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三亚，海，蔚蓝无边，沙滩，细白宽阔，礁石，青黑嶙峋。此时正值清晨，海风刮得猛烈，将沙滩上搭起的一处白色棚子吹得摇摇欲坠，工作人员四处找着沙袋企图固定边角。
那白色的篷布飘啊飘，显出棚里站着的两个人来。
“这鬼天气，说变就变。”说话的是一位女士，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穿着T恤短裤人字拖，是海边常见的装扮，双手抱臂抱怨道。
“那也没办法啊，李姐，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吧，拍摄总是不能停。”答话的是另一名年轻些的女子，面目姣好，身段窈窕，即使是在沙滩上，依旧一身珠灰色的连衣裙并一双矮跟尖头鞋，是很正式的打扮。她皱着眉看着天上聚集的乌云，语气里颇有担忧。
“沈经理，布景已经搞定了，模特也准备好了，只是这天气……咱们是拍还是不拍？”一个小帅哥跑进来，对着年轻的女子问道。
沈蔓菁“嗯”了一声，看了看天边一道金光，似发现了新大陆般，匆匆道：“拍，当然拍，就剩这一组了，抓紧时间。
他们这次专门从法国请来名摄影师皮埃尔，费用高昂，每一秒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就算明天天气晴朗，但延期的费用总部可不一定会批，何况还有皮埃尔已经预定好的次日的航班。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沈蔓菁所在的品牌叫甄荣斋，隶属风尚集团，是著名的女装品牌，风格为中式古典风，针对不同的目标顾客，有四个品牌。分别是高端定制徽瑞斋，典雅时尚甄荣斋，年轻优雅如一斋，以及童装线祥祺斋。
沈蔓菁所在的甄荣斋，定位中高档，以优雅不失时尚的中国风为特点。她如今与另一位付敏仪同为华南区营销策划部的经理，同在竞争着副总监的位置。付敏仪仗着是资历老，目前主管整个宣发，处处与她争锋，沈蔓菁可不能给她留个生事的机会。正经理付敏仪目前主管整个宣发而自己是副职。
于是她跟在小帅哥身后朝海边跑去，那边皮埃尔站在岸边，满脸兴奋地看着不断翻涌的大海，一边两位身着薄纱衣的模特被猛烈的海风吹得瑟瑟发抖，却还是由着化妆师为她们补妆。
“嗨，Jane，多美！”皮埃尔张开双臂迎向她。
沈蔓菁可没时间欣赏壮阔的海景，她草草点了点头，拿过设计图稿，亲自指挥模特站位。
然而设计图是理想状态，实际操作起来，无论是不断被惊涛拍打的礁石滑溜得人爬不上去，还是狂躁的海风分分钟吹乱模特的造型，总之，想要让身着20米大摆纱裙的模特站在礁石上，以身后拍岸的巨大水花为背景拍出大气唯美还要带有古典韵味的照片，简直比登天还难。
在模特第五次爬礁石失败又擦伤了脚踝坐在沙滩上哭后，几乎所有人都想放弃了。皮埃尔站在风中，举着相机的手固执地端在胸前，面色铁青，似乎对模特的表现不满意。
沈蔓菁看了看那边哭泣的模特A，又看看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可能爬上礁石的模特B，以及开始表现不耐烦的皮埃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这海风吹得生疼。
“太危险了。”李诗美站在她身边：“要是我也不爬，这可是要命的。”
李诗美话音未落，就见沈蔓菁腾地踢掉鞋子，来到礁石边打算尝试爬上去。
“哎呀！危险啊！！！”李诗美尖叫道：“你快下来！”
沈蔓菁没听她的，也不顾下面一群人的惊呼，手脚并用，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或者走光，一边懊悔自己怎么穿了一步裙，一边咬着牙往上爬。
确实不容易，她的手掌和小腿在攀爬过程中也磨破了，辣辣地疼。她好不容易到了石头顶上，却发现这里并不平坦，那边一个大浪拍上来，她半身都被打湿了，脚下一滑险些栽下去，只能蹲下身保持平衡与安全。
此时头顶乌云密布，眼前怒涛汹涌澎湃，看着就令人胆寒。沈蔓菁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无奈两腿打颤根本不受大脑控制，更何况摆造型……
她认命地摇摇头，眼前风景确实壮观又难得一见，可此刻哪里有心情欣赏啊？
她爬下礁石又费了一番力气与胆量，还差点崴了脚，李诗美一直屏着气，早早在她下来的地方接应她。
甫一落地，沈蔓菁才长舒一口气，对皮埃尔道：“确实有难度，要不拍别的？或者室内？”
皮埃尔是个固执的家伙，对自己的作品尤其秉承完美主义。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认为这是可以完成的。
于是摄影师与模特起了争执，她们这次请的也是名模，当下对沈蔓菁道不要费用了，她们不拍了。而皮埃尔则说着自己曾经为某某拍摄时比这还要惊险的情况……
沈蔓菁成了夹心饼干，又要稳住模特，又要安慰皮埃尔，实在为难。她好不容易说服双方，模特站在礁石下面拍，然而皮埃尔咔嚓了几张，看了看，摇摇头。
沈蔓菁看着那几张，确实显得小家子气，与这一季服饰的主题完全不符。这次拍摄的是甄荣斋来年春夏的新品，一来做画册和宣传，二来也要为时装周所用，必须精益求精。
沈蔓菁有些焦急起来，一边安排众人休息，一边在沙滩上踱步想办法。她无目的地四下看着，不远处一艘略有残破的木船，在海风中巍然不动，如果找好角度，更像是行驶在苍茫的大海之上。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几幅画面，也许，更加符合臻荣斋来年春夏新品的主题“云帆济海”。
事不宜迟，她叫来美工，让其将自己的想法化成简图拿给皮埃尔，皮埃尔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有船自然生动许多，比光有石头又多了些故事和画面感。他凭借专业经验又做了些调整，沈蔓菁在一边看着，心里充满了期待。
工作人员积极布景，那边模特改了妆发，机器也重新架好，皮埃尔揉揉脸，重新举起了相机。大家心里刚刚舒了一口气，头顶一个炸雷，大雨不期而至。
众人顷刻间被淋成落汤鸡，面面相觑，难道今天拍摄前没看黄历？又或者老天另有安排，今天不让他们完成？
沈蔓菁看了一眼皮埃尔，老外丝毫不被雨水影响，也不用助理打伞，咔嚓嚓拍的正起劲。而模特也显出绝对的专业，不受影响，摆着不同的pose。
沈蔓菁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却轻松多了，反正这雨不可能一直下，坚持一会儿就结束了。
她开始带着轻松的心情看着周围的风景，这里是当地难得的少游客的海滩，附近居住了些旧渔民，但沙滩难得干净，也是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具有原始风貌的地方。
眼前狂暴的大海难得一见，站在岸边，听着涛声感受着风雨，心中无端端生出一份豪迈。
“站在雨里，想感冒啊？”李诗美打了把伞过来，遮在了沈蔓菁的头顶。
“总算是快结束了。”沈蔓菁朝她投以感谢的笑容。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哦。”李诗美朝拍摄的方向看了一眼“哎呀”一声。
她的惊呼吓了沈蔓菁一跳，闻声看去，只见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小男孩，约莫四五岁年纪，此时站在皮埃尔身后，好奇地看着他，摆着手想说什么。工作人员忙碌着，竟无人察觉。那边皮埃尔一边招呼模特摆姿势，一边挪动脚步，他一后退，与小男孩撞个正着，两人纷纷跌倒在地。
“怎么搞的？”皮埃尔先检查相机，怒气冲冲对旁边的助理道：“你们怎么看场的？这小子哪里来的？”
助理也挺委屈，小男孩的出现太突然，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子，干什么呢？”一位年轻的员工气冲冲走上前，揪住小男孩的衣服朝一边拉：“你家长呢？”
小男孩叽哩哇啦说着当地的方言，没人能听懂。
“别不是偷东西的？”一人道：“那次咱们去草原，不就被小孩儿拿走了道具？”
“快走，快走开！”众人驱赶孩子。
小男孩指着那船，急得满脸通红，可他说的话大家都不懂，也没人在意，反而因为不配合被大人拎着拖向一边。
“哎！放手！”沈蔓菁一见这情景，对那员工呵斥道，又快步走上前去。
小男孩咳了几声，眼里噙了泪，一手揉揉脖子，一手在抹抹眼睛。
“菁菁，别不是要讹人吧？”李诗美跟在沈蔓菁身后，有点担心道，毕竟这年头碰瓷的事不少。
沈蔓菁走到小男孩身边，蹲下身，看了看孩子刚刚被领子勒住的发红的脖子，不无心疼，抬头瞪了员工一眼：“你那么大力气干嘛？你看看！”
员工是个小年轻，当下有点不好意思，却也有点委屈。
“宝贝，你是迷路了吗？你从哪里来？”沈蔓菁拿过李诗美的伞举在孩子头上，又掏出纸巾为他擦头发。
那孩子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却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此时他抬头看着沈蔓菁，感受到她的善意，乖乖由她给自己擦头发和脸，裂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
“你家住哪里啊？”沈蔓菁耐心地问着，可也不知道自己说普通话他是否听得懂。
“报警吧。”李诗美总看法制类和社会类节目，出门在外绝对“被害妄想症”附体。
“哪有这么夸张，估计就是附近渔民的孩子吧。”沈蔓菁看着小男孩，正要问话，只见小男孩一手拉住她的手腕，一手指向那边模特站立的旧渔船。
沈蔓菁疑惑地看着孩子，孩子摇着她的胳膊，头摇着，又指指那船，半天憋出两个十分不标准的普通话“不行”。
“船不能用？”沈蔓菁直觉地猜到他的意思，估摸着这是私人财产，他们未经许可征用了，但是等会儿商量付点钱应该就ok了。
“别跟他多说啦。”李诗美也是这样想着：“等下漫天要价你受得了？”
沈蔓菁摇摇头，孩子纯净的眼神令她不愿把敲诈联系在一起。
“坏的。”小男孩想了想，指着船上的模特：“会……”他似想不出用什么字，只好做出摔倒的样子。
沈蔓菁心里一惊，松开孩子的手朝船边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听到皮埃尔兴奋地招呼：“跳起来，dance，dance！”
“不要啊！”沈蔓菁喊出来。她的声音在吹散在海风里。
模特白色的大裙摆在空中旋了个圈，仿佛一片轻柔的云，又或者留恋海滩的浪，然而“咔嚓”一声，那云不见了。
沈蔓菁心里一沉，船边传来惊呼声，几个工作人员丢下手中的东西爬上去，沈蔓菁停下脚步，心里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人没事！”那边传来声音：“但是……”
她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沈蔓菁三步并作两步又爬上船，果然，甲板年久失修又日晒雨淋，十分脆弱，刚刚模特正好踩在一处裂缝，连人带板跌了下去。好在下面是沙子，模特又是光脚，除了受了点惊吓，倒没什么损伤。只是船底离甲板有一点高度，爬是爬不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沈蔓菁一边轻抚心口，一边又犯难起来。
“要是有梯子就好了。”一边的同事建议道，只可惜，他们没这道具，要是有，刚才爬礁石也就不是问题了。
沈蔓菁灵光一现，回头，小男孩跟着李诗美走了过来，沈蔓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用手比划着：“梯子，有吗？”
小男孩点点头，指指百米外椰林后的一排民房。他们正要过去，只见椰林后跑出来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梳着两个羊角辫子，穿一身当地常见的布褂长裤，倒是与小男孩身上的衣服颜色花纹一致。
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甫一看到这边一群人，先愣了愣，目光落在沈蔓菁身边的小男孩身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快速朝这边跑来。
小女孩是小男孩的姐姐，出来找弟弟，她已上小学，会说普通话，所以总算有人可以正常交流，即使对方是个孩子，却也是这一群人的希望了。
也许是之前沈蔓菁对小男孩的善意，又或者她和颜悦色的神态语气，也可能是小女孩成熟于同龄人的心智，总之，不一会儿，就带着沈蔓菁他们去家里取梯子，指点他们哪里有木板可以搭在甲板上临时用，哪里可以买到些简单的用品，甚至还找出几顶当地人用的藤编帽子充作雨伞挡雨。等一群大人忙活起来，她也没有离开，乖乖带着弟弟兴致勃勃地坐在沙滩的一边看他们拍照。
皮埃尔不断按着快门，模特变换着姿势。雨不知何时停了，船头挂起红色的道具灯笼，穿着灰色渔民服饰的工作人员站立一角，画面的正中，模特身上洁白的纱裙与广袖翻飞，气冠云海，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堪比最棒的灯光，勾勒出唯美的剪影。而天空中灰色与金色交织，海上金光点点，波涛汹涌依旧，简直美到了极点。
沈蔓菁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脸上也终于带了放松的微笑。
“要不要给点报酬？”李诗美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朝一边的姐弟努努嘴：“一直没走。”
沈蔓菁点点头，那边拍摄基本结束，皮埃尔在检查照片效果，她提起自己的小包走到孩子身边，拿出200块递过去：“谢谢你们。”
小女孩脸上显出惊慌的神色，连连摆手拒绝。
“收下吧。”沈蔓菁朝前递了递。
“不用谢。”小女孩低下头，依旧不接：“妈妈说，要助人为乐。”
沈蔓菁闻言笑起来，心里暖暖的，她看着这一对姐弟，虽然穿着朴素，家里情况也不算多好，然而却单纯善良，仿佛小天使一般。她不由想起自己五岁半的女儿陈馨甜，心都要化了般。
“你助人为乐，我却也要报答对吧。”沈蔓菁想着刚刚去小女孩的家，十分简陋，听她说父母都靠打零工赚钱，200元对自己来说还不够一顿闺蜜间的下午茶，却可以给姐弟俩改善伙食，又或者买上一身新衣。她这样一想，突然心头有些激动，将包里全部的现金都取了出来，约莫一千多元，塞到小女孩手里：“拿着吧。”
小女孩几乎呆住了，却受了惊吓般迅速把钱塞回沈蔓菁的包里，拉着弟弟就要逃走一般。脚下却一趔趄，两人摔倒在地。
沈蔓菁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然吓到了孩子，急急扶起来，小女孩膝盖磕破了，却先顾着查看弟弟有没有受伤。沈蔓菁十分动容，把她抱在膝头，用矿泉水仔细清洗了伤口，又拿出一块真丝的手帕绑了上去。
“谢谢阿姨。”小女孩甜甜道，手上一直拉着弟弟的手。眼睛落下时，落在了沈蔓菁包上的小兔子挂件上，眼前一亮，露出喜爱的表情。
这当然逃不过沈蔓菁的眼睛，那兔子是老公陈启东去澳洲时买的，灰色貂毛所制，不大却十分可爱，她想都没想解下来递给小女孩：“那这个送你作为感谢。”
小女孩拿这兔子简直爱不释手，弟弟在一边嚷嚷道：“姐姐，我也要。”小女孩没有一丝犹豫就把兔子递给了弟弟，姐弟俩一起玩起来。
“沈经理，都ok了。”助理跑过来：“可以收工了。”
沈蔓菁点点头，看了看姐弟俩，将助理拉到一边：“你帮我送这两个孩子回家。”又把一千元交给助理：“悄悄放在枕头或者什么东西下面，留个感谢的字条。”
助理点点头：“放心吧，这孩子帮了咱们大忙。”
沈蔓菁拍拍他的肩膀，回头看去，天已放晴，姐弟俩坐在沙滩边一段枯木上，弟弟举起那只小兔子，姐姐仰头看去，姐弟俩的手紧紧拉在一起，脸上是属于孩童的最最纯净的笑容。
不知为何，沈蔓菁觉得自己眼角有点湿润，不远处的皮埃尔也被这份童真吸引，轻轻按下了快门。
拍摄结束后，沈蔓菁被那对姐弟影响，恨不得立刻见到女儿。她打开视频通话，不想婆婆却挂断了。她心中不解，又以为是不是带孩子在楼下玩，想着听听女儿声音也好啊，便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终于接通，沈蔓菁舒了一口气。往常她打电话，婆婆都会让女儿接起，于是她语气极其温柔，嗲着声音问道：“甜甜在干吗呀？”
那边却传来婆婆的声音，令沈蔓菁颇有点尴尬。
“妈，你们出去了啊？”
“菁菁啊，我们在机场啊，启东没跟你说我们今天回去？”电话那边传来婆婆曾雅芬的声音。
沈蔓菁一愣，突然想到，今天确实是婆婆带着女儿回深圳的日子。她出差小半个月，没有一天休息，日子都过得糊涂了。
但这何尝不是一份惊喜，女儿沈馨甜明年上小学，打算今年回来先进幼儿园大班适应，从此以后，他们就不会再长期分离啦。
她的一颗心雀跃起来：“启东跟我说了，我时间记错了。那你们先办手续。”
她知道机场人多，婆婆一个老人带孩子不方便。
“一会儿到登机口了打给你。”
“小王，咱们是明天的航班？”沈蔓菁挂了电话，问身旁的助理，那边点点头：“明天下午3点的。”
“帮我改签到今天，几点都行。”沈蔓菁决定先飞回去。
“你今天要走？”李诗美走过来：“那我跟你一起吧。我惦记我儿子，前天打电话说他得了流感，我这心一直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