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之后,孟宪彻底消除了心中的内疚,开始为见家长做心理准备。
见家长,这可以说是孟宪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大一件事。尤其是,这人还是周幼棠的家长,有名的老将军周正民。面对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没有之前那些的故事,也足够让她有压力了。哪怕有周幼棠的保证在先,她也没法做到轻松看待。
周幼棠也知道孟宪最近压力不小,但他只是稍作纠正,没有急于去安抚。他是不希望她为这件事太过焦虑,但适当有些压力,倒也不是件坏事。然而许是老天看不过去他的这种心态,在他游刃有余的处理工作的时候,给他添了点麻烦——这边的事情还没忙完,那边却又来了出差的通知。
是总部领导亲自点名叫他陪同的,推却不过,周幼棠只好打电话告知孟宪。乍一听到又要出差的消息,孟宪心里头有几分不舍,但一想到见家长的事因之又可以推后几天,又有些庆幸,尽管她知道很不应该。
在打过电话的第二天,周幼棠就径自飞去了外地。孟宪也难得松快了一些,给自己放了个假,也陪陪小乔。
这些天,小乔的精神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渐渐的又恢复成往常那个活力四射的年轻姑娘。虽然偶尔提起付云洲的时候眉宇间还是难掩失落,但已经不会为此痛彻心扉了。孟宪感觉很欣慰,也庆幸小乔是一个豪爽开朗,不钻死牛角尖的性格,遇事能够很快想开。殊不知,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什么,你说你又见到张正方了?”商场里,两人边闲聊边买东西,听到这句话,孟宪小小惊呼一声。
小乔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手中拿的东西差点儿掉在地上。心惊地放回架子上,她说:“就前几天见了一面。”
“他跟你说了什么?”孟宪追问。
“也没……说什么。”
看孟宪这样严肃的样子,小乔竟然不太敢说了。其实就是三天前的事儿,她回姨妈家的时候,在院里遇到了张正方。尽管她知道他也是出于好心才会对付云洲说那番话,但真人当前,见着了心里还是有些堵。也顾不上他是什么大首长了,直接当没看见,就想绕过他。张正方没跟她计较,还嬉皮笑脸地想逗她,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她就一直忍着,到后来实在不想忍,有些想揍人的时候,这人来了句:“小同志,别灰心。你其实——很不错。”
很不错。不知为何,从这人嘴里听到这三字,小乔心忽地一跳,再看面前这人笑着的脸,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当然,嘴上她还是没对他太客气,硬撑着丢了句“我知道”,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知道那背影看上去,像不像是在逃……
稍稍回过神,小乔竟感觉心跳又有些快。等她平复完情绪,再看向孟宪时,发现她的神情比方才更凝重。
“乔儿,他会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呀?”孟宪试探着,缓慢地问。
小乔:“……”
“你说什么呀!”小乔哭笑不得,“他嫌我丑呢,哪儿会喜欢我。”
小乔的反应,也让孟宪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虑了。倒不是因为小乔说的这原因,而是凭着她对张正方仅有的那点了解,知道他喜欢的不是小乔这一类型。然而却也不是全然放心,她嘱咐小乔:“他这人没谱,要真找你,你可留心别被他骗哦。”
小乔无语,但看孟宪一脸认真,还是答应了:“我知道啦。”
关于张正方的话题到底为止,过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又在商场逛了逛,才回歌舞团。到歌舞团大院时已经快六点了,刚下公交,孟宪就听见有人叫她。回头一瞧,发现方迪迪从门岗里出来,飞快地向她跑来。
“正要打电话找你呢,你可就来了!”方迪迪挽着她,亲热地说。
孟宪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怔怔地看着方迪迪,她说:“你找我有事?”
方迪迪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我猜你就忘了,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今天是我生日呀!”
孟宪:“……”
孟宪细细想了下之前方迪迪来过的两次电话,第二次得知她有事不能外出的时候,好像确实是说过月底有什么事要她一定要抽出时间陪她,现在想来,难不成正是生日?
看着方迪迪的眼神一下子就带上些歉疚:“对不起,我给忘了。”
方迪迪闻言哼一声:“看来,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朋友。”
孟宪脸一讪,没有说话,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
方迪迪立马就绷不住了:“开玩笑啦。”她嘻嘻笑了两声,“你都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那边一直说你不在,我还以为你是不想理我呢,只好亲自过来接了。”说着揽过她的肩膀:“不说了,就差你了,赶紧跟我走吧。”
距离上次在剧团外见面也过去好久了,孟宪不知她为何这么热情地拉着她去,按理说两人的关系现在已经没到这个份儿上了。
“迪迪,我没准备,要么我……”下意识的,孟宪就想找理由拒绝。
“不需要任何准备,你人到场就行了。”看出了孟宪的意图,方迪迪叉腰道,“今天我过生日,我是老大,必须听我的。”
孟宪:“……”在人生日这天败坏她的兴致确实有些不礼貌。犹豫了下,孟宪还是松了口:“你等下,我把东西放下,换件衣服。”
就去点个卯吧,大不了早些走。
方迪迪的生日宴会安排在她们大院的一个小礼堂里。
孟宪跟着方迪迪刚进去,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给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耳朵。方迪迪看着她笑,把她手扒拉下来:“这是摇滚乐,好听吧!”
好听什么,简直就是噪声冲击波,感觉屋顶都快被掀翻了。孟宪坚持了一会儿,又把耳朵给捂上了。方迪迪也不勉强她,带着她上了二楼。
楼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方迪迪请来的客人,孟宪没一个认识的,只好随着方迪迪跟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
“你先找个地方坐下,刚去接你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我去招待他们一下。”
“行,你去忙。”孟宪手里拿着一杯饮料,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方迪迪看着她,眼中闪过一道光,听到有人叫她,她又恢复如常,笑着迎接客人去了。
生日宴会在晚七点开始,随着时间渐渐临近,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不少都是男孩儿。有留意到孟宪的,偷偷向她瞄了几眼。孟宪尽量视而不见,却不想方迪迪非要把她拉到人群中间,介绍给这个,介绍给那个的。一圈下来,也算是认识了几个人,但孟宪也有些疲于应对了。好在,很快,宴会就开始了。
方迪迪的双亲出现了一会儿,讲了几句话就把场子交给她们。方迪迪今晚似乎刻意收敛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架势,也没怎么闹,切过生日蛋糕后,就放了音乐,招呼大家一起跳舞玩乐。
作为一个舞蹈演员,孟宪觉得现在最无聊的就是跳舞,因此是能躲则躲。她不是没看到在场那些男的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可就是这种眼神,这样的关注,让她不舒服。然而有方迪迪在,她到底还是躲不过,她拉着她的手,不让她逃,把一个模样周正的男人叫到了她面前,让她带着他跳舞。
孟宪心里快腻味死了,可不好上来就拂了方迪迪的面子,只好勉强接受。好在,那人举止还算有度,手放在她腰上,却没贴的很紧,跳舞的时候距离也保持的很好,即使步伐显得有些僵硬。
一曲终了,方迪迪又给她介绍了两三个舞伴。孟宪一一应付完,趁方迪迪忙着别的事顾不上她的时候,拒绝了好几个邀约,从侧门离开,下楼透气。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雨,渐有下大的趋势。孟宪裹紧自己有些薄的外套,从侧门往礼堂正门走。心里正想着怎么开口跟方迪迪说提前离开,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忽然听见两个人低声闲谈的声音。
“哎,今儿晚上方迪迪带来那妞,你跟她跳过一次舞,感觉怎么样?”
“还行,小手滑不溜秋的,腰挺细,腿挺长。”
“嘿,算你小子走运了。我刚要去跟她跳,结果小丫头片子脸色一甩,不干。你瞧那谁,不就跟她跳一次舞,下来以后魂都没了。”
“那小子刚从军校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定还没开过荤呢。”说话的人一笑,“不过这妞儿是长的不错,我刚跟她跳舞的时候,看她胸前鼓囊囊的,摸着肯定带劲。”
“我劝你别碰她。”
“怎么着?”
“这妞是周明明的人,估计都被他玩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岳秋明那小子说的,说以前跟这妞处过,当时跟他的时候就不是姑娘了。而且她跟周明明之前,还跟别的男的处着呢,跟周明明那什么的时候当场被抓住,周家那小子被一顿胖揍,军区总院住了好几天,我好几个朋友都见着过。”
“嘶——看着小模样挺娇挺柔的,没想到这么劲爆。”说话的人感叹一句,“不过方迪迪他们家跟周家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她会不知道这妞儿跟周明明之间的那点事儿?你没见今天她那架势,很明显是要给那妞儿介绍对象。”
“谁知道呢?方迪迪这丫头被家里宠上天了,做出什么事儿来都不稀奇。那妞儿估计也知道方迪迪带她来这儿的目的,要不能跟一个又一个男的跳的那么欢?”
“是啊。说起来,周家那小子也是个愣头青,估计这妞儿不用怎么钓他他自己就贴上去了。哎,你说,她那地方该长什么样?”
“滚你大爷的。”这人骂了句,过了会儿又说,“不敢想,想了我怕顶不住。”
“哈哈哈哈!”
在那两人猥琐下流的笑声中,站在拐角处的孟宪,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咬紧下唇,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疼。她愤怒,一种茫然到不知所措的愤怒——先是为方迪迪,她没想到,原来她请她过来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把她当成什么?紧接着是为眼前这两个人,她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她是做了什么孽,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并不熟悉的两个人这样口头猥亵自己?
突来的激愤,让她脑子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在冲动的支配下,她随手从花丛里捡起一个土块,冲上前对着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
一个松散的土块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却也把那两人给吓了一跳,被砸那个就是跟她跳过舞的。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掸掸身上的土,状况外地看着孟宪:“你他妈干什么你?”
孟宪此刻已经出离愤怒,没给他们一句解释,直接将土块往他身上砸:“我让你说!我让你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那人一时不备,被打的抱头鼠窜,急向另外一人求助。
另外一个没急着出手,瞅准时机,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孟宪,手还没摸上她的胸脯,脑门就把她用包砸了一下。
“滚!别碰我!”孟宪脚在地上乱蹬着。
这人偏不松手,咬紧牙抱紧她把她往后拖。孟宪为了绊住他,逮住他的胳膊猛掐。
起先被打的那个人缓过来,看到这情景也懵了:“你干吗?别惹麻烦。”
“是她先惹的咱们!”那男的恨声道,“还不过来帮忙!”
那个人看着死命挣扎的孟宪,有些犹豫:“放了她吧,别一会儿惊动了岗哨。”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质询:“谁在那儿?”
“你他妈真是一个乌鸦嘴!”那男的骂了一句,立刻松开了孟宪,把她扔在了一边。
不一会儿,一个哨兵跑了过来,把手电筒对准他们三个照了照:“哪个单位的,在这儿干什么?”
两男的都是老油条,见着年轻的哨兵并不觉得害怕:“没事儿,雨天路滑,她摔倒了,我们把她扶起来。”说着就去搀扶孟宪,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哨兵将信将疑,打量了眼孟宪,最后还是说:“跟我去趟保卫处。”
把孟宪拖到这儿的那个男的急了,这事儿要去保卫处那就闹大了,他们不过说了几句粗话,哪能上那儿丢人去。他连忙说:“别,真没什么事儿,就是闹着玩。”他说着,示意同伴去扶孟宪,然后又油嘴滑舌地哄着哨兵。
然而总部机关的哨兵根本不吃他这套,见孟宪不表态,又叫来一个哨兵,坚持要把他们送到保卫处。两个男的骂骂咧咧的不肯去,推三步走一步。整个过程,孟宪一言不发,苍白着一张脸,走在最后。快走到大路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的反悔了,又跟哨兵胡搅蛮缠起来。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忽然有两束车灯灯光从不远处照了过来,刺的人都睁不开眼。等车灯灭了,一辆车开了过来。那车停在了距离他们两三米的地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便装的人。孟宪微微睁开眼,看清楚那人是谁,心脏骤然有一种停窒的感觉,紧接着涌上来源源不断的暖流。
来人是周幼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