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孟宪失眠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在团里交了一个朋友,结果她居然跟周幼棠有种那么亲近的关系。老天跟她开的这个玩笑未免太大了。
孟宪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处理办法来。为了避免再跟周家的人产生任何可能的交集,她可以就此疏远方迪迪,但这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失去这个朋友。可如果不保持距离呢,那么像今天的这种情况,或许还有可能发生,这也是她不想面对的。所以,该怎么办呢?
孟宪为此烦恼了好几天,直到这周六。似乎是不忍心看她如此纠结,老天出手帮了她一把,这天排练结束的时候,方迪迪告诉她自己要请假几天,陪爷爷去南边一趟。方迪迪说的时候,表情还有一点点不舍,但孟宪却着实松了一口大气。她知道,自己这样想有些对不起方迪迪,但她的离开,确实能让她轻松一些。最起码,不可控的因素减少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方迪迪就离开了歌舞团。而孟宪也因为团里来了新任务,暂时没空去想这些事了。
这次,是为军区的外事活动而专门准备的任务。既跟外事有关,那么不仅规格高,对文化内涵要求的也会比较严。舞蹈队准备上《红色娘子军》,时间比较紧,所有人都练得非常辛苦。孟宪也不例外,每天排练到很晚,几乎是沾枕就睡,倒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
总参大院里,周幼棠这几天也非常忙。自接了老爷子的电话后就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见下周明明,最起码给他打个电话。然而几次拨过去,周明明均不在。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不在,他也懒得为他费更多的心思,将精力全部放在了工作上。
从辽城出差回来以后,周幼棠也开始了新一阶段的工作。前段时间他一直随同部里的领导在各军区视察,刚结束没多久又来了新的任务——由总参牵头举行全军军事工作会议,主要议题就是如何打赢一场现实技术尤其是高技术条件下的战争。深知此次会议的重要性,通知一下,总参各部就开始了相关的准备工作,军训部也把周幼棠早先写过的一篇关于未来战争的万字评论文章拿出来做重点讨论,在大家共同探讨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篇汇报文稿。
这天,终于开完了准备工作会,众人一脸轻松地走出了会议室。周幼棠走在较后面,随行的是他在中心的搭档老宋。
“没法儿想象,仗还能这么打。”老宋回味着刚刚看到的某场战争的内参影片,感慨道。
周幼棠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感到震撼,而是早在写那篇文章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影片反复看过了,时至今日,对其中的一些场面记忆仍然深刻。
老宋也反应过来了——他肯定是早看过这些片子才能写出那篇文章来。早在周幼棠去辽城之前,两人就搭档干活好几年了,知道这人一向有远见。然而在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尤感惊叹:那不止需要远见了,还要敢说,会说。
“依你看,接下来关键是什么?”他问。
“钱。”周幼棠毫不犹豫地说。
老宋愣了下。他以为他会说技术、高科技之类的,毕竟这才点题。没成想直接就一个字——钱。愣过之后,他也恍然大笑,可不就是钱么?没钱一切免谈。
“俗!”老宋直言不讳。
周幼棠不以为意地笑:“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该俗的时候就得俗一把。”
“你这话说给我听就得了。”老宋摆手一笑,说,“怎么样,今晚难得休息,上我那儿喝一杯?前段时间在外学习,这几天又忙的腾不出时间,一直还没给你接风。”
“改天吧,我请你,今儿得回趟大院,老爷子刚从外边回来。”周幼棠心里对这个老搭档很是尊敬,回来以后工作能展开的迅速和顺利,多有赖于他的支持。
“好!”
周幼棠开车回到军区大院,刚开进大门的时候,便察觉到今天的氛围不太一样——肃穆中透着点儿热闹。
他在大门口停下,问哨兵:“今天有什么活动?”
哨兵答:“报告首长,今天有外事活动,军区歌舞团在八一礼堂里有演出。”
周幼棠点点头,开车经过礼堂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几个扎着辫子的女兵。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不由得想起某个小女兵,她有一张白的发光的脸。
还来不及仔细回想,便看到一个熟人。
燕城军区八一礼堂里,后台正处于一片有序的繁忙当中。距离演出开始只剩下半小时,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孟宪正在给自己化妆,时不时听一耳朵旁边的人聊天。
“哎,我刚刚出去了,看见有几辆坐着外宾的车往这里开了过来。”
“是吗?长什么样啊?”
“老外能长什么样?你在电视上没见过啊?”
“电视上见过的不算!”一个女兵嘻嘻笑,“没想到,我还有给外国友人表演的时候。”
“我也是我也是,能拍照留念就好了,我珍藏一辈子!”
“去!就这点儿出息!”
女兵哄笑做一团,孟宪也跟着笑笑。
“方迪迪确定不来了?”小张过来问道。自从唐晓静走后,宿舍里的事暂时都由小张来负责。
“她练的不好,不能上台。早就请假回家了。”
“是哦,她跟咱们还是不一样,想不来就能不来。”小张感叹。
孟宪微微一笑,没接话。留意到小张脸色有些苍白,她不由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小张皱皱眉,露出一副有点痛苦的样子:“肚子疼,有点拉肚子。”
孟宪一惊:“跟金教员说了没有?”
小张摇了摇头:“不用,我能撑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孟宪还是注意到了小张在使劲摁她的肚子,想了想,她说:“我包里有消炎药,不过在车上,要不我去给你拿来?”
小张眼睛一亮:“还是我去吧!”
孟宪笑了笑,让她好好休息,起身出了后台。舞台前已经坐了不少人,未免走过去太扎眼,她从一侧的楼梯下去,去了东侧门。她记得,来时坐的大巴就停在这里。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楼梯间没有安装声控灯,孟宪摸着墙壁慢慢下了楼。隐约有说话声从虚掩的东侧门传来,孟宪没有太在意,只是放轻了脚步。在手刚搭上门把的时候,借着外面洒进来的路灯灯光,她看到一个这段时间以来十分眼熟的人——周幼棠。
孟宪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手。
礼堂东侧门外,周幼棠看着站在面前的方曼辉,问:“怎么过来了,今天有演出?”
方才他看到的熟人,便是方曼辉。她站在原地喊了他一声,他只好下来跟她打个招呼。
方曼辉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笑着说:“今天我一个朋友在这儿演出,过来捧捧场。”目光丈量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她又问,“站得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周幼棠淡定解释道:“开了一天会,一身烟味,怕你不爱闻。”
听了这话,方曼辉眼中的笑又多了一层含义。
“这么些天了,一直见不着你。还忙着么?”
“忙。”周幼棠说,“一天也不能闲着。”
方曼辉相信他说这话是真的,于是更是决定要抓住这难得的见面机会。她抬起头,看着他说:“可那天吃饭,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么久了,今儿怎么也得给我一个答案了。”
周幼棠想了几秒才记起那天她问自己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你就这么想知道答案?”他笑,“问我这个干什么?”
“你说呢?”方曼辉鼓起勇气反问。
周幼棠沉默几秒,答:“还没有。”
还没有遇到合适的。方曼辉心中一喜,屏住呼吸静等他的下文,却迟迟不见他再开口,便急切地催促道:“所以呢?”
“所以什么?”这回轮到周幼棠反问了。
方曼辉一噎,而后笑了:“你——”她似嗔非嗔地瞪他一眼,“你非得让我把话说透是吧!”
周幼棠微微一笑。很明显,他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动声色。
方曼辉也恍悟了过来,知道了他的用意,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曼辉——”有人自不远处叫她。
周幼棠瞧了眼,对她说:“是不是你朋友?”
方曼辉仓促扭头,看到几个同事在向她招手,意思是可以进去了。方曼辉匆匆回了他们一下,回过头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听见周幼棠说:“先去吧,改日有时间再聚。”
方曼辉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内心不住往下沉。但面上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应了声好:“有时间再联系。”
说完这句话,她抿唇一笑,转身快步离开。
周幼棠好一会儿没动,等方曼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侧过头,看向东侧门。停顿几秒,两三步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
毫无疑问,这门后已经没有人了。周幼棠抬头向上打量了一番,却没有上去的意思。低头退出去的瞬间,借光看见地下安静地躺着一个小东西。他弯腰捡起来,放在了手心审视——是一枚红五角星。
小张在楼上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等到孟宪回来。从她手中接过药,她道完谢才发现孟宪的脸色有一些慌张。
“怎么了宪宪?脸色不大好。”她问。
孟宪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没事,刚下楼遇到金教员了,怕她说我就跑快了些。”
小张有些糊涂,刚金教员一直在后台呀,难不成是孟宪看错了?不论如何,她没再问了。
孟宪挨着椅子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跳犹有些快。她刚一直躲在楼梯间,想等周幼棠走了再出去,谁想他会往这边看了一眼,差点儿把她吓个半死。只得匆匆回来走前门,等到东侧门那里没有人了,才飞快地上车拿到了消炎药。
他应该没看到自己吧?毕竟那么黑,纵使知道有人在,他肯定也不知道是谁。孟宪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又有些懊恼。
怎么又遇见他了?原本以为周明明要走了就不会再跟他有什么交集,结果竟然接二连三的遇见。感觉不太好,甚至比遇到周明明还遭。孟宪深呼出一口气,用手轻抚胸口。
“宪宪,你帽子上的五角星怎么没了?”吃了药的小张,凑过来说。
孟宪摘下来一看,果然不见了,怕是刚刚跑动间掉的。也顾不得再多想别的,她立刻起身去找道具组换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