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周日的傍晚,孟宪接到队长的电话,让她回团里,准备排练演出。
横亘在她心里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孟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下就回了歌舞团。原本心里还惴惴的,但路上遇见了几个熟人,见她们跟她说话打招呼时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孟宪才略略放了心。
回到宿舍时,只有班长唐晓静一个人在。见着孟宪,她惊喜的不得了。
“回来啦,宪宪!”放下梳子,她走到孟宪面前,仔细打量她一番,小声问,“没什么事了吧?”
孟宪点了点头:“都解决了。”
“那就好。”唐晓静由衷地替她开心,“你是不是去见过周明明了?”
“你怎么知道的?”
唐晓静笑了笑,说:“你回来之前,团里专门下了指示,说让大家私下不要再谈论你这件事了。所以我猜,周家那边肯定是跟团里通过气了。”
孟宪苦笑一声,说:“安排的还挺周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对象是她,她几乎要感激周家了。
“好了,别再去想了。”唐晓静安慰她,“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目前的情况看,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你想没想过,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是你勾引的周明明来撇清自己,那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说的是。”良久,孟宪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你想开点,别不高兴了。等风头过去了,大家就都忘了,啊。”
“我没事儿。”孟宪抿唇一笑,笑的有些勉强,“我就是……有些担心陈茂安,他来了吗?”她小声问道。
“还没有。”唐晓静说着,怕她担心,又宽慰她道,“不过也没听到团里要处罚他的消息,应该没什么事儿。”
孟宪不由有些恍神。还没来吗?
因为陈茂安,孟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掀起了一丝波澜。
她想去见见陈茂安,但这想法遭到了唐晓静的反对。她认为,尽管现在大家表面上都不讨论这件事了,但并不代表风头就此过去了,她和陈茂安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难免引起大家的注意,私底下说不定怎么议论。
孟宪觉得唐晓静说的有一些夸张,但毕竟她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被她这么一说,倒也真有些犹豫。而就在孟宪举棋不定的时候,周明明又来找她了。
第一次来是在某个工作日的中午,那时她刚刚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简单洗了个澡,正准备回宿舍午睡时被人叫住了,说是外面有人找她。传话的人是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暧昧,孟宪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出门一看是周明明,几乎是立刻转身往回走。
自出事第二天去过一次医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周明明,同时也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天的事儿,眼见着生活快要恢复平静的时候,他居然又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孟宪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会跟他有什么往来,这会儿一见着他,那天发生的事儿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轰然一炸,脸烫的像是火烧了一样。
周明明似乎比她还慌张,他上前拦住她,说自己来军区开会,顺便过来看看她。孟宪对他还是很礼貌的,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礼貌,似乎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这让周明明懊恼不已,也越发为她着迷。
也许就是孟宪的礼貌让周明明产生了她并不十分排斥他的错觉,自此之后,便常常来看她。孟宪一开始还拿他当个陌生人,到后来几乎是不理他了,心里气恼地想:他毁她一次名声还不够,还这样一次次来让别人看笑话。
终于有一天,在她私底下听见别人说嘴她和周明明的事后,中午请假回家的路上又碰到开着吉普车来见她的周明明时,忍不住发了火:“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别再来找我了!”
周明明已经坐惯了她的冷板凳,并不太在意她此刻的态度,涎着脸跟上来:“宪宪,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车,谢谢。”
“天气这么热,公车上人那么多,万一中暑了怎么办?”他讨好地笑,“就让我送你吧。”
孟宪不理他了,径直往前走,周明明也跟上前。两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听到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周明明。
周明明下意识转过身,带着孟宪也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从一辆挂着部队牌照的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乔秘书,怎么是你?”来人是乔文锋,周明明爷爷的秘书。
乔文锋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虽然是中校军衔,但对周明明一个小中尉却十分客气:“老远瞧着像你,怎么跑歌舞团这边来了?”
周明明看了眼被他使劲拉着的孟宪,没说话。乔文锋是个聪明人,一看就明白过来了,他看着周明明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说他有眼光。
周明明讪笑:“大中午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嗨,忘了正事儿。”乔秘书一拍脑袋,“刚从机场接你三叔回来,准备回大院呢,路过这儿了看见你小子车停这儿,就过来打个招呼。”
周明明大惊失色:“我三叔回来了?”
“是啊,这不,车里正坐着。”
顺着乔秘书指着的方向,两人重新看了过去。
隔着大概不到十米的距离,孟宪微眯着眼,看见那辆部队牌照的轿车后排正中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的军衬上衣,坐姿不像一般军人那样端正,却随意地刚刚好,让人无可指摘。正巧此时他也看了过来,平静的双眸中,透着些许疏离和玩味。
周明明看愣了。确实是他的三叔,他爷爷周正民最小的儿子,周幼棠。
看清来人,周明明心就凉了半截,缠着孟宪的手就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这一眼,看的孟宪也有些心惊,偏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此时此刻,她应该说是这个场合里最尴尬的一个人。她见机想挣脱周明明,脸红的沁出一层薄汗,却又被抓住了手。
周明明有些为难地看了乔文锋一眼。
乔文锋立刻明白:“不耽误你事儿,我们绕道走,回头再跟你三叔打招呼。”看了眼四周,凑到周明明跟前又说了句,“一会儿完事了记得把你的小吉普挪开,免得挡住后面的车。”
周明明也压低声音回了句:“你跟我三叔说一声。”
乔文锋会意,点了点头。
看着小汽车调头远去,周明明心里松了口气,再去看孟宪时,发现她脸颊通红,双唇紧闭。
“松开!”声音不大,却因愤懑而略显尖细。
周明明看着自己紧缠着她的手,明白过来:“宪宪,对不起——”
孟宪转身就走。
周明明一愣,连忙又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上去。
这天,孟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周明明赶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招呼也顾不上跟家里人打,回到房间就躺到了床上。
田茯苓端了碗绿豆汤送到了她的房间,推门而入,看见孟宪曲着腿对着墙侧躺着,眼睛微微阖着,像是睡着了。田茯苓不放心的上前去看,手还没探到孟宪的额头上,就见她翻过了身,睁开了眼。
“怎么回来就躺下,是不是中暑了?”
孟宪摇了摇头,起身,接过母亲手中的碗,将这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心中的浮躁也去了大半。
田茯苓看着女儿白净的侧脸,问道,“这段时间在团里,没人说你闲话吧?”
“没有。”孟宪很干脆地答道,却看到母亲一脸担忧的神情。为了宽慰她,她笑了笑,嘟着嘴说,“你不信我,总该信周明明一家吧。”
田茯苓叹了一口气:“真是天降的横祸,这段时间他没来骚扰过你吧?”
孟宪犹豫了一下,未免母亲担心,还是撒了谎,说没有。
然而田茯苓却是知道她的女儿的,一眼就识破她的谎言,将信将疑地问道:“真没有?囡囡,你可要跟妈妈说实话,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家里。”
眼瞧着母亲紧张起来,孟宪连忙说:“是来过几次,但没再像第一次那样,都被我打发走了。”
犹是如此,田茯苓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周明明,真是脸皮厚。是嫌害你不够惨,还是嫌挨打挨的少!”
孟宪沉默着。
“等你爸回来,让他想个办法跟周家说说,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田茯苓站起身,拿起碗出去了。等傍晚孟新凯回来的时候,果然把这件事说给了他听。孟新凯起初神情紧张了下,听到后来,眉头慢慢松开,敲了敲门,进了孟宪的房间。
孟宪刚洗过澡,正靠在床头看书。见父亲进来,便将书放到了一旁。
孟新凯在她床尾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摆在了膝头,问孟宪道:“周家那小子去单位找过你几次?”
孟宪所在的单位是燕城军区下辖的一个文艺演出单位,虽然名义上是按团建制管理,但相比正规的作战部队纪律还是松散许多。既如此,来回出入就不那么受限,有时想凭借条令纪律约束周明明都难。
“我妈都跟你说了?”沉默了片刻,孟宪答,“来过三四回吧。”
“不要在人少的地方见他。”
“我知道。”上次的教训,吸取的还不够吗?
“他见你,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孟宪脸颊一红。
“没说什么。”她小声说,“他能有什么正经的话来跟我说。”
孟新凯差不多也从女儿的反应猜出来周明明跟她说了些什么了,眉头稍稍蹙起,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在那件事儿之前,周明明肯定在什么场合见到过他女儿了,而且——心里或许对她还有一丝好感。
这事情乍一看有些麻烦,但细细一想,或许也是个转机。
孟新凯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孟宪没好意思问父亲他知道了什么,见他起身要离开,想起什么,忽然叫住他问:“爸,你知道周明明还有个叔叔么?”
孟新凯一愣,想了想,说:“好像是听说有这么个人,但不在我们军区,了解的也不细。怎么了?”
“没事。”孟宪犹豫了下,还是没说下午的事。她能感觉得到,周明明似乎挺怕他那个三叔的,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至于真有一天她被周明明骚扰地不堪其烦的时候去找他帮忙?简直异想天开。
孟宪压了下裙边,没再说什么。倒是孟新凯,由此多想了下。他确实是听人提起过周副司令员还有个弟弟,但据说一直在总部机关工作,很得首长重用,从没下来过。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说周家老爷子周正民更偏疼小的,毕竟他们周副司令员这个当哥的当初可是切切实实地在基层部队干了好几年吃了好些苦才提上去的,而他弟弟一下部队就直接去了总部,一直跟在总部首长麾下,好不威风。孟新凯是不信这个,要知道那可是总部,是统领全军的最高首脑机关,即便是强塞进去,要想在里头待住了且一直待下去,那也得凭自己的真本事。所以说啊,那个小的如果真如坊间说的一直待在总部没下来过,那也应该是有些雷霆手段的。总之,不会简单!
“就这样,早些睡吧。”
从自己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里抽身而出,孟新凯叮嘱了闺女一句,起身就要离开。然而不等他迈开步子,就被孟宪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爸,咱们什么时候去陈茂安家里看看吧?”
孟新凯一愣:“他还没回到你们团里?”
孟宪摇了摇头。
孟新凯心里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了。要知道见过周明明的第二天他就给陈茂安的父亲去过电话,那边说的可是没什么事儿。怎么现如今又?
“再等等吧。”孟新凯沉吟片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