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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因是私事,周幼棠并没有叫小何来送,而是自己亲自开车。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金鹤已经送回了病房,麻醉药效还未退去,仍在昏睡当中。周幼棠见状,直接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孟宪没跟去,而是留在病房陪着金鹤,没过一会儿,小乔和小朱教员提着两大壶开水回来了。

看见孟宪,小乔便问:“通知到金教员的家属了吗?”

孟宪点点头,轻声说:“通知到了。说是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小乔哦一声,又小声在她耳边说:“医生说,金教员以后只剩下一侧的输卵管了。”

“另一侧的呢?”

“切啦。说是扎进去一个针管,抽出来的都是黑糊糊的血,看着吓人极了。”

孟宪也莫名打了一个冷颤:“为什么要切输卵管?是因为宫外孕吗?”

“对啊。说是本来应该在肚子里着床的卵子,卡在输卵管里了,撑破了。必须得切了,否则威胁生命呢。”

小朱教员正在帮金鹤擦汗,闻言忍不住哂笑道:“什么肚子里?那叫子宫!你们两个小姑娘懂什么,别瞎说了,吵着金教员休息。”

小乔被训斥了一番,背着小朱教员偷偷吐了吐舌。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以后再想怀孩子只能用剩下的那一侧输卵管了。”

那万一,另一个也卡住了怎么办?孟宪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又后悔的不得了,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吉利的想法摇走了。

孟宪回来没多久,宋队长也回来了。说是已经通过团长与701所领导的沟通,直接向谢清缘所在的飞机厂通了电话,得到他已经返程的消息。

“看来是有人快我们一步。”宋队长笑眯眯地问孟宪,“是小金的那个朋友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队长话音刚落,周幼棠就陪着医生过来了。

宋队长一看就看见了这个挂着中校军衔的男人,走上前问道:“您是?”

“我是谢清缘的朋友,代他先来看看金鹤。顺便替他谢谢团里的领导和战友,这次多亏你们了。”他说着,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宋队长一点也没将这个男人跟孟宪所说的在金鹤婚礼上遇见的那个人联想起来,“谢工程师应该能直接回来吧?我听说他已经坐上回来的火车了。”知道了谢清缘的工作单位,宋队长总担心他会被什么事儿给绊住脚。

“直接回燕城,明天下午就到了。”周幼棠说,“今天也辛苦你们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儿就好。”

宋队长让小朱教员留下。小朱正要答应,忽听孟宪说:“队长,我留下吧。”她站出来,“来之前跟谢工程师通了电话,他让我帮忙照顾一下金教员。”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孟宪。宋队长有些犹豫,正沉吟着,听一旁这位中校军官说:“那就这样吧。”

周幼棠看了孟宪一眼,又说:“就让这位小同志留下,明天你们再安排其他的人来。”

也只能这样了。宋队长嘱咐了孟宪一番,带着小乔和小朱教员先行离开。

周幼棠也没有久留,一是男人终归不太方便,二是下午还有会要开。见金鹤状况稳定了下来,嘱咐了她好好休养,便也起身离去。半睡半醒的金鹤让孟宪送送周幼棠,于是孟宪跟着他走了出去。

“首长,今天谢谢你。”楼梯口,她很是诚恳真挚地向周幼棠道谢。

周幼棠嗯一声,停下了脚步:“还怕吗?”

孟宪一愣,微抿唇角,摇了摇头。不知是在说自己不怕了,还是在说自己没有怕。

周幼棠又说:“金鹤爱人回来之前,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孟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周幼棠以为她总会再说点什么,等了几秒不见她开口,不由看过去一眼。孟宪正在等着他走,见他看过来,表情颇有些茫然和无辜。

周幼棠不由轻笑一下,径直下了楼。

孟宪贴着墙壁站了一会儿,缓和了心跳,才回到病房。

金鹤的突然病倒,着实让众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在,有惊无险,术后的第一夜过的还算安稳。

第二天一早,歌舞团的领导和战友都过来探望了。怕打扰到金鹤休息,没好待太久。本来想要小朱教员留下来替换孟宪,但孟宪坚持要留下来,也就尊重了她的意思。

在歌舞团的人走了没多久,周幼棠又过来了。金鹤正好醒着,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孟宪就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给金鹤倒杯水,关注着她输液的情况,没敢看周幼棠一眼。好在,他似乎也没有跟她说话的意思,只坐了不一会儿便走了,谁也没让送。孟宪偷偷觑了眼他的背影,高大挺直,步履从容。

下午不到四点,谢清缘终于回到了燕城。孟宪正陪着金鹤在病房里散步,看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冲进病房,直奔着金鹤而来,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谢清缘之后,她让到了一旁,看见了跟进来的周幼棠。是他从火车站把谢清缘接过来的。

谢清缘一把抱住了金鹤:“茜茜,你受苦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金鹤本来还绷着:“我身上有伤口……你一身灰不要抱我!”奈何谢清缘就是不松手,她也忍不住了,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平时再怎么坚强,见着最亲近的人后,还是委屈。

孟宪在一旁看着,也被感动了。眼眶瞬间泛红,怕哭出来,就眨巴着眼睛忍着。

在场四个人,只有周幼棠还算正常。他拍了拍谢清缘的肩膀,说:“冷静一下,去洗把脸。”

谢清缘迅速冷静了下来,把金鹤扶上了床,没去洗脸,而是拉住孟宪不住地向她道谢。孟宪躲他都快躲到墙里面去了,他还是不停地在说谢。孟宪不得已,又眨巴着眼睛向周幼棠求救,她觉得现在只有他能管住谢清缘,却不想这人一句话不说,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最后还是金鹤为她解了围,踹了谢清缘一脚。

谢清缘挨了这么一下,才恢复正常,向孟宪深深鞠了一躬:“小孟同志,无论如何,谢谢你了。”

孟宪只摆了摆手,眼睛又开始泛红。

谢清缘回来之后,金鹤就撵孟宪回去休息。孟宪本来还想再留下来一晚,好让舟车劳顿的谢清缘能休息一下,但金鹤不同意,她对周幼棠说:“周主任,再麻烦你一回,帮我把我这姑娘送回团里去吧。”

周幼棠觑孟宪一眼:“可以。”

孟宪没有看他,也没有拒绝。

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医生护士,有病人和家属。孟宪跟着周幼棠一起出了病房,两人一前一后,还是引起不少人注意。

到了楼梯口,清静了一些,周幼棠忽然说:“他就是这个性子,谢要说够了心里才舒服。”

孟宪反应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谢清缘。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刚刚他袖手旁观吗?

孟宪:“……嗯。”忍不住一笑,似是觉得谢清缘这人挺有意思。

拐弯的时候,周幼棠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在笑,也微微扬了眉。

“急着回去吗?”

孟宪顿住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心里头忽然有些紧张。

“我有个熟人也在住院,就在二楼,想顺路过去瞧瞧。”周幼棠侧着头解释道。

孟宪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起去了二楼的某间病房,孟宪没跟进去,等在了门外,不过却能看到里面的场景。她看到周幼棠直接走向了最里面那张床。

床上坐了一个小女孩儿,手里边还抱着一个娃娃,看见周幼棠很是高兴,把娃娃放到一旁,伸手让他抱。周幼棠也笑着把孩子抱起来了,不知说了什么,小女孩儿甜甜一笑,歪头靠在了周幼棠的肩膀上,双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孟宪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他还会哄孩子。

周幼棠一边单手轻拍着小女孩儿,一边跟像是两个小女孩儿父母模样的人说话。小女孩儿就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他肩章上的星星。似是玩腻了,她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四处张望,好奇地打量着在这个高度上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移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孟宪。两人对视了几秒,小女孩儿笑了,两只眼睛眯了起来,然后凑到周幼棠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以及小女孩儿的父母都转过了头来,看向孟宪。

孟宪后知后觉地挤出一个笑,正想再走远点,看见周幼棠向她招手示意。她犹豫了下,走了进去。

“这位是……”小女孩儿的母亲看见孟宪,率先问道。

“一位朋友,一起来的。”周幼棠介绍道。

小女孩儿的父母含笑向她点点头,他们对穿军装的人都很有好感。孟宪也回以一个微笑,握住了小女孩儿伸过来的手,两人都睁大眼睛彼此互相凝望着,不一会儿,就都笑了出来。小女孩儿还害羞了,往周幼棠怀里躲躲,不一会儿就又冒出了头来,乐此不疲地跟孟宪玩这个游戏。

周幼棠一边跟小女孩儿的父母说话,一边感受着身边一大一小的你来我往,听着两人吃吃的笑,心里头有些好奇她们玩儿什么呢,能这么开心。

“那天武装部的人来家里,说要给苗苗看病,我还以为是骗子。后来还是武装部的领导亲自过来,说是谭阳生前的部队和战友出钱给孩子看病,还说这是他的遗愿,我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来这样大的城市给闺女治病……”小女孩的母亲说着,激动的要抹眼泪。

“是啊,小周,谢谢你们了。”小女孩的父亲也说。

周幼棠抱着小女孩儿苗苗,说:“大哥嫂子,先不说这么多,给孩子看病要紧。后天我要出趟差,大概要半个月。你们就安心住在这里,一切诊疗方案,都听李大夫的,我已经跟她说好了。有什么问题,直接打我电话,医院有军线,非常方便。”

“哎哎。”苗苗父母不住地点头。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周幼棠把小女孩儿放回到了床上:“苗苗,叔叔今天还有事,要先走。改天再来看你,你乖乖听话。”

苗苗非常不舍地看着周幼棠……和孟宪。

孟宪被她看的有些不忍,她摸了摸挎包,从里面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问孩子父母:“苗苗可以吃糖吗?”

可以是可以,但怎么好意思呢。苗苗父母正要拦住女儿伸出去的手,孟宪一把把糖放进了苗苗的小手里:“很甜哦。吃了糖,赶快好。”

苗苗点了点头,小嘴比吃了糖还甜:“谢谢漂亮姐姐!”

孟宪:“……”

她偷偷觑了眼周幼棠,发现他笑了。

“是烈士的家属?”回去的车上,孟宪低声问道。

周幼棠嗯了声,视线往右一瞟,提醒了她一句系安全带。孟宪忙低下头,这次不用他示范就系好了,而后坐直身子,看向窗外。

外面阳光灿烂,十分热烈。车里面却是很安静,没有人说一句话。如果放在之前,孟宪会稍稍觉得尴尬和局促。但此时此刻,似乎身旁这个男人没有那么让她紧张,也许是刚刚抱过孩子的缘故?

孟宪的余光落在他开车的手上,骨节分明,青筋微凸,一看便是很有力量的成年男人的手,很有筋骨感。孟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还算修长,指甲剪得很短,泛着淡淡的粉,整体色调是与肤色别无二致的白,与他的小麦肤色对比明显。

孟宪心里感到一丝悸动,迅速地把视线从手上移开。

周幼棠也察觉到了孟宪逐渐放松的状态,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怕自己了。他审视着前方的路况,开过一段正在修整的路口后,问:“昨晚睡得好吗?”

孟宪:“……挺好的。”

她也看着前方说,余光敏锐地察觉到周幼棠抬了抬眉,却没再继续问她。孟宪不由偏了偏视线,脸颊微红。

之后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歌舞团大院的门口。停稳后,孟宪打开车门下了车。

“谢谢。”她对周幼棠说,第一次没有称呼他首长或者周主任。

周幼棠短暂沉默了下:“进去吧。”

孟宪点了点头,似乎是就要走。但只迈开一步,就停下了。她回过头,双手用力攥紧挎包绳,看向周幼棠。周幼棠原本就没动,见状又打开了副驾的门。

孟宪没有上车,她是站在门旁,似是难以启齿般问道:“昨晚,是你吗?”

昨晚,她很晚才睡下,就在金鹤床边支了张行军床。睡的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推门而入,向她走来,停在了行军床边,仿佛是俯视了她几秒,最后给她掖了掖被子。

“是我。”周幼棠很坦然地承认,“昨晚接苗苗一家来医院,就上去看了看你。”

你,不是你们。孟宪顿时有种呼吸凝滞的感觉。一阵沉默过后,她红着脸关上了副驾的门,快步走回了歌舞团大院,没敢回头。

周幼棠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才开车回了总参大院。思索了一路,回到办公室后没有停顿,立刻问总机要了歌舞团的电话。

孟宪这边正坐在床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就听见小邓在楼道里喊她接电话。心一惊,她猛地站起身,差点儿撞到床板。

“是我,周幼棠。”

周幼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孟宪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你有很多选择,但还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应该是出于本心,而非是逃避什么。”

孟宪:“……”

孟宪没有说话,良久,挂掉了电话。

这一晚,孟宪早早地就躺上了床。

别人以为她是陪床太累想休息了,都没有来打扰她。殊不知,她根本就睡不着,望着墙壁默默地想:怎么会这样?她和周幼棠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闭上眼,脑海里瞬间出现一副场景,一副一直以来她都避免再去想起的场景。

那是在金鹤结婚前的某一天,在701家属院的一个下午。

那天下午她和队里几个姑娘陪着金鹤去布置结婚要用的礼堂,不知谁起了头说起老家新娘的装扮,金鹤颇为感兴趣,就从家里拿了化妆品让她们在她脸上试试,说婚礼当天选个最好看的来。同去的孙班长先帮她化,化了一张猴屁股脸出来。金鹤非但没觉得滑稽,还让孙班长给她们一人脸上化一个这样的新娘妆,化完了拍照留影。

本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别人都说小孟化出来最好看。于是她一个好奇,就去卫生间照镜子了,结果半路上就遇见了周幼棠。当时只顾着惊讶,后来才知道,他是得知金教员的婚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孟宪还记得那天他穿着一身军装常服,外套因为太热脱了,上身只穿了件白色军衬套深色线衣。原本微低着头走着,一抬头看见了她,表情微微讶异,停在了那里。

而她就像傻了似的,好一会儿才想起捂住自己的脸。她本意是等着他赶紧过去,而后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但这人动了动脚步,却是向她走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只觉得呼吸一窒,手就被掰开了一下。他注视着她,目光深沉中带着点儿新奇,仿佛重若千钧,又仿佛轻若鸿毛,让她窒息,又似轻轻扫过她的心间,酥麻不已。

她吓了一跳,让他别看,挣脱了手连忙又捂住了脸。只听得他一声短促的低笑,而后走远。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倒也还算好,她仍可以当做一个小插曲一闪而过。然而谁成想她拍完照后第一个跑去洗脸,出来又见着了周幼棠。他像是专门在那里等她一样,见她出来,他走过去,递给她一副手帕让她擦脸。

她没接,于是周幼棠就塞进了她军装口袋。

“怕什么?”他说,“很漂亮,用不着怕人看。”

孟宪只知道自己听了他的话以后一直不敢抬头,而他也就那样站在他面前不动。两人僵持许久,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他才迈开脚步,沿着楼梯下去了。而她就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蹲在地上,久久不起。

那晚,她回去失眠了一夜,决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都是因为她反应过度,他才会这样说。一直自欺欺人到刚才被他戳破。其实,她真的是反应过度才会那样吗?真的没有对他的一丝喜欢在里面吗?孟宪心尖不由一晃,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微微有些发麻。

那周幼棠呢,也喜欢她吗?

孟宪不敢相信,却,忽然有点想相信。 wP5+7tsrWIKWcxWdMmf26FVnr/bbW6+T8JjIo4yvoffVqxHBvhq3Wm5DcWcmj5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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