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孟新凯所料,回到家里,等着周明明的,是一场三堂会审。
周明明是怀着一肚子沮丧离开孟家的,心情难免失落。这种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家,以致于他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进门的时候一点也没注意到母亲舒俏给他的眼神,直直往里走,直到被人叫住,才看清楚客厅里坐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他爷爷周正民,他爸周继坤,和他妈舒俏居然都在!
周明明倒吸一口气,想装作没他这个人一样溜了,结果脚步还没挪开,这企图就被周继坤给发现了。他放下茶杯,眉毛一沉:“周明明,你小子给我滚回来!”
周明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舒俏旁边坐下了,跟长辈们挨个打了个招呼,做出一副十分乖觉的样子。
周继坤看着儿子,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又跑到哪儿浪了?”
这是既上次在医院之后周明明第二次见到周继坤,想起那晚父亲对他恨声痛斥的样子和那几乎想剐了他的眼神,周明明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往舒俏那边靠了靠。
舒俏一直宝贝儿子,见他被吓破胆的样子,难免护犊。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看你说的,什么叫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我这么说还委屈他了?”看着儿子缩头缩脑的样子,周继坤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了,唯唯诺诺,没一点军人样。”
舒俏一听这也不高兴了:“这兵是你让他当的,我可没同意!”
“你说什么——”
眼瞧着父母要当着爷爷的面儿吵起来,周明明不耐烦地说:“哪儿也没去,我提了点东西,上孟家道歉去了。”
提起这点周继坤就来气,但一想儿子这么做倒也是应该的,哼一声,说:“算你还懂点事儿。”
话说到这里,老爷子周正民也轻轻搭腔了:“明明,我听你爸说起你这事儿了,这回是你做的不对。”他用拐杖点了点地,“这喜欢女孩子没错,就怕你用错了方法,反倒得不偿失。再怎么着,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情打架,以后可得引以为戒,别做那种让别人瞧不起的事,知道吗?”
周正民的话一出,周继坤和舒俏的脸色都不太自然。怕老爷子生气,他们谁也没敢把实情告诉他,但又自知瞒不住,只得含糊地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跟别人打架。老爷子听了,自然也就没怎么动怒。
爷爷的话,算是说进周明明心里去了,他猛点头:“爷爷,我这次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她,长这么大还从没遇见这么让我喜欢的女孩儿,掏心掏肺地喜欢,只想着她一个人。”
舒俏在一旁叹一口气,这个傻儿子,说话也不怕人笑话。
果然,周明明坦诚的态度逗笑了老爷子,他回头跟周继坤说:“你这儿子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倒是个痴情种。”
周继坤虽不喜儿子这么沉迷于儿女情长,但见儿子这副样子少有,也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他松了口风,说:“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这事儿我跟你妈都不会插手,但如果再闹出什么事,我就是打断你的腿也断不让你出去给我丢人!”
周明明哪敢有什么二话,他垂头丧气:“我哪还敢乱来,她现在根本就不理我。”
这孩子气的抱怨逗笑了在场所有人,连周继坤的脸上都有了一丝笑纹。舒俏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在丈夫那里算是过去了。瞅准时机,她连忙说:“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吃饭吧?”看着丈夫,她又问,“老三今天有空回来吗?”
周继坤不防妻子突然提到这一茬,想了想,说:“前几天在总参大院见着他一回,瞧着挺忙的,今儿也没打电话来,估计是回不来了。”打量了眼父亲的神色,他低声问,“爸,咱们先吃?”
周正民点了点头,一句话未说,任由儿子搀扶起来。而逃过一劫本该庆幸的周明明,却是愣住了。
难怪下意识里一直觉得仿佛遗忘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三叔,是他三叔!自从上次在歌舞团大院门口那面后,他就没再见过他三叔,说好的招呼也忘了打。周明明一惊,他连忙拉住走在最后的母亲,压低声音问她:“妈,我三叔回来住吗?”
舒俏斜他一眼:“你三叔几时在家住过?他住国防科工委大院那套房子,东西都在那儿,懒得往回搬了。”
“那我三叔这回回来不走了?”
“听你爸的意思,应该是调回来了。”
周明明使劲抓了抓头发,想起那天他在车里看向他们的眼神,一摸脑门,觉得有点坏菜。
因为长辈都在家,周明明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了两天,没敢再出去。周一下午,坐父亲的车,被周副司令员亲自押回了部队。经过八一剧场时还颇有些惆怅,因为他原本打算等父亲走了来这儿看孟宪的节目。
今天是歌舞团慰问演出的日子,此时此刻,八一剧场的后台十分热闹。距离晚上的演出,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孟宪正对镜化着妆,顺便听着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心情略有些局促不安。昨天最后一次彩排的时候,她表现的并没有让金鹤满意。而就在前天,彭佳来练功房找她,告诉了她陈茂安要调走的消息。孟宪一时有些恍然,这两天都在想这件事,排练起来也不那么全神贯注了,此刻要上台,还真有些心虚。
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孟宪看着镜子,一边往脸上扑粉,一边在心里默默过着舞步。不多时,唐晓静突然从外面小跑着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她给听愣了。她怔怔的看着唐晓静,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问她:“真的?”
这一声响惊动了化妆间里的不少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唐晓静在心里默念了句祖宗,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的,杨政委说让你去一趟,可能是有什么事找你吧。”
孟宪抿了抿唇,直视着唐晓静的眼睛,见她同样坚定地回望自己,终于松了口:“那我去看看。”
唐晓静没说话,领着她就往回走,找着一个小门,打开让她从这里出去。孟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从小门下了楼梯,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唐晓静说的地方,却没见到人。心里正焦灼着,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一个瘦高挺拔的人从圆柏后走了出来。那人,正是陈茂安。
孟宪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陈茂安,看着她,浅浅一笑:“孟宪,好久不见。”
像是针扎了神经末梢一下,孟宪感觉到一丝刺痛,她回过神来,看着他,勉强一笑:“好久不见。”
“你……”
“你……”
两人对视几秒,几乎又是同时开口,同时停住。面面相觑之后,陈茂安半红着脸,说:“你先说。”
孟宪有些不好意思,她微低着头,没有正视他。
“我听彭佳说,你调走了。”
“是,我调到军分区了,部队大院就在城东,离这儿不远。”
“是因为我吗?”孟宪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茂安沉默片刻:“是,也不是。”他想了想,说,“我其实早就不想在歌舞团待了,借这个契机调动了也挺好。”
孟宪抬起头,犹豫了下,问出:“为什么那天见面的时候不告诉我?”
陈茂安笑了笑,眉眼温和地说:“你那天是来跟我道谢的,我要说了这个,你肯定又要胡思乱想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孟宪莫名地有些难受。忽然就什么也不想再问了,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听他们说,你现在在军分区宣传科。”
“是的。”
“那里适合你,你笔头功夫好。”
“我在那儿也不光要写东西,还得出任务。”陈茂安笑着举了举脖子里挎的相机,“这次有机会来这里,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孟宪腼腆一笑:“那你会不会拍下我们的演出?”
陈茂安眼神有种隐忍的温柔:“当然。”
孟宪被他的目光注视,仿佛心底划过一道激流。两人对视片刻,又很不自然地挪开。
演出在即,留给两人聊天的时间并不多,聊了一会儿,便不得不道别。
“我得走了。”孟宪满是歉意地看他一眼。
陈茂安看了眼表,笑说:“也到时间了,祝你演出顺利。”
孟宪微微抿唇,向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陈茂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涌上来一阵沉重感。一时冲动,他叫了孟宪的名字,趁她回过头的时候,举起相机一拍。
“等照片洗出来,我拿给你。”他晃着相机说。
孟宪脸红的发烫,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跑开了,一气跑回后台,等停下来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得极快。
这天,孟宪的演出出奇地顺利,水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排练都要高,赢得满堂喝彩。这天,金鹤也很高兴,当众重点表扬了孟宪。也是这一天,因意外而牵扯到一起的孟宪和陈茂安,越走越近。
孟宪是在演出结束几天之后接到的陈茂安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告诉她,照片洗出来了,想当面给她看看,问她周六有没有时间。这就相当于约她见面了,而且是与之前两次性质不太相同的见面,孟宪一时愣了,有些拿不定主意。
唐晓静听说后,被逗得直乐:“你们两个还挺有意思的,多大了,还玩儿纯情?”
孟宪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什么玩儿纯情?”
“有意思就直接说呗,还拐弯抹角照片来照片去的。陈茂安也是,一个大男人,说句喜欢能掉块肉是怎么着。”
孟宪被她这话吓的差点儿从把杆上歪下来,脸颊绯红地瞪过去:“瞎说什么呢,哪里就喜欢了。我们——我们是朋友。”
“这话也就你自己信了。”唐晓静嗤笑,“是朋友会不怕影响地帮你?是朋友会提起你的名字就脸红?是朋友会大老远跑来只为跟你说几句话拍张照片?”
孟宪脸更红了,觉得跟她说不清楚。
“那天他来……主要也是因为工作。”想来想去,就解释了这一句。
唐晓静笑的前俯后仰的,而后捏捏孟宪的脸,说:“宪宪,你真可爱。”
孟宪却沉默了。过了会儿,忽然说:“其实,我也想过,那天他为什么会来帮我,而且——”
“而且还把周明明打的那么狠。”
孟宪掩不住惊讶地看过去。
唐晓静眨眨眼,说:“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顿了下,她忽然很感兴趣地问,“你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熟吗?”
孟宪摇摇头。
“他跟你说话的次数多吗?”
孟宪摇摇头。
“这不就结了。”唐晓静潇洒地把腿从把杆上收了下来,做总结陈词道,“他一定是对你有好感,而且不敢表达出来。”
孟宪:“……”
真的,是这样?
因为唐晓静的话,孟宪心里本来倾向去见面的念头,又有些动摇了。
而就在这个犹豫的当口,演出任务就下来了。金鹤亲自宣布的消息,说是总政那边要从舞蹈队里借调一批人过去协助演出。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从她的话中可以听出,对这个任务还是很重视的。
命令一下,孟宪意识到可能无法跟陈茂安见面了,就打了个电话给他。陈茂安并不介意,预祝她演出顺利后,又约她演出结束后再见。听着他温和的语气,孟宪终于红着脸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