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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一辆战车行驶的声响打破了沉寂。虽然被高耸的城垛遮住了视线,但人们还是能听见王宫花园里传来的吱吱嘎嘎声。当战车穿过风之门时,脚步和车轮发出的低沉的隆隆声响了起来。

庆典阅兵场上鸦雀无声。王室卫队肃立着,他们的大马士革弯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廷臣跪拜在一旁,他们宽大的长袍在大理石地面上夸张地铺开。只有披着豹皮、热得难受的维齐尔敢在此时擦去额头的汗珠。

随着战车驶近,大家越发安静。庭院外传来一声怒喝,接着是一声鞭子的抽打声。喧嚣声忽然变大,响彻庭院和走廊。几秒钟后,摩洛哥苏丹穆莱·伊斯玛仪(Moulay Ismail)坐着镀金战车进入阅兵场。车不是马拉的,而是由苏丹的妃子们和宦官们拉着的。

这群可怜人踉踉跄跄地走向廷臣们的聚集地,然后松开缰绳。苏丹从战车上跳下来,两个高挑挺拔的黑奴马上上前接应。一个人挥开苍蝇,避免它们接近穆莱·伊斯玛仪的圣体,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另一个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他用一把转动着的印花布遮阳伞给苏丹遮阳。

这是觐见伟大的穆莱·伊斯玛仪时的常规礼制,他要求臣民绝对服从于他,并严格遵循他的礼仪。但在1716年夏天这个闷热的早晨,苏丹没怎么搭理匍匐在地上的廷臣们。他的视线被广场远处角落里一群可怜的欧洲人吸引。52个伤痕累累、打着赤脚的英国人沉默不安地站在那里。他们在海上被巴巴里海盗俘虏,被送到摩洛哥的首都,马上要被当作奴隶卖掉。

他们的故事将在母国激起人们的愤怒和恐慌,也将暴露英国政府及其海军的无能。但是,这些人的被俘并不是特例,也不少见。一个多世纪以来,欧洲和北美洲殖民地各地深受其害的白奴贸易一直在摧毁家庭,夺走无辜的生命。

有人预先警告过刚被俘的“弗朗西斯”号船长约翰·佩洛(John Pellow),前往地中海的贸易航行有巨大的风险。但生性大胆的他依旧不顾危险,于1715年夏天从康沃尔郡起航,驶向热那亚。他的六名船员中包括他年轻的侄儿托马斯·佩洛(Thomas Pellow)。托马斯告别自己的母亲、父亲和两个妹妹时年仅11岁。直到多年之后,他的父母才收到这个不幸的儿子的消息。

还有两艘船在同一天被俘。“南华克”号船长理查德·费里斯(Richard Ferris)本想营救“弗朗西斯”号的船员,结果也被海盗抓住了。正在向英国返航的“乔治”号也被俘了。三艘船的船员们现在正心惊胆战地并排站在王宫庭院中。

“很好,很好。”苏丹在审视他的奴隶时满意地大呼。他从这些人面前走过,戳了戳他们的肌肉,检查他们的体格。这些俘虏仍对他们刚到达王城梅克内斯时所受的待遇心有余悸。当时,成群的市民聚集在王宫大门处羞辱他们,“给我们最恶毒的侮辱……痛打了我们好几下”。

苏丹未曾察觉他们的恐惧和焦虑,他很高兴看到这批船员体格健壮,期待他们可以长期为自己服务。他打量年轻的托马斯·佩洛时停下了一会儿。大概是这个男孩胆大无畏的气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对卫兵嘀咕了几句,然后小佩洛就被抓出来带到了一边。

当其他人被黑人监工带走时,佩洛祈祷自己的噩梦能尽快结束。事实上,他将成为被人遗忘的北非白人奴隶中的一员,开始23年的奴役生活。

1992年春天,我前往梅克内斯旅游,那时布费克兰山谷长满了野薄荷,小河里冰水淙淙。我的旅伴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位18世纪的神父,他那有趣的报道描绘了这座城市鼎盛时期的景象。他那卷12开的书——用加工过的摩洛哥皮革恰到好处地装订成册——再现了这个无与伦比的恢宏城市。但它也揭示了一个远为黑暗、罪恶的故事。

当这位神父旅行到这里时,梅克内斯的王宫是北半球最宏大的建筑。它雉堞状的城垛绵延数英里,将山丘和草地、果园和供游乐的花园尽收其中;它被阳光晒得干硬的壁垒高耸在河谷之上。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旨在抵御地球上最强大的军队。每个大门都由一队王室精锐黑人部队保护。

苏丹的宫殿规模十分宏大,因而被称为科比拉宫(Dar Kbira),即大房子。但科比拉宫只是这个巨大建筑群的一部分。另有50座宫殿互相连接,安置了苏丹的2000名嫔妃。这里散布着清真寺、尖塔、庭院和亭子。王宫的马厩有一个大集镇的大小,营房住着1万多名步兵。在气势恢宏的马克赫宰宫(Dar el Makhzen)——另一个巨大的宫城,诡计多端的维齐尔们和宦官们都有自己的庭院。据传那里的空中花园永远盛开着鲜花,可以和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在巴比伦的梦幻般的空中花园相媲美。

这位神父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回到家后,他写下它们的故事,故事里有镶铸着阿拉伯式奇妙花纹的青铜门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斑岩柱。庭院里的马赛克瓷砖上有完美的几何图形——一种钴蓝色与白色相间、明暗交错、令人目眩的图案。那里有碧玉板和卡拉拉大理石板、昂贵的锦缎和装饰华丽的马匹。摩洛哥粉饰灰泥最令人叹为观止,它被开凿腐蚀成错综复杂的蜂窝状,看起来就像雪白的钟乳石要从圆屋顶上滴落一样。

每一寸墙壁、每一个壁龛和凸角拱都布有精致的装饰。玻璃也华美无比。天蓝色、朱红色和海绿色的缝隙是为捕捉和折射非洲灿烂的阳光而设计的。日落前几个小时,这些缝隙便会在斑驳的大理石地面上散射出五彩缤纷的六边形图案。

宫殿门廊上装饰着太阳的标记,这让游客不禁揣测苏丹是否试图超越同时代的法国国王,“太阳王”路易十四(Louis ⅩⅣ)。事实上,狂妄的苏丹想要建造一座规模远超最近刚完工的凡尔赛宫的庞大宫殿。他希望他的王宫从梅克内斯延伸到马拉喀什,这两地之间的距离长达300英里。

三个世纪的日晒雨淋并没有给这座由夯土——泥土和石灰的混合物——建成的庞大宫殿带来什么好处。阿特拉斯山脉的风吹过粉红色的墙,将一些地方风化成一堆粉末。拱门断裂,塔楼被腐蚀到只剩下墙墩。1755年的地震造成了最严重的破坏:这座恢宏的宫殿颤抖着、呻吟着,最终坍塌。这座耗时数十年的宫殿在顷刻间被撕裂。雪松木屋顶从椽子上裂开砸下,粉饰灰泥纷纷脱落。宫殿的整片区域陷落坍塌,砸碎了家具和古董。宫廷成员惊慌出逃,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坍圮的王城成了一片乱糟糟的没有房顶的房间,很快就被梅克内斯的穷人和可怜人占领了。

我穿过曼索尔城门(Bab Mansour)进入城市,这是梅克内斯最大的礼仪门。它打开了通向恢宏世界的大门,在那里,城墙高耸于棕榈树之中,庭院像天空那样广阔。第二道门通向第三道门,第三道门分岔成一条条小巷。这些迷宫般的通道上挂着电话线和电缆,它们将我拉入宫殿的中心。直到今天,人们——实际上是整个整个的家庭——生活在科比拉宫的遗址上。前门安在了壁垒中,夯土墙上凿出了窗户。古时候的房屋已成为现代卧室,庭院里散落着大理石碎石。

我从城垛中的裂缝挤了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新的断壁残垣中。一根破碎的斑岩柱半埋在废墟中,像家庭垃圾一样被随意遗弃。一块扭曲的叶形装饰板显露了它的罗马历史,它是从附近被毁的城市瓦卢比利斯搜刮来的。

我想知道这片失落的区域是否曾属于后宫,那里的琉璃天花板就是用这种柱子支撑的。阿拉伯编年史家提到了清澈的小溪和叮咚作响的喷泉,提到了用大理石雕刻而成、装满各色鱼类的水池。在这个没有房顶的房间停留了片刻,我掬起一抔冰凉的土。粉状的尘土穿过指间,在我手上留下了珍贵的残留物——破碎的马赛克瓷砖。它们形状各异:有星形的,有椭圆形的,有方形的,还有钻石形的。

如果神父说的是真的,这些小瓷砖块将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篇章的证据。这座庞大宫殿中的每块手工上釉的马赛克、每根破碎的石柱和每寸城垛都是由一大群基督徒奴隶制作和建造的。这群可怜的俘虏被囚禁在肮脏的奴隶营场中,被黑人监工鞭打,被迫每天劳作,建造苏丹想要的世界上最大的建筑工程。据说,穆莱·伊斯玛仪的男性奴隶每天劳作15个小时,晚上也常被叫起来工作。女性奴隶更加悲惨。她们被拖入后宫,被迫皈依伊斯兰教,还要随时满足苏丹的性需求。

摩洛哥并不是北非唯一一个把白人俘虏当作奴隶的地方。阿尔及尔、突尼斯和的黎波里的奴隶拍卖贸易也很繁荣,在这里,数千名俘虏要展示出最好的状态,以卖出最高的价钱。这些可怜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来自欧洲各地,远至冰岛、希腊、瑞典和西班牙。许多人是在海上被臭名昭著的巴巴里海盗俘虏的。更多的人是在家乡遭遇突袭被掳走的。

过了差不多6年,我才开始搜集巴巴里奴隶的文字记录。我曾经猜测这样的文件——如果存在过的话——一定在很久之前就丢失了。但是,我逐渐发现有大量的信件和日记保留了下来。其中有大量对奴隶所受折磨的悲伤的描述,也有人们觐见摩洛哥苏丹时发生的血腥故事;有对奴隶商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感的痛苦回忆,也有“奴隶寡妇”乞求怜悯和救济的请愿。我甚至发现了苏丹的亲笔书信,信中大言不惭地要求英国国王和法国国王皈依伊斯兰教。

许多记录都只有手稿。梅克内斯的英国奴隶约翰·怀特海德(John Whitehead)的非凡著作至今仍未出版。其他记录的印刷数量太少,只有一小部分保留了下来。法国神父让·德拉费伊(Father Jean de la Faye)的珍贵书稿在牛津大学圣安东尼学院保存着。

最震撼人心的证词是奴隶自己写的。白人奴隶交易的故事就像是一个人被噩梦缠身,无力解脱的故事。大部分人在炼狱般的囚禁生活中死去,但也有少数幸运儿逃出了他们主人的魔掌。那些返回家乡的人无不赤贫如洗。他们的一种谋生方法就是出版自己的故事,希望能借此赚取几先令。

那些在磨难中幸存下来的白人奴隶都经历过可怕的囚禁生活。写作让他们接受过去,帮助他们重新融入他们原本以为再也无法获得的正常生活。所有记录自己故事的人都有着真实、悲惨的经历,他们记下了那些在今天仍让人不胜唏嘘的故事。这些故事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读物,但其中闪现的英勇和无私使这些故事散发光芒。奴隶监工的一丝善意、神父的温暖拥抱,这些举措提醒着俘虏们,他们依然身处人类社会。

白人奴隶贸易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是围绕“弗朗西斯”号上的托马斯·佩洛和他的船员同伴展开的。佩洛将见证苏丹穆莱·伊斯玛仪的王城野蛮的辉煌,并将亲身体验这位狡猾而可怕的君主的残酷无情。但是他的故事远比区区一名事件目击者的故事更精彩。作为苏丹的私人奴隶,佩洛无意中发现自己深陷宫廷阴谋的核心。他被任命为后宫护卫,还将率领奴隶士兵参战,前往赤道非洲搜罗奴隶。他将遭受折磨,并被迫皈依伊斯兰教。他曾尝试逃跑三次,被判处死刑两次。

佩洛的故事里有很多性格各异的人物。他记录了健硕的宦官和冷酷的奴隶监工、帝国刽子手与海盗恶棍。故事的核心是专横霸道的苏丹穆莱·伊斯玛仪,在他漫长的统治期间,他越来越痴迷于他豪华的梦幻宫殿。

人们一直认为,由格拉布街一名编辑改编出版的佩洛的《历险记》与现实相去甚远。现在我们知道,事实绝非如此。前面的章节可以通过佩洛的船员同伴所写的信件得到证实,而后几年的故事与在摩洛哥遇见佩洛的欧洲领事的报告一致。阿拉伯文史料也证实了佩洛的说法。新翻译的穆罕默德·卡迪里(Muhammad al-Qadiri)的《编年史》表明,佩洛对摩洛哥内战的描述异常准确。他揭露的梅克内斯的生活也与摩洛哥方面的资料相符。艾哈迈德·扎伊亚尼(Ahmed ez-Zayyani)和艾哈迈德·宾·哈里德·纳萨里(Ahmad bin Khalid al-Nasari)都描绘了一幅相似得惊人的帝国首都生活图景。

托马斯·佩洛和他的船员同伴被抓时,北非的奴隶人口正在减少,不过那里的状况依旧凄惨。他们被监禁时正是奴隶贸易最后的繁荣时期,那时,几乎每个欧洲国家都遭受过袭击。但是,白人奴隶贸易的故事始于大约90年前,当时,巴巴里海盗在基督教世界的中心地带发动了一系列声势浩大的袭击。 xelTlaUCGmhqx9yHWlIrUNduwtkN4RYZdisWPtEEH6HL8WTUebmbo84IIAX/RP7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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