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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之洞、康有为的初识与上海强学会、《强学报》

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人。道光三十年(1850,虚岁十四岁)中生员,入南皮县学;咸丰二年(1852,虚岁十六岁)中顺天府试举人第一名(解元);同治二年(1863,虚岁二十七岁)中进士,殿试一甲三名(探花),入翰林院,授编修。科举路上,凯歌猛进。同治六年,出任湖北学政;十二年,又任四川学政。光绪五年(1879)二月起,他先后任国子监司业、左春坊左中允、司经局洗马、翰林院侍讲、右春坊右庶子、翰林院侍讲学士。至光绪七年六月,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数月一迁,飞黄腾达。该年十一月,升任山西巡抚,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员。光绪十年,他调任两广总督;十五年,改任湖广总督。

张之洞是那个时代官场上的特例。他有着极高的天分,使之在极为狭窄的科举之途上脱颖而出,又在人材密集的翰林院中大显才华。他深受传统经典的浸润,成为光绪初年风头十足的清流干将。他尊崇当时的大儒、曾任同治帝师傅的清流领袖李鸿藻(亦是同乡,直隶高阳人),而李鸿藻历任大学士、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等高官,又使之身为疆臣而又“朝中有人”。 曾国藩、李鸿章虽同为词臣出身,然以军功卓著而封疆;张之洞的奏章锋芒毕露,博得大名,竟然以文章发达而封疆,实为异数。此中最为关键者,是他得到了慈禧太后的青睐,从殿试名次的提前,到地方大员的出任,以及在其人生数次关键时刻,都可以感受到那种或显或隐的“慈恩”。

梁鼎芬的“周旋” 张之洞的个人经历,使得他特别关注文坛士林,尤其是有思想、敢作为的官员士夫,幕中亦养着一大群“能人”,其中一位是广东名士梁鼎芬。

梁鼎芬(1859-1919),广东番禺人,字星海,号节庵。小张之洞二十二岁。光绪二年(1876,虚岁十八岁)中举人,六年(虚岁二十二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九年散馆,授编修,亦是一位科场青年得意者。光绪十一年(1885),即中法战争时,他因弹劾李鸿章而得罪慈禧太后,降五级调任,于是弃官回籍。此时他年仅虚岁二十七岁,张之洞恰在两广总督任上,邀入幕;并聘梁为肇庆端溪书院山长。从“张之洞档案”中可见,张为这位青年才子安排一切,甚为殷勤。 广雅书院开馆后,又请梁主持。张调任湖广总督后,再请梁主讲两湖书院。从两人交谊来看,梁尽管在年龄上是晚辈,却是对张影响力极大的幕僚。而梁鼎芬的一个同乡与朋友,即康有为。

康有为(1858-1927),广东南海人,曾用名祖诒,字广厦,号长素。小张之洞二十一岁,大梁鼎芬一岁。他数次科举不第,先后以捐监生、荫监生的资格参加乡试。光绪十九年(1893,虚岁三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一年(1895,虚岁三十八岁)中进士。虽说在当时科举途中,康有为还算是成功者,年龄也不算太大,但他是一个极富才华又相当自负的人,多次应试未中,引发其改科举的心思,对未取他的考官,也极其不满。 康在科举仕途上不如张之洞、梁鼎芬那般顺风顺水,但在中进士之前已经创立了自己的学说,并开堂讲学(后来称“万木草堂”),收在帐下的门徒此时已有数十人,其中最重要的,是后来名声大振的梁启超。

康有为与梁鼎芬,本是同乡,且多有交谊。 康有为称其受翰林院编修张鼎华的赏识,而张鼎华恰是梁鼎芬之舅,对梁的学术有所指导。 刘圣宜作《梁庆桂传略》,称言:

(梁庆桂与梁鼎芬、康有为)时相往来,为兰契交。据康氏近亲所述,康有为读书勤奋,常自南海县西樵乡到广州西关下九甫梁庆桂家借书阅读,有时在梁家住下读书。而且康有为入京考试的费用也常由梁家供应。梁家晚辈犹记幼时呼梁鼎芬、康有为为大叔公、二叔公。

最能说明康有为、梁鼎芬两人关系的材料,系黄遵宪所言;他后来在张之洞与康有为、梁启超之间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黄称,他之所以认识康有为,是梁鼎芬的介绍,“闻梁与康至交,所赠诗有南阳卧龙之语”。 “南阳卧龙”,即在野时期的诸葛亮,梁对康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不仅说明他对康才识的欣赏,更说明两人的密切关系。

尽管康有为称他与张之洞的交往始于光绪十二年,即张之洞任两广总督时期,但现在还找不到任何材料,可以证明这一点。 张之洞、康有为初次相识,应该在光绪二十一年的秋天,地点在南京。此时张之洞、康有为的情况都有一些变化。

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日军很快占据了战场上的优势,清军在朝鲜、黄海的陆、海战皆败。清廷先是于九月初十日(1894年10月8日)下旨:“张之洞著来京陛见”,很可能会让其入值军机处; 后又于十月初五日(11月2日),调湘系首领、两江总督刘坤一到山海关一带督师,改命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负责东南一带的海防。光绪二十年秋十月,张之洞抵南京接任。此后战争的局势继续恶化,清军在辽东、山东继续战败。光绪二十一年春,清廷派李鸿章前往日本议和,签订了极其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张之洞本是清流出身,对李鸿章有恶感,对此次议和、尤其是《马关条约》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多次电奏,要求废约。 当和约被清廷批准后,张亦多次寻找李鸿章的劣迹,并上奏清廷要求进行改革。 而甲午战败后,原在政坛上充当主帅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地位急剧下降,其庞大的派系也渐渐散去。他后以大学士入京闲赋,光绪二十二年九月出任总理衙门大臣,权势亦大减。继起的政坛领袖是刘坤一和张之洞,分守南京与武昌,率领着两个最大的政治派系。而张之洞又是清朝高官中最具新思想的,门生故吏半天下,幕中亦多有新派之士,也为众多有志于社会与政治变革的士子官员所瞩目。

康有为于光绪二十年(1894)入京参加会试,虽未登第,也与京中的高官如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等人拉上了关系,与京中的官员士子建立起人脉。光绪二十一年春,康再次入京参加会试,正值马关议和,他与梁启超等人,多次发动公车(参加会试的举人)联名上书,其中最为著名的,即是他于是年四月发动的“联省公车上书”(即“上清帝第二书”),虽未上达天听,却于闰五月间在上海刊行了《公车上书记》,传闻一时。 是年五月十一日(1895年6月3日),康有为主张战后改革的上书(即“上清帝第三书”)由都察院代奏,甚得光绪帝重视,闰五月二十七日(7月19日),光绪帝将该上书同胡燏棻等人的折、片共计9件下发各省,并下旨:

著各直省将军督抚,将以上诸条,各就本省情形,与藩、臬两司暨各地方官悉心筹划,酌度办法,限文到一月内,分晰复奏。当此创巨痛深之日,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时,各将军督抚受恩深重,具有天良,谅不至畏难苟安,空言塞责。原折片均著钞给阅看。

也就在此时,康会试中式,为第五名,殿试为二甲第四十六名,朝考为二等第一百零二名,奉旨分发工部,为学习主事。六月,康与梁启超在京创办《万国公报》。七月起,康又参预发起强学会,在京城士大夫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张之洞捐银五千两。 在此期间,康有为也结识了张之洞之子张权。 以上诸事,特别是光绪帝下发康的改革上书(即“上清帝第三书”),使之如同初升的政治明星,灿烂眩目。

两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于光绪二十一年秋在南京相会,其中梁鼎芬“力为周旋”。

南京相会 康有为于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底离开北京,由天津、山海关、上海,于九月二十日(1895年11月6日)至南京,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说服湖广总督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支持开办强学会的南方各分会。 光绪二十四年底(戊戌政变之后),康避居日本,写作《我史》,对此回忆称:

入江宁,居二十余日,说张香涛开强学会。香涛颇以自任。隔日一谈,每至夜深。

光绪二十六年(1900),值庚子事变,避居海外的康有为致函张之洞,谈起此事,称言:

昔者游秣陵,过承絷维,为平原十日之饮,效孟公投辖之雅,隔日张宴,申旦高谈,共开强学,窃附同心。

“隔日一谈,每至夜深”,“十日之饮”、“申旦高谈”,表明两人有着很长且很热烈的谈话。而张于此时花大量时间与康交谈,实则另有隐情。 两人在马关议和期间皆主张废约再战,在换约之后皆主张变法自强,在此性情志向大体相投之下,双方的相谈也很成功,张当时对康的评价很高。 由此,张决定开办上海、广东两处强学会。其中上海一处,张之洞派其幕僚汪康年办理,广东一处交由康有为办理;而汪康年此时尚在湖北武昌,在其未到上海前,上海一会由黄绍箕、梁鼎芬、康有为等人先办。 黄绍箕(1854-1908),字仲弢,浙江瑞安人,张之洞的门生、侄女婿,时任翰林院侍讲,恰在张之洞幕中。 他当时不可能亲往上海。梁鼎芬是张的重要幕僚,此时亦准备临时回湖北。黄、梁皆是远程操控,上海强学会实际由康有为一人主持。

康有为在南京时,与张之洞也发生了思想上的冲突。对此,康在《我史》中称:

香涛不信孔子改制,频劝勿言此学,必供养。又使星海来言。吾告以:孔子改制,大道也,岂为一两江总督供养易之哉?若使以供养而易所其学,香涛奚取焉!

此中所言,便是本书《自序》中所引陈寅恪提及的“今文公羊”、“孔子改制”的学说,而“使星海来言”一事,“穗石闲人”后来亦言及于此,并谈办强学会之事:

康得进士,北归来访,留住十数日,(梁鼎芬)劝康议论宜平正,做事勿夸张,讲西学得其益,无流其弊,乃有用。康赠诗有:“海内名山泰华高,南梁北盛并人豪”云云。盛谓宗室伯希祭酒也。于是商开强学会于上海,时黄仲弢侍讲绍箕同客白下,并闻斯举,意在正人心,开风气,用意甚正。……

此处梁有劝言,但康是否有驳语,未见记载。以常理分析,康此时得张之助,办上海强学会,似未必会以言词顶张;不然的话,张当时即有可能与康分裂,更不会有后来上海停报之事。而两人学术取向的不同,埋下此后决裂的种子。

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初十日(1895年11月26日),由黄绍箕、梁鼎芬、康有为联名的电报通过两江总督署发出:

诒在京师,与洪右丞、沈子培、杨叔峤诸君开强学会,专讲中国自强之学,朝士集者百数。今来金陵,与南皮言,南皮力主之。顷分设沪局,集天下贤士夫,刊布公启,必欲得公名,以光此举。立候电复。金陵督署绍箕、鼎芬、祖诒。

“洪右丞”,洪良品,时任给事中。“沈子培”,沈曾植,时任总理衙门章京。“杨叔峤”,杨锐,张之洞的亲信,时任内阁中书。 该电文是抄件,无抬头,即未注明收电方。 此电说明康有为南京之行的结果,也表明张之洞当时的态度。同日下午九点,正在南通的张謇收到梁鼎芬电报:

张状元:现与中弢、长素诸君子在沪开强学会,讲中国自强之学,南皮主之,刊布公启,必欲得大名共办此事,以雪国耻,望速复。鼎芬。蒸。

此电由张謇录于日记中,内容与上一电大体相同,很可能是上一电的另一个版本。

上海强学会与《强学报》 康有为到达上海后,立即着手上海强学会的各项工作。 他所遇到的最大困难,自然是银钱。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十六日(1895年12月2日),康有为发电南京张之洞:

会章刻,待名。张园租,待款。并电上海道。为。铣。

“会章”似指上海强学会章程,“待名”似指由张之洞领衔;“张园”是当时上海最为著名的公共场所,康在此旁边租房,作为上海强学会的办公处所。 上海道,即苏松太道,驻上海,兼江海关事务(即办理海关与对外事务),此时为蔡钧。康有为要求张之洞发电上海道,以能得到支持。十月十八日,上海《申报》第4版刊出以“南皮张之洞孝达”署名、由康有为起草的《上海强学会序》。 十月二十二日(12月8日),张之洞发电经元善,支付上海强学会的款项:

致上海经守元善:助强学会,捐款五百金,又筹拨公款一千金,已交百川通汇。即交该守收存应用。并转告康主事。两江。养。

十月二十六日,经元善回电张之洞:“奉养电谕,敬悉。百川通款昨交到,遵谕收存。并告康主事,凭伊手支用。” 由此可见,张之洞拨银共计1500两,其中500两是他个人的捐款。这笔钱是上海强学会最为重要的经费来源,占捐款总额的六成强,且有着倡导和风向的意义。 十月二十九日(12月15日),梁鼎芬又发电康有为:

上海泰安栈康长素:群才荟萃,不烦我,请除名,捐费必寄。日内往鄂。一切函电可由中弢商壶公。节。

“壶公”,张之洞。梁鼎芬此电当是对康有为来信或来电的回复,梁表示其不日将临时前往湖北,上海强学会的事务,让康有为与黄绍箕联络,由黄负责上报张之洞。其中“群才荟萃,不烦我,请除名,捐费必寄”一句,很可能是张之洞本人的态度,即对康电中“会章刻,待名”的回复。

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896年1月12日),由康有为主持的《强学报》第一号在上海刊行。该号共8张16版。首载《本局告白》;次录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二十七日之“上谕”(廷寄),并刊文对该廷寄进行评说;再载“论说”:《开设报馆议》、《孔子纪年说》、《论会即荀子群学之义》;最后列《京师强学会序》、《上海强学会序》(署名张之洞,实为康有为撰)、《上海强学会章程》(以黄体芳、黄绍第、屠仁守、汪康年、康有为、邹代钧、梁鼎芬、黄遵宪、黄绍箕、左孝同、蒯光典、志钧、张謇、沈瑜庆、乔树枏、龙泽厚等十六人“同人共启”)、《上海强学会后序》(署名康有为)。其中《上海强学会章程》,决定要办“最要者四事”:“译印图书”、“刊布报纸”、“开大书藏”(图书馆)、“开博物院”,“皆本会开办视款多寡陆续推行”。《强学报》第一册的首页,用“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为纪年。 从今天我们对康有为、张之洞政治思想的理解来看,《强学报》第一号所刊内容,与张之洞所遵从的政治学说是有所差别的。

在《强学会》第一号刊出之前,康有为与梁鼎芬(包括在其背后的张之洞)已经有了猜隙。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1895年12月27日),正在上海的黄遵宪致函梁鼎芬称:

强学会之设,为平生志事所在,深愿附名其末。长素聪明绝特,其才调足以鼓舞一世,然更事尚少,比日时相过从。昨示大函,为之骇诧,延致诸君,遵宪居海外日久,多不悉其本末。惟此会之设,若志在译报刻书,则招罗名流十数人,逐渐扩充,足以集事;乃欲设大书藏、开博物馆,不能不集款,即不能不兼收并蓄。遵宪以为,当局者当慎简,入会者当博取,固不能如康公之所自出,亦不能如梁子之不因入热。遵宪居间其中,为岭南二妙作一调人,君意何如?

未久,黄再致函梁:

强学会事,顷语心莲甚详。公有何言语告心莲告我?康郎之堂堂乎张,乃殊觉酸楚可怜也。

从黄遵宪的信中内容来分析,他认为梁鼎芬与康有为之间的矛盾,在于康有意“博取”会众,有意“集款”;梁对康有为“延致诸君”不满,黄遵宪表示“不悉其本末”一语,亦有可能指康有为门徒徐勤、何树龄,由康从广东召来上海办理《强学报》。虽说黄在信中表示为“岭南二妙作一调人”,但从该信文字的基本态度来看,黄似已站在康一边。

《强学报》第一号刊出后,双方的矛盾立即激化了。从张之洞一派后来的指责来看,主要是两项,一是刊发廷寄,二是使用孔子纪年。

《强学报》第一号刊发的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二十七日上谕,虽是倡导改革,也有“当此创巨痛深之日,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时”之语,但康在该上谕后,又加说明:

此和议成后,发廷臣奏折:一、广西按察使胡燏棻,二、工部主事康有为,三、军机章京工部员外郎陈炽,四、协办大学士徐桐,五、翰林院侍读张百熙,六、御史易俊,七、侍读学士准良,八、侯爵信恪,交督抚议之。

表明他的上书(即“上清帝第三书”)也是光绪帝交议的折片之一,这多少有点自重之意。又按当时制度,此上谕不属可以公开的“明发”(即“内阁奉上谕”,张之于宫门钞);而属“廷寄”,即“军机大臣字寄某某”,属保密的,不可以公开刊布。虽说当时的廷寄经常外传,也无密可保,但在制度上仍可以抓抓小辫子。

康有为用孔子纪年,乃仿效基督教用基督诞生纪年。这是“康学”的主要特征之一,康于此也表现出有立孔教的政治企图。张之洞与康有为之间最重要的学术分歧乃在于此。然以当时的政治观念而言,奉正朔用纪年当属政治表态,立教会更有谋反之嫌,康此时虽绝无与清朝决裂之意,但此举必引来许多不利议论。此在康似尚属理念,在张则是政治。

就在《强学报》第一号刊发之日,十一月二十八日(1896年1月12日),康有为发电给张之洞:

闻还镇旧楚,为之短气。欲来相视,适病未能。母寿当归,朔前必行。局事粗定,捐者渐至。章条、报纸寄呈,稍乏书局书,乞公留意提倡。明岁见公于汉上。为。

“还镇旧楚”,指张之洞回湖广总督本任,刘坤一回两江总督原任之事,康对此不满,称为“短气”。“欲来相视”,指从上海赴南京,康又自称生病。“局事”指上海强学会,当时亦称强学局、强学总局;“捐者”为强学会捐款者,除张之洞外,当时另有邹凌瀚、陆元鼎、黄遵宪、朱祖荣、孙锵等人;“章条”指《上海强学会章程》;“报纸”即《强学报》第一号。康表示因“母寿”即将回广东,并称明年再到武昌去见张之洞。在这份电报中,康显示了那种傲视权贵的派头,他本来是汪康年未到达之前的代理,此时执意先将事情一做到底,随即便告辞再会。他也知道与张之间矛盾已深,没有再提广东强学会之事。

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三日(1896年1月17日),《强学报》的第二号出版,该号仅4张7版,载文《毁淫祠以尊孔子议》、《变法当知本源说》、《论回部诸国何以削弱》、《欲正人心必先修法度说》、《论中国之败坏于老氏、杨氏之学》,并刊出《强学报正误》,改正第一号中的错字。而《强学报》的第三号,当时已刊印,因奉到电令,而未派发。今不存世。

张之洞与康有为的决裂 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四日(1896年1月18日),张之洞发电武昌汪康年,“请速来宁,商强学会事。切盼。” 此时张似仍准备以汪代康。然几天之后,情况大变。十二月初八日(1896年1月22日),黄绍箕从南京赶赴上海,准备与康有为相谈;然康已于初五日离开上海回粤,为其母亲祝寿。黄绍箕不得已于十二月初九日致信康有为:

……报纸二叶已诵讫。首列孔子卒后年月日,此为学西法,仍未毕肖,则责以违国制,已无可辞。于事实无丝毫之益,而于吾党恐有邱山之损。推尊孔子诸论,执事可著书,不必入报。前议章程略及之,复电亦既允从之矣。廷寄之件,止可云得之传闻。今直书某日军机字寄云云,一似有所受之者。家君在都每闻人述时政,自诩为秘密消息,辄深恶之,况此竟列入会报,将来果有秘密消息,亦谁复肯以告我,以重其逼近漏泄之咎乎?至于报中全不翻译西报,并不译列中事,而但发空言,与局刊章程显然不符。执事术学,素所钦仰,岂敢妄议高深,惟既在同会之列,即有共主之权。家君系老病乞退之身,素性耿介,不能随人俯仰,又岂肯违心曲从,重累斯会,兼以累执事乎?已告局中停报勿出,并议暂废此会,日内当即有公函奉达……

“报纸二叶”,当指《强学报》第一、二号。“家君”,黄绍箕之父黄体芳,曾在“同人公启”中列名。黄绍箕的指责,共有三点,一是孔子纪年,二是发表廷寄,三是《强学报》上的文章为“发空言”。他指出“推尊孔子诸论,执事可著书,不必入报”,即康有为个人的学术见解,可以自行刻书,不应刊行于以多人名义发行的公众报刊。这也是张之洞的一贯主张。 而“前议章程略及之,复电亦既允从之矣”一句,似又说明此事先前有讨论,康有为也在复电中表示“允从”。黄绍箕虽然用了“家君”的名义,但所表达的,却是张之洞的意思。“停报勿出”、“暂废此会”、“公函奉达”等语,表示张已决定停报废会。《穗石闲人读梁节庵太史驳叛犯逆书书后》对此亦称:

讵料康到沪后,任意出报发议,绝不商量,太史与黄公屡书争之,且诋之。最可骇者,不以大清纪年而以孔子纪年,名为尊圣,实则轻慢。太史与黄公深恶之。即日停报。自是与康不合。

十二月十二日(1896年1月26日),《申报》第2版刊出消息《强学停报》:

昨晚七点钟,南京来电致本馆云:自强学会报章,未经同人商议,遽行发刊,内有廷寄及孔子卒后一条,皆不合。现时各人星散,此报不刊,此会不办。同人公启。

“同人公启”,似指《强学会章程》所列名的16人,但实际上的决定者是张之洞。“各人星散”,也说明了康有为离开之后强学会与《强学报》的情形。

也正在此时,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七日,御史杨崇伊参劾京师强学会,光绪帝当日下令封禁。 十二月十四日,经元善闻封禁该会的消息,立即发电张之洞:

《新闻报》登京电,强学会奉旨封禁。宪台拨银一千五百两,康主事已支用过八百两,尚存七百两,应否止付?速候宪示。元善禀。

由此可见,康有为办《强学报》等事,已支用张之洞所捐银800两,占其支出总数约一半。 对此,张之洞回电,对该款项表示“不便与闻”,以摆脱干系。 而从后来的情况来看,经元善也停止了付款。

光绪二十一年九月二十日至十二月初五日,康有为与张之洞之间有着两个多月的交往。在此期间,南京的十多天大约是他们的蜜月期,康到上海后,平静的日子还维持了一段,梁鼎芬、黄绍箕奉张之洞之命还在劝康;大约从十一月起,裂缝越来越大,以致最后破裂。从此两人再无合作。

从事情本身来探讨,两人破裂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两人性格,康有为、张之洞皆是自我意志坚强的人,康不愿屈从权贵,而自认为是后台老板的张绝不会允许康如此自行其事;其二是“孔子改制”,即所谓“康学”,这本是学术之争,然到了此时,已成了政治斗争,张也不允许将《强学报》变为宣扬“康学”的阵地。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回到广州的康有为,致信其正在上海的弟子何树龄、徐勤,称言:

寄来星信悉。览邓仲果书,乃知为学术不同,疑我借局以行其经学,故多方排沮(中国亡无日,生民无噍类,而彼尚如此,可哀可痛)。我向不知此意,则尚相敬也,不过意见不同,不能容耳。……纪年事,南皮原面许,今一切全翻,亦不足计。今不过主笔二人待面商后,去留乃定未迟。以忌我之故,并排及孔子,奇甚,孔教其衰矣!既排孔子纪年,则报不宜发,以重增其怒。若遽不书纪年,自我改之亦不可,宜停后再举,乃可改也。吾不能力争,吾亦作孔子罪人。呜呼!岂料攻孔子不谈经学者,乃出于所谓清流者乎!孔子已矣。……幸彼疑专为托局以行其经学,尚可解。死亡无日,此辈见地如此,大奇大奇。……仲弢云,十二出沪。接信此时想已过。此君通达实心,惜二子不能与之谈,不能自白也。坚守数日,以此事累子,相见不远。

由此可见当时分歧之所在。“既排孔子纪年,则报不宜发,以重增其怒。若遽不书纪年,自我改之亦不可,宜停后再举,乃可改也”一句,指《强学报》第三号若排孔子纪年则不发,以免增对方的怒气,若自行不排孔子纪年“亦不可”,只能将《强学报》停办,以后另办报可不用孔子纪年。“仲弢云,十二出沪”一句,说明他离开上海时知道黄绍箕将于十二日到上海与之面商。“幸彼疑专为托局以行其经学,尚可解”一句,即张之洞一派只是认为康有为打算以上海强学会推行其学说,双方的矛盾“尚可解”,这似乎也透露出康此时还另有“不可解”的“经学”以外的目的。

光绪二十三年春,康有为等人在广西省城桂林办圣学会,命其办会门人:“创办圣学会,为粤西开未有之风气,甚盛举也。必须详筹经久办法,可为南皮诸公愧,勿为南皮诸公笑。” 所言的“南皮诸公”一语,即张之洞、梁鼎芬等人,可见时隔一年半,康内心尚未从上海强学会事件中解脱。 77TVdm+gJa/ztoSdxkKb9V2BOR/12fzgl9vQaoDCz/WRCzk23Rf/iINPRHVRAu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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