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但孟宪并未把它当做实际可行的办法。那不过是她绝望之际的一闪念而已,实际上她又怎么可能去找他呢,毕竟细细算来她与他的交集也实在算不上多,能不能够上跟他说话还是一回事。而且,现在风波渐平,她也不准备再采取行动,以免又将事情闹大。
然而周明明对她的骚扰却是无止境的,几通电话,便被有心人察觉出异样来,于是队里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传她和周明明的事了,且还传的有鼻子有眼,让她听了十分心焦。孟宪知道自己还是不得不采取措施制止这件事了,可她——能找谁呢?
孟宪知道。如果可以,什么办法都不如直接找周明明的父亲。但那毕竟是军区副司令员啊,是个与她有着云泥之别的人物。即便是父亲都不一定能轻易见到,更何况她一个入伍不足一年的小女兵呢。即便真是侥幸见到了,她有胆量说出想说的话吗?
归根结底,想要见到副司令员,就要通过父亲。然而孟宪现在还不太想惊动父亲,她想先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努力一下,那么以她的处境能够到的人物会有谁?莫非真的要去找周幼棠孟宪有些犹豫地想,最终,心里慢慢有了答案——她决定试试。
周幼棠这几天过的异常忙碌,早已将周明明那点破事儿抛到了脑后。
总参谋部马上要召开一次联合演习,光演习预案就开会讨论了十几次了,唇枪舌战了上百回。这天,刚结束一个会议,还没走出会议室,通信员小刘就跑过来告诉他,有人想见他。
“是谁?”喝了口水,他问。
“说是叫孟宪,军区歌舞团来的。”
周幼棠眉头挑了挑,有些意外。他倒还记得这个女兵,只是不知道她直接这么跑过来找他做什么。
“她来干什么?”
“我问了,但她不肯说。”小刘察言观色,见周幼棠并没有特别想见的意思,便说,“也不知怎么门岗就把她放进来了,要不,我去把她打发走?”
“不用。”周幼棠站起身,“我去瞧瞧。”
一出会议室,下了两层楼,隔着老远的距离,周幼棠就看见了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孟宪。不似那日在饭馆,今天的她穿着一身军装,梳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儿。然到底还是长的漂亮,这制式的打扮到了她身上,就不显得那么老气了。周幼棠的目光从她军装小翻领上挂着的那对红肩章扫过,最终落在她白净纤细的脖颈上。
孟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打量着,她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等着周幼棠,一边想着心事,忐忑不安。她还在纠结自己这趟来的对不对,尽管她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一个借着替金鹤送东西的契机进入总参大院的机会。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通过那天那件事,她看得出来,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能让周明明畏惧。能畏惧,便是一件好事。
“你找我。”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又不乏威严的男声,孟宪吓了一跳,有些仓皇地回过头。待看清是周幼棠,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用平稳的声音回答道:“是我,首长好。”说完,她想了想,敬了个礼。
这一举一动让周幼棠觉得有几分违和,仿佛像在看一个垂髫孩童穿着宽大的衣裳假扮大人那般滑稽。
“进来吧。”打量她些许,看得她头皮都要发麻时,周幼棠松口道。
他带着她进了办公室,指着靠墙的那排沙发让她坐下。孟宪打量着这间布置的低调又严肃的办公室,迟疑了下,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周幼棠在办公桌后坐下,问道。
孟宪双腿并拢,坐姿拘谨地答:“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如果您记得的话,我想就上次在饭店的事向您表示感谢,还有……道歉。”
感谢,周幼棠尚且能理解。只是——道歉?
“你道什么歉?”摘下开会时一直带着的眼镜,周幼棠捏了捏鼻梁,微眯着眼看向孟宪。
他这么问,是纯属不解。孟宪却会错了意。
她低下头,修长的颈部不经意间弯出一道优美的曲线。零星散发落了下来,又被随手捋到了耳后。孟宪低声说:“那天在饭店,陈茂安是一时冲动才会那么说,他对您并没有恶意。”
陈家那个小子说了什么,周幼棠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倒是她的态度让他觉得有趣,她这么说,是怕他“恼羞成怒”去找那小子的麻烦?那么她这么护着他,想必是不知陈茂安家的背景了。
“年轻气盛,英雄救美,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放心,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周幼棠说。
孟宪听完脸都红了,急着解释什么,被口水呛住突然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说了声“不好意思”,她别过脸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过头时,一旁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杯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孟宪呆呆地看着周幼棠,见他坐回椅子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才端起了杯子,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压了回去,她近似低语地说了声:“谢谢。”
周幼棠随手翻着桌子上的资料,待到孟宪喝完那杯水,他才开口说道:“我想,你来找我,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孟宪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还是说,她自己根本藏不住事?孟宪开始怀疑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毫无退路。
孟宪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周幼棠,“我想,请您转告周明明,让他不要再来找我。我不喜欢他,也不会跟他发展什么别的关系。”
周幼棠听完,看着她沉默了一息,忽而笑了。
“小同志,我想你误会了。”他徐徐开口,“我跟周明明虽然是亲叔侄,但管教他这个任务,向来是落不到我头上的。”
孟宪虽然做好了被拒绝地准备,但心里还是有些慌乱,她忙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让您有些为难,但是——”
“而且——”周幼棠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是我要管教他,也无法要求他不去喜欢一个人。那不叫管教,那叫胡闹。”
孟宪张了张嘴,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那死缠烂打地去追一个明明白白说过不喜欢自己的人,就不算胡闹了吗?”
这个问题,周幼棠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
“你不喜欢周明明,为什么?”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问道。
“我——”
孟宪自认脸皮还没厚到将周明明做过的事一件件说给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听,只说了一个字,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周幼棠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撇开所有不谈,他倒是很欣赏她留给他的这个侧影,美的很有分寸,柔软又不失骨气。
“换个问题,为什么来找我?”
接连被否认,被打击,孟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脑子迟钝地转着,还未想出合适的措辞,周幼棠便替她说了。
“是我看着好说话,还是我看起来不像那么得罪不起的人?”
心思陡然被戳破,孟宪惊的连忙站了起来。她想为自己解释点什么,但发现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任何话在这个男人眼里,都是借口。他太聪明,而且不为所动。
“首长,我没这么想。”嘴唇颤动了半天,她为自己找了个最拙劣的借口。
“你这么想,无可厚非。”男人的语气很是宽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么不留情面,“可这毕竟是你和小陈两个人的事,为什么只让你来,他却不出面?”
孟宪:“……跟陈茂安无关,这是我跟周明明之间的事。”
周幼棠尾音略高的哦了一声:“你拒绝明明,不是为了小陈?”
“不是,我喜不喜欢周明明,跟陈茂安没有半点关系。而且——”孟宪停顿了下,又异常艰难地继续,“我跟陈茂安不是您以为的那种关系,也永远不会成为那种关系。”
周幼棠沉默须臾。她说,她跟陈茂安不是那种关系,也不会再是那种关系?
“为什么?”他忽而问。
孟宪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他的双眸在那一刻覆上来一抹难以言说的悲愤,和哀伤。与她对视一眼,周幼棠微怔。他看的出来,她是真的难过。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缓过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周幼棠微眯了下眼,正要说话,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周幼棠一顿,伸手拿起了听筒。
电话是陈锋打过来的,问一件公事。周幼棠说了两句便挂了,又拨通了内线,让小刘送会议纪要进来。
通信员小刘忙不迭地进来了。在他看来,主任跟这个女兵说了快半个小时了,快要创他会客纪录时长之最了,心里难免好奇这两人在说什么。可等他进去了,才发现场面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周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材料,而那个女兵,正双手紧紧揪着挎包肩带,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乎要晕厥过去。小刘犹豫着是否要扶她一把,突然听见周幼棠说:“小刘,再给她倒杯热水。”
“哎——”
“不用——”
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小刘诧异地看向这个女兵,只见她抬头看向周主任,勉强一笑:“不用麻烦,我这就要走。耽误首长您工作了,十分抱歉。”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转身走了出去。然而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仓促地给周幼棠敬了个礼。
小刘在一旁看着,来不及说什么,这个小女兵就走了,只余一股淡淡的香气。发了会儿愣,回头发现周主任正在盯着他瞧。浑身一激灵,他立马回过神,溜了。
待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周幼棠将手边的公文合上推到了一旁。他看着沙发上刚被孟宪坐过,凹下去的那一块儿,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