机械、教条、生硬、暴力等成分。印度把“为”叫做业,即行为、行动之义。但中国的道家却发现了另外一种智慧,就是不做的智慧,超越做的智慧,这种智慧被命名为“无为智慧”或“玄智”等,简称“无为”或“无”。

《道德经》曰:“无为而无所不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辩证思维。平时我们在追求有为,即有所作为,有所行为,但是在道家、佛家却追求另外一种智慧——无作、无为的智慧,他们认为我们所有的做都是有限的,要想达到无限,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为、不做。即使是做好事,也不可以,不能执著在做好事上,执著了就是一种束缚,也是一种枷锁,不得解脱。所以好事、坏事要一起超越,彻底进入无为之中。这个“无为的智慧”是我们东方文明发展史中一个里程碑式的发现。

无为的智慧就是佛家所说的空智,也就是《金刚经》里所说的般若。佛家的般若智慧是一种消极智慧、出世智慧、无为智慧,不是积极的智慧模式。哪家是积极智慧呢?是基督教,是儒家。它们追求积极的智慧,是有为的智慧,即行动的智慧、积极进取的智慧,讲究修、齐、治、平。道家与佛家追求的都是无为的智慧,它们追求怎样在无为中达到一种不为而为。无为而又无不为,这是一大发现。一般人理解儒学比较容易。这件事情我要去做,做才能成功,这个非常好理解。事情哪有不做就能成功的,包括修行,有了修行才能成就,哪有不修行就能成就的。

道家和佛家的无为思想都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明白了,你就知道佛道两家为什么再三地强调无为了。这个前提就是六祖慧能大师说的“何期自性,本自具足”。在你未出生之前,天地宇宙在不在?在!你为天地宇宙做了什么?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你不可能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天地宇宙不照样运行得很好,不照样什么都有。春来草自生。你为小草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春天来了以后,不仅全天下的小草自生了,还有百花也齐放了。你为百花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百花才能够自由绽放,如果你人为地去打扰,去干涉,你肯定给百花惹麻烦。朝霞、晚霞那么美,你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做,才变得这么美。你看看,凡是人到的地方,一片狼藉——人走到哪儿,就破坏到哪儿!只要是人染指的事情,就没有不变坏的。染指自然界,把自然界破坏得一塌糊涂;染指人类社会,把人类社会弄得乌烟瘴气。所以,人是一切混乱的源头——人干涉到哪里,哪里出事情。所以很多事情,不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少,而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多,还都是不当之行为。

老子突然发现:不做其实才是最大的做,不为才是最大的为,天地宇宙一切都是本自具足的。我们的身体,不需要你管,只需要我们把食物送下肚去,身体就会自己运行了,肠胃会吸收,体内的化学反应会按部就班地工作,最后转化成能量输送至全身。这一切我们管过吗?没管过。就是因为我们没管过,它才运行得那么好。如果我们一干涉,横插一杠子,完了。

人体80%-90%以上的病不是天然得的,而是由于人的自我干涉而形成。如果我们不干涉,让身体自由地去运转,去运行,我们可以减少大约80%-90%的疾病,哪怕是癌症,都可以治愈,可以恢复。是谁治愈的?是天地宇宙帮你治愈的。天地宇宙就是最好的医生,人世间再高明的医生还能有天地宇宙高明吗?不可能!那为什么平时天地宇宙没有为我们治疗呢?身体自疗的能力为什么没有发挥出来呢?就是因为我们干扰它正常的发挥了。所以只要我们休息下来,让身心彻底放松,我们身体的极强的恢复能力,就可以治愈80%-90%以上的疾病,另外10%-20%再交给天地,交给存在,就会有更深、更彻底的疗愈。

有一个学医的留学生回国,他父亲也是一名医生。父亲说:“你终于回来了,我想出去旅游,一直没机会,因为手边的病人太多,现在你回来了,你也是学医的,那我把这几个病人交给你,我就可以去好好地旅游一番。”儿子说:“放心吧,这么几个病人不在话下,你尽管出去旅游吧。”他父亲旅游了一个月后才回来,发现一个病人都没了。父亲问:“怎么一个病人都没了呢?”儿子说:“全部被我治好回家了。”他父亲说:“这下完了,你这四五年留学的经费,都是来自这几个病人。你把他们全治好了,以后哪来学费让你出国深造呀?”

有个孩子远远地看着妈妈在厨房里洗碗碟,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的爸爸问他:“你为什么不帮你妈洗碗碟呢?”孩子说:“我一直在帮妈妈呀。”爸爸生气地说:“为什么要撒谎?你连厨房的门都没进去,怎么帮的?”孩子说:“我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外,不就是对妈妈最好的帮助吗?难道你希望看见满地的碗碟碎屑吗?”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为了让这个世界上少一点碎屑,我们还是在旁边老实地呆着吧,最好的方式就是老实呆着,别去掺和。因为人类就像一个顽皮的、非理性的孩子,能成就的事情非常少,能破坏的事情非常多,我们成就一件事情,就要破坏十件事情。相对而言,人类的破坏能力远远大于人类的成就能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旁边呆着去,就是休息,不仅身体休息,心灵也要休息。

什么叫佛法?佛法就是休息,在旁边呆着去,少行为,少造作,彻底休息!对常人来讲,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干是很难的,是需要训练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其他人,在我们很小时就告诉我们要做这,要做那。不管做什么,总之我们要做,我们已深深地习惯于、认同于做。突然有一天让你不做,你会觉得这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说它需要训练,修炼就是要修这个,训练一段时间后你才能学会不做——无为。仅仅是保持着觉知,仅仅是保持着超越性的观照。

如何做是一门技术,不做则是一门艺术。不做就是超越做,不要执著于做,不要封锁在做中,不要束缚于做中,这里面没有行为,没有行为就叫无为。无为最大的前提就是“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自性就是佛性,“何期”是个虚词,它没有实际意义,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这个自性呀,原来它是什么都有的。因为本自具足,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是多余。因为本自具足,小草怎么生长,不用你操心,这是上帝管的事情;因为本自具足,你把饭吃下去,肠胃怎么吸收,这不用你操心,这是身体该管的事情。总之,你仔细想想,什么都不用你管,一切都已经妥妥当当、非常顺利,不用你操心。我们所有的操心真的是瞎操心。

这个时候你才能够真正地大休大息,修行就是大休息。就像释迦牟尼刚出家时,修苦行修了六年,没有开悟,最后到了菩提树下开悟了。怎么开悟的?就是他修了六年的有为法,奋斗呀奋斗,努力呀努力,做呀做,做了六年什么也没有得到,释迦牟尼灰心丧气:“本来我当年是要发心好好修行悟道,替天下苍生解决他们的生老病死之苦,现在不仅没有解决天下苍生的生老病死之苦,连我自己的生老病死都解决不了!我很努力地修行了六年,什么也没有得到,就得到了这一副虚弱至极的躯体!”他万般无奈,也极度灰心,于是坐在菩提树下发了一个誓:如果上天垂怜我,就让我开悟;如果上天不垂怜我,我就坐死在这儿得了。这就是我最后的地方了,我哪儿也不去了,我也不修这苦行了,啥行也不修了,什么这个观想、那个观想,这个咒语、那个咒语,都不修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就在这儿得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开悟了。

为什么开悟了?因为他无为了。不仅是身体不做,心灵也不做了,全部停止了,休息了,超越了。都要死的人了,还能干什么呢?他什么都不干了,他连饭都懒得吃了,连呼吸都懒得呼吸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多呼吸一口、少呼吸一口其实也没啥分别,就在这么一种情况下,他进入到了彻底的无为之中,佛性彻底开显了,他成佛了,成了一个觉悟者。

其实佛性对每个人都是开显的,我们之所以没有与佛性融为一体,没有让佛性贯穿我们的身心,是因为我们的阻碍太多。就像我们与自然界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屏障一样,我们与佛性之间也有很多重无形的屏障,这些屏障一言以蔽之:自我。再无其他,就是一个自我,阻碍了我们与佛性水乳交融。其实佛性时时刻刻都想与我们水乳交融,是我们自己用一个无形的阻碍,阻碍住了这种交流和交融。当自我彻底死去,就像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那样,自我消失了,佛性就开显了。就是这样。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如果非得要说什么是修行,放下就是修行,大休息就是修行,超越就是修行。就是因为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有那么一个大休息,大放下,他成佛了。后来密宗宁玛派里就把它变成一个无为法门——大休息法门,就是什么都不修了。开始教你磕头,教你念咒,教你这,教你那,忙得一塌糊涂,最后师父就告诉你这些东西全部是打基础的、做准备的,真正的修行就是不修行,放松,休息,连观想都不需要。一切都放下,大休息,就到了,就成了。但是很少有人敢这样做,这需要突破自己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的,这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太多的人习惯于做,他在做中能够求得一种安心,求得一种价值感,一种意义感,一种活着的感觉。你让他彻底地放下,就等于是放下了他所有的价值感、所有的意义感,乃至于他活着的感觉都没有了,至少他以为他没有了,他会很恐惧,他会有一种死亡逼近般的恐惧。这就检验出来,不是一般的人可以轻易做到大休大息。

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设计问题,就是在修行的时候需要一个特别的师父,这个师父要相当有权威,师父让你做什么你都不怀疑,这样才可以。师父说休息吧,好,休息!师父说的就是真理,就是上帝说的。一般情况下,你一怀疑,意志一松动,想着:这玩意儿行不行啊,真的假的,一放松就成佛,骗我的吧?你左思右想,没有办法真正做到大休大息。

因为大休大息就会遇到一种死亡般的感觉,在这种死亡般的感觉面前你会犹豫。超越这种犹豫的办法是什么?就是必须有一个绝对权威者来讲这个话。讲什么话?就是让你去休息,去大休息。这个权威一旦在弟子心目中动摇了,完了,这个大修行修不成了,就又堕落到有为法中。

《金刚经》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所有的法都要舍掉,但是你敢吗?你会说:“我到处拜师访友,终于学了这么点东西,你让我舍掉?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代价才学来这些东西,你让我舍掉?我傻呀!凭什么让我舍掉?”所以这里面处处都体现出一个绝对权威者的重要性。

于我而言,我最缺乏的就是树立绝对权威,所以在我这里,你们修不成无为法,我教不了你们,我只能把道理讲给你们听,你们自己去做。像西藏的上师们,他们很有一套的,他们深谙其中三昧。那法王一上座,弟子就匍匐在其脚下。还有宗喀巴的《事师五十颂》,就是弟子如何对待上师的五十句话,其中有上师的影子都不能踩的规定,那是需要绝对遵守的,就是为了把这个权威感树立起来。这个权威感上升到一定程度后,他随便讲些什么,你都能开悟。

开悟了以后可能发现你的上师还没有开悟。像禅宗经常如此,开悟后反过来去度自己的上师。为何一个未开悟的人却能使别人开悟呢?不是这个未开悟的上师有多大本事,而是历史流传下来的这个尊师重道的传统与制度,这个绝对尊师的传统对我们非常重要。

有一个道士,实际上他是个骗子,骗一个修道的人。那个修道人整天缠着他要跟他学道,他说:“我没道,我是个骗子,我什么都不会。”修道人很感慨,你看我的师父多谦虚。实际上,人家说的是实话,不是谦虚,他把它理解成谦虚,“这么谦虚的大师我不跟着,我跟谁啊?”他就紧跟不舍。

在乘船过河的时候,这个假师父实在是不胜其烦,生了杀人之心,想把这个跟屁虫杀了,但是他又深知杀人偿命,不能亲自杀,他就说:“你不是想跟我学道吗?”修道人说:“是是是。”“我是不是这几个月没传授你什么?”修道人说:“是是是。”“因为这几个月我在考验你的诚心,经过一番考验,你过关了。今天我要收你为弟子,现在我开始向你传法了。”那人说:“太好了,我几个月一直等着呢。”“那个桅杆看到了吗?你爬上去。”这个弟子就使劲地向上爬呀,爬呀,一直爬到顶端。假道士说:“你呆在那桅杆顶上别下来!”弟子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上面。那个假道士将他所谓的弟子的金银细软一卷,准备开溜。那个人站在桅杆上说:“师父,你要干什么?你不传我法了吗?”假道士心里想:这傻瓜,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传法?这人没救了,这种人活在世上,我不骗,自有人骗他。算了,就让他摔死算了。于是就对弟子说:“继续,继续往杆上爬啊!”弟子说:“我已经爬到顶端了呀。”“不行!还要继续往上爬。”说完这个骗子就悄悄地潜入水中溜走了。爬到无处可爬之处还要再爬,怎么爬?这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行到此,弟子突然心智大开——顿悟了!

大悟之后,这个弟子欢欢喜喜地爬下桅杆,找师父准备谢恩:我的师父真是高人呀,这么三番两番的一点化,就把我点化开悟了,真是高人!他就找——到处找,但找不着了,因为他的师父早已携着他的金银细软潜逃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未开悟之人却让一个人开悟的例子。

无为是佛、道两家修行的最高境界,已经没有好坏之分了,就算做好事也是有为,也要被超越。比如梁武帝,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数,好事吧?好事,但是与觉悟、与解脱没有关系。因此,达摩大师很不客气地批评他:“此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虽有非实。”最重要的就是他没有做到无为(超越)。有心为善,虽善不美;无心为恶,虽恶可恕。你很刻意地去干一件好事(就像梁武帝这样),虽善不美。这里没有一种美感,有的是一种造作、一种人为的气息,所以它不美,就像人造的塑料花一样,乍一看似乎挺美,再一看就不美了,它是假的,造作出来的。而真花,即使是狗尾巴花,它都有一种自发的、天然的美。人造的牡丹花再美也没有天然的狗尾巴花看上去那么生动,那么自然。梁武帝就是过于有心为善了,没有做到无为,所以其福德,也只能是人天小果。

善恶皆要超脱,困于善和困于恶都不对。善恶具要超脱就是无为。无为是最高的智慧。无为的前提必定无我,一个有“我”的人不可能无为,他这个“我”始终是躁动的,总有一个冲动要去做一点什么,就是无事要生一点儿是非,非得生出点什么才行,才能证明它(自我)的存在,这就是自我与行为的因果关系。

这就是不让你做什么比让你做什么,对初学者来说更为困难,但是慢慢地就会适应。不做什么有另外一种美,不做什么就是坐看云起,坐在那里看着朝霞,去欣赏它,让大自然自己去运作,你不去干涉,这样慢慢地你的自我就淡化,就消失了,就超越了。 (作者在其他著作中通过 “经验智慧”与“先验智慧”的论述,对“有为”与“无为”各自之特性 与价值,以及彼此之关系,俱有深入剖析。如《〈瑜伽经〉直解》一书中 《修行就是持续地安处于禅定之中》与《无为与攀缘》等文章。读者请参阅, 此不赘述。)

自我是一切麻烦的源头,也是整个五毒的源头。没有自我,五毒不消自除。五毒是被超越掉的,是被化除掉的,不是被消灭掉的。只要有自我在,五毒必在。没有自我了,就自然地天人相应、天人合一了。

我们与佛陀、与古今所有圣贤的生命,本来就是相通的,本来就是一体的。现在你们体会不到,心与心之间怎么是相通的呢?你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来。当某一天你的自我淡化或消失后,你就会蓦然发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用你去设计、去设想心与心之间是怎么沟通的。没有怎么,就像你问春天来了草是怎么生出来的呢?不用你操心,草它自己会生长得好好的,花会开得美美的,不用你操心。你设计一个花怎么开,你越设计越糟糕。不用设计,它自然就会开放。心与心之间的沟通也是如此,这个沟通不需你去设计。你只要将自我淡化消除,你蓦然发现你和所有人,特别是和圣贤之间的心灵和生命本来就是相通的,你突然之间就理解了所有的经论。

你们现在理解的《金刚经》以及其他经典,可能会觉得很吃力,特别是在没有明师为你解说和引导的情况下,直接让你们理解,会觉得像读天书一般,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当我们的心智和悟性成长到某一个程度时,就会突然发现所有的经论怎么那么幼稚,那么简单!就像一个成年人在看少儿书一样。现在你们的感觉可能相反:哎呀——,这个《金刚经》好难理解啊,好深奥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呢?因为我们和圣贤心灵之间不够通透。

经书者,圣贤之糟粕也,圣贤之余唾也。意思是说,这些经书无非是圣贤的口水、唾液,而且这个口水还不是新鲜的,还是余唾也。你以为这是圣贤的精华呀?非也!是圣贤的糟粕。圣贤的精华在哪里?在他的生命中!你要想理解圣贤的精华,不是通过经典——通过经典你是无法理解的,是要超越经典,穿越经典,进入到圣贤的生命之中。

最生动的经典就是没有经典,就是生命!就相当于我在讲《心经》时跟大家讲过:“什么是《心经》?我就是《心经》。我坐在这里,就是《心经》坐在这里;我讲话,就是《心经》在讲话;我走路,就是《心经》在走路。因为《心经》所有的思想、所有的观点、所有的境界全部融化在我的生命中,所以我与《心经》合二为一,不分彼此。这就是活着的《心经》,当然比《心经》要生动得多。因为它是活的,它很生动地呈现在你面前,难道这个经不比纸张上的经要好上千万倍吗?”所以纸张的这个经,圣人之糟粕也。

《庄子》中记载这样一个故事: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可,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庄子·天道篇》)

世人所看重的是书。书并没有超越言语,而言语确有可贵之处。言语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意义,而意义又有它的出处。意义的出处,是不可以用言语来传达的,然而世人却因为看重言语而传之于书。世人虽然看重它,我还是认为它不值得看重,因为世人所看重的,并不是真正值得看重的。所以,用眼睛所看到的,无非是形和色而已;用耳朵所听到的,无非是名和声而已。可悲啊,世上的人们以为仅仅通过深入对形、色、名、声认识和研究就足以获得事物的全部实情与真相——形、色、名、声实在是不足以获得事物的实情。智者在沉默中领悟和彰显天道(即般若),而夸夸其谈者则什么也不知道。世人有几个能懂得了这个道理呢?

齐桓公在堂上读书,有一个叫轮扁的工匠在堂下砍削车轮,他放下椎子和凿子走上朝堂,问齐桓公说:“冒昧地请问,您所读的书说的是些什么呢?”齐桓公说:“是圣人的话语。”轮扁说:“圣人还在世吗?”齐桓公说:“已经死了。”轮扁说:“这样,那么国君所读的书,全是古人之糟粕啊!”齐桓公说:“寡人读书,制作车轮的人怎么敢妄加评议呢!有什么道理说出来,那还可以原谅,没有道理可说,那就得处死。”轮扁说:“我用我所从事的工作观察到一个道理:砍削车轮,动作慢了松缓而不坚固,动作快了涩滞而不入木。不慢不快,手上顺利而且应合于心,口里虽然不能言说,却有技巧存在其间。我不能用来使我的儿子明白其中的奥妙,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儿接受这一奥妙的技巧,所以我活了七十岁,如今老了还在砍削车轮。古时候的人跟他们不可言传的道理一块儿死亡了,那么国君所读的书,正是古人的糟粕啊!”

因此释迦牟尼怕我们执著于糟粕而忘记真正的精华之所在,就一再告诉我们,不要我执,更不要法执,要超越他的所有教导,直接与如来(法身、般若、佛性)直接照面,因为如来中具足一切。那如来里有没有《金刚经》呢?当然有!不是说有《金刚经》里面的文字,而是《金刚经》所传递与呈现出来的那个意思、那个境界、那个智慧。

那么有了佛性了,有了如来了,还需不需要《金刚经》?当然不再需要,不仅不需要《金刚经》,所有的经典都不需要。那个时候你再反过来看经典,就会觉得经典真的是糟粕,真的像看卡通书一样幼稚,绕来绕去,好烦呀!一句话不就说完了吗?绕来绕去,左绕右绕,好听点说叫“我佛慈悲”,难听点说就是“闲得没事干”。 anaTAxLmJTeecp1pTP0G6xg7WsmH1DJOGclQUvm1goedl+JDGyOmLbSWmetI++K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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