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土挖出“大墓”

三星堆遗址后来那两个震惊天下的大型祭祀坑的发现，缘于当地砖瓦厂民工在三星堆堆子上取土。

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三星堆遗址所在地南兴乡先后开办了2个大型砖厂和10个小型瓦厂，三星堆成为当地砖瓦厂主要的取土用地。他们的取土方法是从最低的地方向内凹挖，如同挖洞一般，待挖到一定深度时，再用钢钎从土堆的顶端插入向下倒土。用这样的方法取土，可以提高一倍以上的效率，当地人称之为“挖神仙土”。1986年夏天被发现的那两个大型祭祀坑，就是他们在取土时分别挖到了坑底部一角才暴露出来的。

关于这两个祭祀坑的发掘经过，当时的两位发掘领队、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陈德安、陈显丹后来都曾作了生动的记述，为我们真实还原了这一惊世考古发现的全过程。

1986年7月18日下午，从三星堆土埂南面的南兴二砖厂挖土工地上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民工在“挖神仙土”时，突然在距地表约2米深的地方发现了几件玉器。这一情况当即被报告给正在三星堆砖厂宿舍整理发掘资料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

陈德安、陈显丹两位发掘领队闻讯即率考古人员赶赴现场勘察，发现地层断面中暴露出玉戈、玉璋等精美玉石器十余件，玉石器在盛夏骄阳下闪烁着熠熠光泽，地层中还暴露出经火烧过泛白的碎骨渣。

考古人员随即意识到这将是一处重要的遗迹，于是立即保护现场，找来晒席、竹竿和塑料布搭起棚子，并将此情况向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和广汉县委、县政府报告，准备进行发掘。

正式的考古发掘从7月21日开始。面对这一重要发现，考古人员首先亟须对其性质和范围作出判断，以便制定发掘方案。最初判断这里可能是一处重要的“墓葬”，暴露出的这些文物则位于“大墓”的一角。1929年农民燕道诚偶然发现的那个玉石器坑当初被定为“窖藏”，由于原来的埋藏情况和地层依据无从知晓，对后来考古人员准确判断那批玉石器的出土情况造成困难，因而在其年代上众说纷纭，或云新石器晚期至商代，或云春秋时代，莫衷一是。而这次考古人员亲眼看到了出土情况，砖厂挖毁的仅是坑的一角，坑上叠压的厚厚的文化层还完好无损，这正是弄清三星堆遗址玉石器年代的绝好机会。

考古人员决定采用探方法，于是布了2个探方（“探方”是考古上的术语。将发掘区划分为若干个相等的正方格，以方格为单位，分工发掘，这些正方格就叫“探方”）。由于不清楚地下情况和坑的大小，故只先布了2个边长5米的探方，由上往下进行发掘。

至7月24日，探方内的文化层已清理完毕，暴露出坑内和坑道的夯土。黄色的生土和棕红、棕褐、浅黄、灰白相杂的五花夯土（“五花土”，考古学术语，指自然土经开挖和回填二次翻搅，打乱原有层次、颜色界限，变成了糅和多种土层的花土）以及文化层以下的原生土区分界线均十分明显，考古人员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摄影人员赶快由高梯上摄下了这个重要现场，绘图员也立即绘制平面图，以期完整记录发掘过程，以便为日后的研究提供准确的发掘资料。

川西平原的7月，溽暑蒸人，发掘坑内的考古队员个个汗流浃背，发掘工作异常艰难。天边偶然还传来几声闷雷，这让考古人员隐隐担心，如果这时天下暴雨，那将淋坏已经出现的遗迹现象，冲毁探方甚至文物，那将是巨大的损失。于是他们在探方上搭起遮雨棚，还安装了电灯，以便夜以继日地加班发掘清理夯土。

由于夯土十分坚硬，清理起来特别费劲。民工们纷纷议论，当时为什么夯筑得那么坚实呢，里面一定藏着不少宝物，夯得坚实就是怕人把宝物挖出来吧。各种臆测为发掘工作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7月25日下午，还未等夯土清理完毕，坑东南经火烧得泛白的动物骨渣堆已暴露了出来。动物骨渣与木炭、灰烬混杂，铺满了坑的大半部分。在动物骨渣的表面还放有陶尖底盏、陶器座、铜戈、铜瑗以及玉石器残块等文物。

这时，考古人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坑内出土的这些器物好像都被火烧过，玉石器呈鸡骨白色，铜戈多数已灼烧变形呈卷曲状，有的已熔毁。泛白的骨渣很细碎，有的呈白色，有的呈黑色，有的呈蓝黑色，大的约3—4厘米，小的只有0.2—0.5厘米，几乎没有整块者。

看到这一现象，熟知历史的考古人员当即否定了最初作出的“墓葬”的判断，这应该是古代的祭祀坑遗迹。新发现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些骨渣是古蜀人在祭祀过程中采用了“柳”（即将牺牲用棍棒捶死砸烂）、“肆”（即肢解牺牲）、“槱”（即将牺牲杀死肢解后放在火上燔烧）等一系列仪式而形成的“燎祭”遗迹。在发掘中，还发现了珍贵的象牙，有一根残断的象牙靠坑壁竖立，刚刚露出时，考古人员一度还以为是木柱。这些象牙也被火焚过，上面覆盖着碎骨渣和木炭灰烬。

到7月26日，坑底低处的夯土已大致清理完毕。这一带骨渣堆积不厚，铜龙虎尊、铜盘、铜器盖等具有商代前期风格的铜器渐次出土，考古人员的情绪也因此逐渐高涨。青铜龙虎尊在出土时圈足以上的腹至口沿大部分已残缺（现已基本修复完整），在铜尊腹内的骨渣、灰烬中还清理出一件金面罩、一块金料以及铜瑗、玉石器等文物。

更让人激奋的是，后来屡屡引起世人惊叹的各种奇怪造型的青铜人头像陆续出土了。首先破土而出的，是两件面容温和却造型夸张的青铜人头像。它们显然被火焚烧过，颈部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但所幸面容完整。在一尊青铜人头像内还清理出一件玉琮。

紧接着，头戴平顶帽、垂着长发辫和头戴双三尖角头盔、蒙着面罩的多件青铜人头像也一一出现在考古人员面前。它们造型各异，埋藏方式不一：有的面向上，有的面朝下，有的侧放着，但都明显受到过不同程度的破坏。这些青铜人头像在地下沉睡了数千年后，在考古人员的手铲下忽然重见天日，面对这些神奇瑰丽的文物，现场工作人员犹如进入了神幻般的世界。

玉石器为坑内出土数量最多的器物。可以看出，相当一部分玉石器在埋入坑前已被损毁，原本莹润的玉质一经火焚都已色泽斑驳，多数已残断。除玉石器外，还能看见大量被焚焦的大型动物骨骼，考古人员从埋藏的象牙等残迹推测，可能是大象的残骸。

在清理完填土、灰烬、骨渣、木炭后，可以大致看出这个坑内器物的分布情形。较大的玉石器主要堆积在坑的东北角，青铜人头像主要集中在坑的西南端，象牙则由南向北排开，有点像坑内中间的“东西分界线”。

发掘进行到后期，工作越来越细，考古人员蹲在地上，用竹签一点儿一点儿地剔土，生怕流失掉一丝文物信息。同时，为了避开暴雨季恶劣天气的影响，大家不顾酷暑和蚊虫叮咬，加班加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奇迹果然出现了。

7月30日凌晨2点30分左右，民工们在清理坑西偏中部的骨渣时，突然，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一道金黄色的反光格外引人注目。有人惊喜地喊道：“看，金子！”

两位发掘领队闻讯赶来，用竹签和毛刷清理了一下，确认这是黄金制品，上面还刻有鱼纹和其他纹饰，而且其形状弯弯曲曲，似有相当的长度。

面对这一重大发现，考古人员在欣喜的同时也感到有些紧张，于是暂停发掘工作，先用浮土将金器掩盖住。随即现场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马上派人前往广汉县通知武警中队，请求他们速来保护发掘现场，同时向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报告这一最新情况。

早晨5点多，广汉县委、县政府在接到这一重要报告后，派出36名武警战士赶到现场维持秩序，发掘清理工作在严密的守卫下，继续进行。

经清理，确认发现的金器是一根象征古代蜀王王权的“金杖”，总长142厘米，上面除刻有鱼纹外，还有鸟纹和头戴王冠的人头像。

7月31日，坑内骨渣清理完毕，器物已全部展现在考古人员面前。根据坑内出土文物和所发现遗迹现象，以及坑内没有发现葬具及尸骨等情况，考古人员正式将此坑命名为“祭祀坑”（后被编为“一号祭祀坑”）。

8月2日，考古人员陆续起取坑内文物。在此过程中，于器物下又发现了一件金皮人面具和一尊小的青铜跪坐人像。到8月3日晚12点，坑内全部器物起取完毕，并装箱运回驻地。

8月14日傍晚，大家回填完祭祀坑，带着丰收的快意正准备返回驻地。这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让他们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在离这个祭祀坑东南约二三十米的地方，砖厂工人在取土时又挖出了一尊青铜人头像！

考古人员奔向现场，发现这应该又是一个祭祀坑，取土断面已暴露出祭祀坑的一角，露出了一个青铜人头像和一个铜罍，铜头像的眼、眉、唇竟然还留有“化妆”的痕迹。

又一处地下宝库就这样被发现了，这个坑后来被编为“二号祭祀坑”。其发掘出的文物遗存较之一号坑，更为令人惊叹！

经过十余天紧张的工作，二号坑内的文化层堆积清理完毕。此坑夯筑的板结五花土与一号坑极其相似，从发掘中得知，长方形土坑坑口上方有两处被宋人挖凿的痕迹，幸好当时挖得不深，否则坑内的宝物早就不知去向了。

夯土快清理完时，祭祀坑东南角暴露出个大型兽面像的下颌缘，因其倒置于坑角，高过坑内的所有器物而首先露了出来。接下来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满坑的象牙，一根、两根、三根……数十根象牙纵横交错、密密实实，简直令考古人员无从下手。大家只好蹲在坑中搭起的木板上，垂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竹签清理象牙缝隙中的泥土。

在象牙层下方，满坑的珍宝令人目不暇接，包括形体高大、纹饰繁缛、制作精美的青铜尊、青铜罍，扮装各异的青铜人头像，大小不等的青铜人面像，眼睛外突的纵目青铜兽面像，身躯断开的青铜立人像，闪闪发光的金面罩、金面铜人头像，神奇的青铜树，以及玉环、玉璧、玉璋、玉戈、玉管、玉珠等众多玉石器。一时间犹如打开了古蜀国宝库的大门，满目奇珍，令人目眩。其中，许多青铜器型体硕大，其造型更是前所未见，这令考古人员惊奇不已。

在起取坑内器物时，陆续又有新的发现。如在坑西北角戴黄金面具的青铜头像内装有大量海贝；在坑东北角出土的铜罍中倒出了大量的玉器，计有62件，器型包括玉凿、玉刀、玉珠、玉管穿、舌形玉器、玉瑗等；在清理一座青铜尊时，又发现了3件形状似鱼形的金箔饰件。

9月17日傍晚，在将坑中部向东北端的一层海贝清理完毕之后，整个祭祀坑的野外作业方宣告结束。从7月18日民工取土发现玉器始，到二号坑发掘结束，两个祭祀坑的野外发掘工作持续了整整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