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周幼棠面前撑住了,但一出总参大院的大门,孟宪还是没忍住,差点哭出来。她这才明白唐晓静之前为什么说她太嫩,原来她把人和事都看的太简单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自取其辱!可怎么办呢?她还能怎么办呢?
孟宪回望了身后的大院一眼,轻拭了下眼角,坐上了返程的公交。
总参大院里,自孟宪走后,周幼棠依旧继续工作,仿佛没人来过一般。等到下班的号声响起时,他才放下笔,接通内线将小刘叫了进来,把看完的会议纪要和签好的公文交给他之后,稍作嘱咐,拿起军装外套下了楼。
楼下,小何已经将车开了过来,见他下来,迅速地跑过来给他打开后车门,顺便问道:“直接去燕西宾馆吗?”他记得今晚军训部在燕西宾馆有个饭局,似乎邀请了周幼棠出席。
果然,周幼棠点了下头,径直坐进了车里。小何替他关上门后,回到了驾驶位上,迅速地启动车子,向外开去。
正值下班时间,不少车往外开,略有拥堵,这一路过去速度稍慢。周幼棠坐在后排,放松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后,揉了揉眉间,向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绿化带里,某棵树上开了一簇白色小花。许是正值花期,一朵朵花开的正好,沉甸甸的挤在枝头,压的树枝向下弯了腰。
看到这一簇洁白,周幼棠不由想起孟宪。这花毅然簇放的样子,很有几分她柔而不弱的意韵。
虽然她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可怜,但周幼棠早已过了轻易怜香惜玉的年纪,不会因为她几句话便随意动摇。他只是没想到,这事儿让她这样难过。周幼棠承认,最后那个眼神让他印象深刻。一个再有阅历的人怕是也演不出来,更何况她那个年纪。
由这个眼神可以看出,这件事让她十分煎熬。如果哪天绷不住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然,这与他无关。可他到底还是周家人,他的父亲是周明明的爷爷。万一哪天真发生什么牵扯到周明明,老爷子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是个麻烦事。考虑到以后,他或许没法就这样完全置身事外。
周幼棠轻出口气,收回目光,沉吟片刻,跟小何说:“先回趟军区大院。”
因为没有事先通知,家里警卫员小石给他开门的时候,表情也是有几分意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老爷子今天不在家……”
“我知道,周副司令员在吗?”在外人面前,他习惯称呼周继坤职务。
“在,不过……”
小石的语气有些迟疑,周幼棠往那边一瞧,也明白了。客厅里,周继坤夫妇俩人确实都在,只是相互之间默然不语,气氛也有些不大对。周幼棠脱了军装外套,随手递给小石的时候,低声问了句:“怎么回事?”
小石尴尬一笑,小声说:“是明明的事。”
一说周明明,他大概就明白这里面的个中曲直了,便也不再问。清了清嗓,缓步向客厅走去。
舒俏是第一个注意到周幼棠的人,连忙擦干了泪渍,起身上了楼。她还不习惯在丈夫以外的周家人面前掉泪。
周幼棠给她让了路,走到沙发前坐下,看向大哥周继坤:“明明怎么了?”
周继坤叹口气,手在沙发上狠狠一拍,过了会儿,说:“也没什么,就是这小子最近太闹腾,我在你嫂子面前说了他两句,她不乐意听,跟我在那儿矫情呢。”
都掉眼泪了,显然不是说两句的事儿了。周幼棠微微笑了下,说:“做母亲的都这样,容易心软。”
周继坤苦笑了下。心疼儿子是不错,可慈母容易出败儿啊!
“让你见笑了。”周继坤低着头说。
周幼棠没有立刻接话,他在心里忖度周继坤这话的意思。所谓见笑,是指不小心让他看到眼下这个场面,还是指先前在饭馆里那一回。这样说来,他多半是知道饭馆打架那件事了?难怪会如此生气。
“都是一家人。”周幼棠手扶沙发把手,说,“这些年来明明偶尔闹腾归闹腾,但他的成长,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的。你不能一生气,就把这些全都抹杀了,这对明明也不公平。”
这话说的看似是在替周明明缓转,但偏偏又是从周幼棠口中说出,就叫人不得不信。周继坤微愣过后,笑了,敞开心扉似的叹息一声。
“这小子,就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偷懒取巧。他呀,不狠狠治治是成不了器的,这点以前我就知道,只是总下不了决心。”
这话明显是有后话的,周幼棠没有吭声,静等着下文。
“老三,你觉得南江陆军学院怎么样?”周继坤忽而问。
周幼棠迟了几秒答:“远了一些。”
“是远了些,但那边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引入了不少外面的先进理念。我瞧着,能出些东西。”
周幼棠:“……你打算把明明送过去?”
不亏是老三,他这边刚起了个头,他就能猜到尾。
“嗯,那里有个老战友,一块儿上过战场的,直肠子,有股子狠劲。就叫他替我管管吧。”周继坤一副“不想再费心”的表情道。
周幼棠沉默几秒,换了个坐姿。他是怀着几分试探的心思回来的,结果没想到还没开口,周继坤自己便已有了主意,且还是千里之外的南江。如此看来,这次是真的下狠心了。要知道,周明明此前的外出学习,没有超过距离燕城半天车程的。
“去多久?”他问。
“暂定半年。”
“长了点。”
周继坤摆摆手:“长就长吧,你就别替他说项了。不然放在家里总惹事,我和他妈妈整天别的不干了,就忙着给他擦—收拾烂摊子了。”
说到最后,就差说出擦屁股三个字了。想想觉得不妥,还是改了口。
周幼棠果然没再劝了,静忖片刻,他说:“大哥,你要想好了。”
“怎么?”周继坤侧目。
“南陆那边我了解,氛围确实比较适合明明这样的年轻军官。如果是抱着让明明学点儿东西的念头送过去,那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只是想找个地方替你教育孩子,倒是有负那个地方了,也确实没必要费这个功夫。”
周幼棠的提点,让周继坤的神色郑重了几分。
“你说的是。由此看来,我更应该把他送过去了。虽然明明读过军校,但下部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浑浑噩噩混日子,这样下去必然也是不行。趁现在年轻来得及,该好好规划一下他的路线了。这次,就是个很好的机会。”说完,看向周幼棠,脸上居然带着些感激,“多谢你了幼棠,这话也就你会对我说。”
周幼棠:“应该的。”
如果只是抱着惩治教育孩子的念头,家长很容易心软。如果是为了孩子长远计,那么就很容易硬下心肠。男人,女人,皆如是。
心头大事落定,周继坤看上去轻松不少,他长出一口气,有些惭愧地说:“其实这些话老爷子早就跟我说过,只是我一直没静下心来想过罢了。但一时不操心的后果可能就是要操一辈子的心,在这一点上,老爷子比我看得远。”
周继坤这话,难得的心悦诚服。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谁都好面子,可一旦面子里子都掉没,他反倒能比谁都诚恳,接受劝解。因为他心里清楚,此时再装已是无用。不得不说,很聪明又矛盾的一个人。
“毕竟是明明的亲爷爷,总是希望小辈能好的。”心里感慨良多,但周幼棠说出口的,却只这一句不咸不淡的。
“是啊。”周继坤不知周幼棠心中所想,笑的十分舒心。周幼棠也笑,眼中有光掠过,他低下头,缓缓端起了茶杯。
这晚,周幼棠没有在家待多久,借口有事,略坐一坐就走了。
等他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幼棠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里面已经亮起了灯。
“主任?”小何见他停下,轻唤了他一声。
周幼棠回过头,隐去所有表情,说:“走吧。”
孟宪对发生在军区大院周家里的事一无所知。
因为接下来有两天假,这天从总参大院出来后,她没回团里,而是回了趟家。到家了之后,她犹豫再三,没有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父母。不想破坏家庭气氛是一个,最重要的是她累了,没有气力再去想这些事。索性,就先逃避两天。
就这样在家过了个周末,两天的休养生息,让孟宪慢慢恢复了元气,平复了内心的稍许不安。周一早晨,她踏上了回程的公交。孟宪没有直接回团里,先去了城东的军分区大院,去见陈茂安。这是她考虑过后的决定,虽然别的事尚未理清头绪,但陈茂安这边她已经有了主意,并且决定一刻也不耽搁地立刻行动。自那通电话之后,她就再也没跟陈茂安联系过了,陈茂安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但于孟宪而言,仿佛总是有个心结梗在那里,心绪难平。不如亲自做个了断。
不巧的是,陈茂安不在,说是下去采访演习,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孟宪想了想,将包里的那封信留给了门岗,托他们转交。不是不能当面交给他,只是这样一来时间又要拖,而且她随时可能又有演出安排,不能出来的那样及时。再者说,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必须再和陈茂安见面的必要。
因为中间转的这一趟,孟宪回到团里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刚放下东西,同宿舍的小张告知她说教员金鹤让她回来之后去她办公室一趟,于是孟宪来不及歇息,赶忙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去了金鹤的办公室。
金鹤找她也没有别的事,主要是看她又请假了,怕有什么事,叫过来关心一下。得知她一切安好后以后,便放下心来了。
直属教员的关心,让孟宪倍加感动,回去之后就决定打整精神,重新恢复到《火凤凰》的排练当中。虽然生活一团糟,但总有一些事是自己能够做好并从中获得慰藉的,把握住这些,就不会觉得日子太坏。对于孟宪来说,舞蹈就是这些事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