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地投入到舞蹈排练几天后,孟宪的心情果然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而就在这时,团里传出了一个消息——唐晓静要退伍!
孟宪听到这个消息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这段时间因为相亲的事儿,唐晓静一直请假不在团里。孟宪起初还为她担心,怕她请假太频繁为团里所不喜。没想到她竟然做的是退伍的打算!
因为太过出人意料,即便是有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消息有很大可能是真的,孟宪还是没信。她等了一个星期,终于盼到唐晓静回来,立刻向她证实。
唐晓静起初还有些惊讶:“你听谁说的?”
孟宪还抱有一丝希望:“是真的么?”
“是真的。”唐晓静故作平静地说,甚至还试图一笑,“当了五年兵,跳了五年的舞,没什么长进,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孟宪呆呆地看着她:“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是才下的决定,前段时间我舅妈已经跟我提起过这件事了。这几天我爸妈又过来燕城了,怕我下不了决心。我自己想了想,也觉得这时候复员对我而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像我这个年纪,在部队里也就这样了。趁着还算年轻,回家找个合适的人家。等到再干几年复员,那时候更没人要了。而且,我爸妈总觉得是因为把我放这么远来,一直没顾着我,所以才耽误了我的婚事。他们年纪大了,也没别的奢求,就希望我能离他们近些。”
“那你要回老家,不留在燕城了?”
想起远在西北某县城的老家,唐晓静有一瞬间的出神。
“也许吧。”她笑笑,“在这儿等不到我的缘分,回家了好歹还有我的高中同学。地方小,说出去谁都认识谁,知根知底,没什么不好。”停一停,她低声,“我爸来之前就说,已经看好一家了。”
听她这么细致的分析,孟宪就知道她是说真的了,眼圈当下就红了:“晓静,我——”
孟宪的心情很是复杂。来团里这大半年,她没交下别的朋友,只有唐晓静。她像个大姐姐一样引导她,保护她,慰藉她。可以说正是有她的存在,孟宪才觉得在这里的日子没那么难过。而现在,她要走了,这让孟宪如何不难受。
“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跟你道别的。犹豫了好几天,也说不出口。”唐晓静看着她,眼角也有几分潮意:“哭吧哭吧,等我真走的那一天,可就不许哭了。”
孟宪强忍着泪水,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哭,我为你高兴,离开这里回老家也是好事。到了那天,我要祝福你。”
唐晓静却仿佛有些忍不住了,她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滑落。
“我是真不想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在这儿耗了。”
她不想走,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复员。但父母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地劝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也没法坚持了。
孟宪的眼睛又红了。她看着晓静,伸手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会好的。”
唐晓静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良久,她问:“你呢宪宪,你跟陈茂安怎么样了?”
孟宪一噎,答:“我们,就做朋友了。”
唐晓静不解地看着她:“怎么回事?”
孟宪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就是这样了。”语气有些感伤,却十分肯定。
唐晓静发了会儿怔,又回抱住她:“会好的。”
孟宪使劲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回忆起这一天晚,虽然因为好友的离去有些感伤,但心里却也同时充满了对她的美好祝福,因此便也不觉得这离去有多可怕。然而到了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一天,是她真正地、彻底地、失去这个朋友的开始。
确定了要退伍,唐晓静跟队里说明缘由以后,就请假回了家。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家里还想让她再努力一下,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就还留在燕城。孟宪心里觉得这个想法不太靠谱,但也替唐晓静抱有期望。
最好的朋友忽然就要离开,孟宪颇受打击,情绪低沉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重新投入到《火凤凰》的排练当中。而在这期间,团里又陆陆续续进来了两三个人。这才是部队的常态:人走、人留。
在练习了半个多月,合排了三次之后,《火凤凰》终于通过了军区政治部的审查,可以搬上台演出了,其中孟宪饰演的江小杉还受到了一致好评,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鼓舞。许是老天爷怜惜她,在《火凤凰》通过审查的第二天,又一个好消息砸到了她的头上——周明明要去学习了,时间长达半年!
这个消息居然是彭佳告诉她的。在好友跟周明明发生过两次冲突之后,他开始关注这个人了,再加上之前演出时结下了不少人脉,就得知了这件事。
孟宪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好久。这对她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但因为来的太过突然,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
“那你知道他是去哪儿么?”孟宪小心翼翼地问彭佳。
“据说是南江陆军指挥学院。”
南江,距离燕城两千多里地,坐飞机要六个小时。
孟宪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惊了:“这么远!”
虽然内心期盼着周明明离自己越远越好,但在最初的震惊和欣喜过后,孟宪并未完全相信这个消息。毕竟那地方太远了,再加上这消息到底是彭佳从别处听来的,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所以在此之前,她也不能太过高兴。然而让孟宪没想到的是,这个消息很快就得到了验证,且验证人还是周明明本人。
这天中午,孟宪回到宿舍刚躺到床上,就有人来敲门,说外面有人找她。孟宪忙着起床穿衣服,一时没注意战友有些暧昧的神情,等她出了宿舍楼的大门,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周明明时,才恍然发觉刚刚战友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来人正是周明明。他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站在台阶下,向她抬了抬手打招呼,脸上挂着有些忐忑的笑。
孟宪已经有阵子没见过周明明了,也没想过会见他,因此一看见他的反应就是转身往回走。
周明明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愣了下才上前拉住她:“宪宪!”
肌肤相碰,孟宪感觉像是被蛰了一下一样往回缩,同时睁大双眼道:“你放开!”
周明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但他此刻更怕孟宪不理自己,所以,不敢轻易放手。
“孟宪,我这回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他急急地说。
“你本身就是个麻烦。”孟宪说,“你松手。”
周明明不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孟宪气急,气到有些无奈了,使劲拽了一把周明明,将他拽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看着他,压抑住胸腔的起伏,许久,才说:“你有话快说。”
周明明看着她气红的眼神,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又做错了事。
自从上回在饭馆那次之后,他就很少有机会出来了。给她打电话不接,写信不回,周明明觉得自己是真的没办法了。他真的,特想见她,想的抓心挠肝。
周明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宪,摘下了军帽,捋了捋精短的头发,踟蹰地开口:“正好今天出来,所以过来看看你。”
孟宪抿着唇,侧着脸目光看向别处,表情十分冷淡。
周明明早就习惯了她对自己的这副样子,她知道她拒绝不了他,但也不会勉强自己来屈就他。周明明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在她面前却还得使劲压抑着,不让她看出来。
“宪宪,上次不是我动的手,我——”
他试图为上次的事做一些解释,但孟宪显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周明明不由尴尬地抓了抓耳朵。他就知道,在孟宪面前,他的任何辩驳都毫无意义。这让他感到深深的懊恼和沮丧。
“我要去南江学习几个月,可能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咽下所有的不甘,周明明小声说。
听到这句话,孟宪愣了下,这才看他一眼:“祝你一路平安。”
周明明苦笑一声:“你,是不是挺想我走的?可是,我不想去。我怕,我一走你就把我忘了。”
孟宪倒是希望她能那么容易把他忘记,把他带给她的所有伤害都忘记。
“你想多了。”她说,“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做什么事也不用来跟我说。”
周明明已经习惯她说这样的话了。他像是犯了错误被训斥的小动物一样,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孟宪,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想证明,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话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倒有几分坚决了。
可孟宪没感受到他的决心,只觉得累。
“怎么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明白?”她反问,“你已经带给我很大的困扰了,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被你搅成了一团糟,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站在这儿,凡是看见我的人,都会觉得我是个笑话。”
说出最后两个字,孟宪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声音已有些暗哑。怕在周明明面前哭出来,她双手握紧,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说完,转身离开。
周明明的突然来访,让孟宪觉得尴尬,同时又有一丝欣喜。这样说来,他是真的要外出学习了?
虽然仍然杜绝不了他的骚扰,但最起码她有相当一段时间不用再见到他了,而且相隔千里,即便是能打军线也非常不便。最重要的是,也许这半年过去,他对自己就没那么喜欢了。这是最好不过的!
孟宪大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开始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周明明好好地要外出学习那么久,而且去的还是那么远的地方。这个安排,会不会跟自己有关?
孟宪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周幼棠,怀疑会不会是他帮了自己。如果这一切真的跟自己有关,且是托了他的福,那她真的有必要向他说声谢了。
所以——会是他吗?
孟宪纠结了许久,决定给周幼棠去个电话。是,这个举动是会有些唐突,而且很有可能因为自作多情而遭到嘲笑。但相比这些,孟宪更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得失礼。
有了这个念头后,孟宪又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准备好了措辞,才拨通了总机要了他的电话。结果没想到,电话那头告诉她:“周主任不在,下去视察了……”
孟宪:“……”
往后几天,孟宪在平静中度过。
安静的门岗和电话都预示着周明明暂时不会再来骚扰她了,于是她终于放下了心来。先前虽然从周明明处验证了他即将离开的消息,但孟宪深受其害,并没有很快松懈下来,精神紧绷了好几天,生怕再出意外。直到此刻,她才完全确信,心中的一块大石就此落了地。
因为事情暂时有了眉目,孟宪也可以放心地将这些告诉父母了,于是趁着一次放假回家,她就跟父亲谈了谈。当然了,没提周明明又和陈茂安为了她打架的事,只提了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纠缠。
孟新凯没想到那个周明明对自家闺女如此痴情,对他的离开颇为遗憾。但见女儿高兴,他也就没有扫她的兴,只说:“以后这样的事一定要及早跟家里说。你搞不定,还有爸爸在。”
孟宪笑着轻嗯了一声,想起什么,神情微敛,她问父亲道:“周明明去学习这件事,会不会有我的因素在里面?”
孟新凯起先没明白她的意思,微蹙了下眉。等他回过味儿来,不由失笑道:“傻闺女,你以为你们的那点儿事在周家眼里有那么重要,值当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见孟宪犹明白不过来,他说,“是,可能周家人知道了也不高兴,但顶多念叨周明明两句,不会为你大动干戈。现在将周明明送出去学习,肯定是出于对他未来的考虑,而并非是因为你。”
孟宪觉得父亲是不完全了解这其中发生的事才会有这样乐观的看法,转念,又觉得有些道理。确实,虽然那些事在她眼里都是大到捅破天的事,但对周家来说,可能只是一个不值得留意的小插曲,犯不着为了她太费心神。所以,那天周幼棠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才会是那样不在意的态度,而她托他的事,他兴许连提都没有同周家提。
孟宪脑子里有些乱,转念,又有些庆幸那天周幼棠没有接电话。否则,她不当真成了自作多情了。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他淡漠到几乎冷情的神情,孟宪望向窗外耀目的阳光,心中一悸……
与此同时,远离市区的一个靶场上,周幼棠正顶着午后的阳光,用改装过后的气弹枪向远处的一个靶子射击,枪声响过,他移开枪,举目远望,神情怡然。
“可以啊,弹无虚发啊。”身旁有一道声音响起,一个与周幼棠年龄相仿的男人站在旁边眸光微亮地看着他笑,“怎么样周主任,跟你们的荷枪实弹比,我这枪打着怎么样,手感如何?”
“太软。”丢下这样一句话,将枪扔回男人怀里,周幼棠径直坐回矮桌旁的椅子。
男人猝不及防地捧住枪,靠了一声,正要辩驳,听见坐在矮桌另一侧的一个男人说:“老王,我也是懒得说你,周主任可是正经在特种大队待过三年的人,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你就拿这个招待他?”
“那我拿什么,你说?我这儿有什么?总不能真给你弄一把八一杠来吧?”王晖也是无语,但一想面前这俩人哪个枪法都是用真枪真弹喂出来的,心里也就释然了——得,他这玩具枪是不够格。也不再讨没趣了,自觉地去给俩人端吃的去了。
“哎,说真的,晖子这地儿是不错,你说我怎么没想到呢,划块地,盖个游乐场,以后擎等着数钱了。”待王晖走远,方才接话那个男人——张正方左右打量一圈,说道。
“钱都是以后的事儿了,先运作起来再说吧。”周幼棠不为所动,微眯了下眼,说。
“倒也是。”想起刚才王晖拿过来的那两把玩具枪,张正方不由弹眉一笑,笑过之后,他看向一旁的周幼棠,“哎,听说周副司令员又有新动作了,你那侄儿周明明,被送到了南江?”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周家鲜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张正方的。尤其是他也在部队,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怎么?”周幼棠没答,只是反问。
“不怎么,就是好奇哪,这里面有您老一份儿功劳吧?”张正方眯着眼,一脸坏笑。
周幼棠脸色变都没变。他知道张正方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肯定是他的嫂子舒俏往外传出去的。自打周副司令员做了这个决定,嫂子舒俏对他的态度就明显淡了下去。她肯定是觉得那天回家他跟大哥闲谈半晌给他逛了迷魂汤才促使他做下这个决定,而他本人么……确实也不算无辜。
周幼棠对待这些的态度就是——不往心里去。他与大哥一家的关系无论如何也就这样了,坏不到哪儿也好不到哪儿,一次两次的龃龉并不影响大局。可这事儿他做与不做,却对三个人意义非常。前两个是老爷子和周明明,利弊早有分析,在此不必细说。最后一个,则是那个叫孟宪的女兵。他很确信,明明这一走,她就能过上消停日子了。
可为什么不愿意应下她的谢呢——
想起通信员想要转过来的那通电话,周幼棠挑了挑眉。
他很清楚,在这之后,这个女兵不会愿意再跟他有什么瓜葛,所以谢与不谢的,有什么要紧?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能让她顺利如愿呢?
略堆起一个叫人摸不透的表情,周幼棠看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