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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此为《中庸》第十五章之首句。这段经文是借用比喻的方式对上句“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作了进一步的说明。比喻属于佛家因明学“三量”之一的比喻量,儒佛道各家皆十分强调比喻在讲学和传道中的重要作用。因为凡夫或曰众生严重依赖感官而存在,但感官所感知和了解的外界事物非常局限而浅薄,如是,导致了严重依赖感官的凡夫因而变得越来越局限与浅薄。面对犹如井底之蛙的凡夫,善用比喻就显得非常必要而有效。是故,儒佛道各家圣贤们时常运用比喻来说明那些深奥而微妙的道理。

老子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道德经·第六十四章》)荀子 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二子与孔伋的“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之喻,完全同理同趣。“辟”:与“譬”通假。“迩”:切近。“卑”:低处。整句大意为:君子所践行的德化人生与体悟中庸之道,如同远行之人那样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之心,必须从脚下一步一步坚实地去行走(少一步都不可),如此才能到达目的地。又如同登山,需从山脚下开始,一步一步地攀登到山顶。

子思的远行之喻和登山之喻,字面上非常好理解。不要说中人以上了,就是中人以下,智商和情商都很低的人,想必也能理解一二吧。但字面上的理解,不代表真正地理解了。真正的理解是将这两个比喻融化于血肉之中,雕刻于骨头之上,念兹在兹,从身心言行中体现出来,落实于事事物物之中。如是之知,方为“知行合一”。除此之外,皆不可许之为真知也。没有真知,何来灼见?没有真知又无灼见,何来“君子之道”?何来“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何来《中庸》之首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此段诗句出自《诗经·小雅·常棣》,全诗为: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常棣(dì)”:亦作棠棣、唐棣,即郁李,蔷薇科,落叶灌木,花粉红色或白色,果实比李子略小,可食用。“华”:与“花”通假。“鄂”:与“萼”通假,花萼是植物花冠外面的绿色被片,在花朵尚未开放时,起着保护花蕾的作用。“不”:“丕”之假借字。“韡(wěi)韡”:鲜明茂盛的样子。“威”:威严,敬畏。“孔”:大,最。“孔怀”:最为思念和关怀。“原”:高原。“隰(xí)”:低湿之地。“裒(póu)”:聚集。“脊令(jílínɡ)”:通作“鹡鸰”,一种水鸟,住在水边,捕食小虫。水鸟今在原野,比喻兄弟有急难。“每”:(连词)虽然。“况”:更加。“永”:长。“阋(xì)”:争吵。“墙”:门墙之内,家族之内。“外”:墙外,家族之外。“御”:抵抗。“务(wǔ)”:与“侮”通假。“烝(zhēnɡ)”:长久。“戎”:帮助。“友生”:友人。生,语气词,无实义。“傧(bīn)”:陈列。“笾(biān)、豆”:祭祀或宴会时用来盛食物的器具。“之”:犹是。“饫(yù)”:宴饮,古代大家族内部之私宴。“具”:与“俱”通假,俱全,完备,聚集。“孺”:相亲。“好合”:相亲相爱。“翕(xī)”:聚合,和好。“湛(dān)”:喜乐。“宜”:与“益”通假。“帑(nú)”:与“孥”通假,子女,亦指妻子和儿女。“究”:深思。“图”:思虑。“亶(dǎn)”:信,确实。“然”:如此。

原诗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中庸》是“兄弟既翕,和乐且耽”。“湛(zhàn)”:深刻而清澈。“耽(dān)”:沉溺,入迷。古文中“湛”“耽”通假。

此诗写家族兄弟间的宴饮之乐,关于其作者与背景历代存有争议。西周初年,出现过周公的兄弟管叔和蔡叔的叛乱。据此,《毛诗序》似认此诗为成王 时周公所作,曰:“《常棣》,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西周末年,统治阶级内部骨肉相残、手足相害的事更频频发生。据此,《左传》认为此诗为厉王 时召穆公 [1] 所作,《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周成王时期的周公旦早于周厉王时期的召穆公约 240 年。周公旦为西周初年名臣,召穆公为西周末年名臣,此二人时隔 200 多年。

全诗大意为: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高大的棠棣树鲜花盛开时节,花萼花蒂是那样的灿烂鲜明。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普天下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不如兄弟间那样相爱相亲。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生死存亡重大时刻来临之际,兄弟之间总是互相深切关怀。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无论是谁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生活在水边鹡鸰鸟遗落原野,兄弟有难心中焦急刻不容缓。

“每有良朋,况也永叹”:那些平日最为亲近的朋友们,遇到这种情况最多几声长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兄弟之间在家里有可能争斗,但是每遇外侮总能鼎力相助。

“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倒是那些平时最亲近的朋友,在最关键时刻往往于事无补。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死丧急难和杂乱之事若平息,一切将归于安定井然而有序。

“虽有兄弟,不如友生”:遗憾的是此时此刻亲如兄弟,竟不如朋友那样的感情默契。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陈列完那祭祀布好丰盛宴席,尽情地饮酒欢宴要不醉不休。

“兄弟既具,和乐且孺”:兄弟们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到底是血脉相连一家骨肉亲。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夫妻子女情意融合亲密无间,就好比婉转悠扬琴瑟协奏声。

“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兄弟们亲亲热热聚集在一起,是那样和谐欢乐永久再永久。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井然有序地安顿家族各伦序,妻子儿女之间才能和谐欢乐。

“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家族伦理秩序认真思考探究,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夫妻关系、父母与子女关系、兄弟(含姐妹)关系,是构成一个家庭和家族最重要的几组伦理关系。若夫妻之间、父母子女之间,能达到“好合”,情投意合,志同道合,兄弟姐妹之间,能达到“和乐”,像音乐和诗歌那样一唱一和,和谐隽永,那这个家中的成员怎能不幸福不快乐呢?

子思摘引《诗经·小雅·常棣》诗句,旨在说明家庭和家族生活,也即伦理关系(夫妻、父母子女、兄弟等关系)之重要性。伦理关系之重要性突显出的是家族对于我们之重要性。这段诗句仍然没有越出《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之范畴。正心是修身之本,修身是治家之本。治家即此处的“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抚琴鼓瑟与演奏所有乐器一样,最关键者是和谐与流畅,即音符与音符之间需衔接无间、过渡无痕,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能有任何冲突和杂乱,否则将不成曲调、不成音乐。全世界的音乐都有一个共性:和谐而流畅。儒家圣贤们用音乐里的共性——和谐与流畅,来比喻家庭和家族内的伦理关系,来比喻人与人及人与社会的各类关系,极具启发性,可谓精妙绝伦,可谓无以复加,将人间可能存在的比喻之妙,发挥到了极致。这也是为什么儒家将音乐与礼教相提并论、同等重视的原因。礼制(社会各界之规范与习俗及各类政治制度与法令)的最大问题是强制、生硬、机械和一刀切(不能充分考虑无处不在的差异化)等,音乐则可以很大程度上调和与润泽礼之不足,缓和矛盾,增强人际的温情与亲切。但儒家高明之处在于“下学而上达”,圣贤们不仅重视礼乐,他们更重视探究外在之礼乐的内在根源和先天依据(即仁义、德性)。乐如规,圆而神;礼如矩,方而义。规矩成,方圆定,天下得以治,万民得以安,生活和人生有了依凭,家庭与国族有了伦序。

上古圣贤们从音乐中发现的和谐与流畅这一共通而根本之属性,意义十分重大。圣贤们一致认定此特性非音乐所专属乃天地万物之共性,源自于天道(天命之谓性),体现于人伦日用之间。又可名曰“中庸之道”,“中”者,和谐而流畅之谓也;“庸”者,体现于人伦日用之谓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之庸言庸行)。

《礼记·乐记》云:“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故童者舞之。铺筵席,陈尊俎(zǔ),列笾(biān)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此段大意为:乐舞中所用的器物,如干扬 等,乃至乐曲和舞蹈本身,都只是乐的枝叶末节,因此让童子们来演奏和舞蹈即可。陈设行礼过程中所需器物,如筵席、尊俎、笾豆等,也只是礼的枝叶末节,由专门执事人员负责完成即可(无须人人参与)。儒家圣贤更注重礼乐的文化内涵、道德内涵和生命内涵,而不是为了仅仅成为礼仪学家或音乐家等专家学者之流。下学而上达,借事物以明义理,论学术以显扬道心,始终是儒家千古不易之宗旨。

《大学》云:“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诚于中”之“中”,意为“生命内在,心性之中”。“诚于中,形于外”意为生命内的忠贞赤诚(德性)觉醒多少,必然以同等体量形著(呈现)于外:形著(呈现)于子,则为孝心;形著(呈现)于臣,则为忠贞;形著(呈现)于夫妻,则为爱情;形著(呈现)于朋友,则为信义。这是内在有什么,必然以某种方式显发于外,此名曰“外化”;同理,外在有什么,也会内化进来,成为身心的有机组成部分,此名曰“内化”。此为内外互动之理。

儒家圣贤们依于内外互动之理,一方面非常重视外在的文明文化之性质与内容,极力传承与弘扬礼乐文教;另一方面更加重视内在的觉醒生命与发明良知,为外在的礼乐和文明指示源头与根基,同时为外在的文明文化指示归宿与升进发展之路。所谓“内圣外王”之道也。

个人与家庭之间,与社会之间,与国族之间,其关系若如音乐那样和谐而流畅,此和谐而流畅必然时时内化于身心之中,让身心越来越和谐而流畅。越来越和谐而流畅的身心复次外化而呈现出来,促进和提升礼乐文教之品质与境界,如是外在之学统与内在之道统互动无间、互为因果。《大学》谓此“絜矩之道”也。

由是而知,外在的礼乐文教做得好不好,是否发展到了高级阶段,直接影响生存于其中的任何一人。“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不仅父母与子女之关系“顺矣乎”,夫妻、兄弟、友朋等关系全部“顺矣乎”。于我们最为重要、最为密切的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友朋等之间的人际关系、伦理关系安顿了、捋顺了,如抚琴鼓瑟那样和谐而流畅,不仅能给彼此之间带来巨大的温暖与幸福,更能给各自的身心内部带来珍贵的和谐与流畅,如同春天到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身心的和谐与流畅就是内在的春天,一切五毒业障与气质偏杂,皆可于此生命的春天里迅速消融,不仅可有效地增进或提高身心健康与品质,更是唤醒良知、发明心性的强大力量。


[1] 召穆公,又称召虎。周厉王暴虐,“国人”围攻王宫,召穆公把太子靖藏匿在家,而以自己的儿子替死。厉王死后,拥立太子靖继位,即周宣王。周宣王时,淮夷不服,宣王命召虎领兵出征,平定淮夷。《诗·大雅·江汉》所咏“江汉之浒,王命召虎”,指的就是这件事。遗物有“召公簋”。
周宣王(?—前 783),姬姓,名静,一作靖,周厉王姬胡之子,西周第十一代君主,公元前 828 年—前 783 年在位。周宣王继位后,政治上任用召穆公、尹吉甫、仲山甫、程伯休父、虢文公、申伯、韩侯、显父、仍叔、张仲一帮贤臣辅佐朝政;军事上借助诸侯之力,任用南仲、召穆公、尹吉甫、方叔陆续讨伐猃狁、西戎、淮夷、徐国和楚国,使西周的国力得到短暂恢复,史称“宣王中兴”。但周宣王晚年对外用兵接连遭受失败,尤其在千亩之战大败于姜戎,南国(今长江与汉江之间的地区)之师全军覆没,加之独断专行、不进忠言、滥杀大臣,宣王中兴遂成昙花一现,也为西周在周幽王时期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4ryPiCGsFoIq4UV7SUONED924HXPXMufeVG6hgh4cFGe6JbAUC+ioOayi2it1J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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