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空军运输机是一架双引擎飞机,能搭载30名乘客,但当我所有的“必需品”都装上飞机时,几乎已经没有空间留给我和机组人员了。飞行员和蔼可亲,是一位空军上尉,留着八字胡。他看着装上飞机的货物,眉宇间毫不掩饰深深的困惑。关于我,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是某种政府官员,前往北极地区执行特殊任务。随着我们把三大捆叮当作响的捕狼器吊起来装进机舱,接着是一只可折叠式划艇的中段——它看起来就像一个缺了头尾的浴缸,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困惑迷茫。老实说,这是部里的惯例,原来这只划艇的艇首和艇尾两段被送到另一位生物学家那里去了,他当时正在南萨斯喀彻温沙漠(Saskatchewan desert)研究响尾蛇(rattlesnakes)。
紧接着装上飞机的是我的武器。它们包括两支步枪,一支配有枪套和弹带的左轮手枪,两支猎枪和一箱催泪弹(tear-gas grenades)——不出意外的话,我将用这些催泪弹来迫使那些不情愿的狼离开它们的狼窝,以方便我击毙它们。此外还有两个大型烟雾发生器(smoke generators),标签上的“危险”二字异常醒目,它们的用途是,万一我迷路了,或者出现另一种可能——我被狼群包围了,可以用它向飞机发射求救信号。最后是一箱“狼诱捕器”——一种凶残的装置,它可以向想弄明白它的任何动物的嘴里发射一剂氰化钾。这些就是我的全部武器。
我的科研装备随后装机,包括两个5加仑 的罐子,飞行员一看到它们,帽檐下的眉毛一下子就翘了起来。罐子上写着:100%谷物酒精,用于保存标本的胃。
帐篷、野营炉灶、睡袋、一捆7把斧头(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为什么是7把,因为我将要去的是一片没有树木的大地,即使一把斧头也是多余的)、滑雪板、雪鞋、狗套、一台无线电收发机,以及多得数不清的箱子和包裹——我和飞行员一样,对里边装的东西一无所知——逐一被搬上飞机。
当所有的东西都装完并用绳索绑好后,飞行员、副驾驶和我爬过堆积如山的行李,挤进了驾驶舱。由于军事安全方面的要求,飞行员接受过充分的训练,因此他控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暂时放下对我匪夷所思的全套装备的性质和用途的各种猜测,只对我说了一句令人沮丧的话:“我怀疑这架旧飞机装着这么多东西还能否飞上天。”我也很怀疑,然而,尽管飞机嘎嘎作响,发出凄惨的呻吟声,但还是设法起飞了。
向北的飞行漫长而平静,然而好景不长:我们在詹姆斯湾(James Bay)上空失去了一个引擎,不得不在离地面500英尺 的高度穿越浓雾,完成这次旅程。这个小小的意外事件使飞行员暂时无暇顾及对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之类问题的探寻;但我们在丘吉尔港一着陆,他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
“我知道这不关我什么事,”当我们走向其中一个机库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看在上帝的份上,伙计,你究竟在忙什么?”
“哈哈,”我兴高采烈地回答道,“我要去和一群狼待在一起,一年或者两年吧,仅此而已。”
飞行员做了个鬼脸,好像他是一个因冒失无礼而受到斥责的小男孩。
“对不起,”他懊悔地嘟囔道,“我本不该问的。”
好奇的不只是那位飞行员。当我在丘吉尔港设法安排一架商业丛林飞机,带我继续飞进荒原腹地时,我对自己的目的直言不讳,并坦然承认自己根本不知道在那片几乎无人涉足的荒野中,要在何处落脚。然而这引来的要么是难以置信和充满敌意的目光,要么是假装会意的眨一眨眼。不管怎样,我并不是在刻意隐瞒,只是想努力按照渥太华下达的行动指令去做:
第三段
第C节
第三条
到达丘吉尔港后,你将立即乘坐包机,朝着合适的方向继续飞越必要的距离,然后在一个确定狼的种群有足够数量的地点建立一个基地,那里的各方面条件对推进你的工作应是最理想的。
这些指令虽然语气坚定,但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方向。我想,很自然,丘吉尔港有一半的人应该都断定我是金矿盗贼团伙的一个高级成员,正试图与同谋取得联系;而另一半的人则认为我是一个探矿者,知道在广袤的荒原腹地的某个地方,有一个秘密矿井。过了些时候,这两种推测都被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耸人听闻的传言。在离开几个月之后,当我最终与丘吉尔港再次建立起联系时,我才知道,关于我“真正”任务的传言已经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了。传言说,在这几个月里,我实际上是随着一块浮冰在北极的周围漂浮,密切关注着一群俄罗斯人的一举一动,那些俄罗斯人当时正在另一块浮冰上漂流。我的两罐谷物酒精被认为是伏特加,可以用来让那些嗓子干得冒烟的俄国人放松舌头,目的是要撬开他们的嘴,诱使他们说出内心深处的秘密。
这个故事被普遍接受以后,我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一个英雄;但是在那之前,在我刚到达丘吉尔港,走在阴冷、白雪覆盖的街道上,试图找到一位丛林飞行员带我飞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时,大多数和我交谈的人都不愿意帮忙。
滞留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找到一位驾驶员。他有一架过时的费尔柴尔德滑雪飞机,平时靠把荒漠捕猎者运送到他们遥远偏僻的小屋挣点小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当我说出我的难题时,他一下子被激怒了。
“听着,老兄!”他吼道,“只有疯子才会租用飞机去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而且,只有疯子才会指望一个男人会相信这样的谎话——什么准备要去与一群狼同住……你去另找一个飞行员,明白吗?我忙着呢,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碰巧的是,那个时候,在丘吉尔港这个凄凉的小镇,再也没有其他的飞行员了。当然,在我到达之前不久,那里本来有三位飞行员的。其中的一位在试图降落到哈德逊湾的浮冰上,以射杀一只北极熊时,犯了一个计算错误——这只北极熊成为这次尝试的唯一幸存者。第二位不在本地,正在温尼伯(Winnipeg),想办法贷款购买一架新飞机,他原本那架飞机的机翼在起飞时脱落了。第三位就是那个“太忙而没时间陪我玩游戏”的飞行员。
因为不能严格遵照原来的命令行事,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通过无线电向渥太华询问新的指令。答复很快就回来了,那是6天以后:
无法理解你的困难。给你的指令非常清楚。如果严格遵循,不应出现任何困难。当向本部发送商业无线电信息时,你应奉命只谈最重要的事情,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重复、不得超过10个单词。期望两周内提交中期进度报告,到时你应该已与狼建立起密切联系。由我部支付费用的无线电信息应限制在10个单词之内,仅限于重要事项。你只有半只划艇是什么意思?你的无线电报费用从你工资中扣除。
捕食控制处处长
显然,除了等待那位已去温尼伯、归期未定的飞行员归来,我别无他法。在那期间,我住在当地的一家旅馆里,那是一个吱吱嘎嘎作响的谷仓,在刮风的日子里,细细的雪花常常会从裂开的墙缝中旋转而下。当然,在丘吉尔港,就没有不刮风的日子。
不过,我也并没闲着。那时的丘吉尔港到处都是传教士、妓女、骑警、朗姆酒小贩、捕兽者、皮草小贩、普通的毛皮商人和其他有趣的人物。所有这些人,都是伴随着这个港口而发展起来的,个个都是了解狼的权威。我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找出来,用心地记下他们告诉我的所有话,一字不漏。我从这些话中捕捉到一些引人入胜的信息,其中大部分从未在科学文献中出现过。
我发现,尽管据说在北极地区狼每年都要吃掉几百人,但它们永远不会攻击怀孕的爱斯基摩人 (Eskimos)。(那位向我提供这一令人意想不到的信息的传教士确信,狼对怀孕肉体的厌恶鼓励了因纽特人的高出生率,由此产生的一个可悲的结果是,人们对生儿育女的关心超过了对精神问题的关心。)人们告诉我,每隔四年,狼都会患上一种不同寻常的疾病,这种疾病会导致它们全身蜕皮。在此期间,它们不得不光着身子到处跑,所以非常羞怯,如果有人靠近,它们就会蜷缩成一团。一位受访的捕兽者告诉我,狼群正在迅速摧毁北美驯鹿群,每只狼每年仅仅出于嗜血的欲望,就要杀死上千只北美驯鹿;与此同时,除非受到最严重的挑衅,否则没有一个捕兽者会想开枪杀死一只北美驯鹿。在居民安置点工作的一位妇女补充了一些奇怪的信息,她说自从美国在此地建立了空军基地以后,狼的数量就开始无限制地增加,被狼咬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咬它一口。
在我刚刚开始打听的时候,一位年老的捕兽者问我,既然我是一个狼的爱好者,是否想要一些狼汁 。我说我应该不会喜欢这种饮料,但对于一名科学家来说,任何与狼有关的事都是添粮加料,所以我愿意试一试。于是,老人把我领到丘吉尔小镇上唯一的啤酒馆(一个我通常不会去的地方),向我介绍了狼汁:一种混合饮品,在一种叫作驼鹿牌啤酒的饮料中掺入大量从空军基地士兵那里弄来的防冻酒精勾兑而成。
在接受狼汁的洗礼之后不久,我提交了第一份进度报告。报告是手写的,事实上字迹完全无法辨认(我继续受雇于该部也许是一种幸运)——渥太华的人一个字都看不懂——人们由此判断,这份报告一定非常博学。我相信,这份报告仍在该部的档案中,不时地被需要获得关于狼的专业数据的政府专家查阅。就在上个月,我还遇到了一位生物学家,他声称曾看到过这份报告,并向我保证,这份报告被许多权威人士认为是关于狼的最终定论。
在我被迫滞留丘吉尔港期间,我不仅挖掘出了许多关于狼的迷人事实,还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一个新发现——也许后者更加重要。我发现,如果把实验室酒精少量地与驼鹿牌啤酒混合,就可以得到特别美味的狼汁。我若有所思,在我的“必需品”清单中添加了15箱驼鹿牌啤酒。我还买了几加仑甲醛溶液——任何一位殡仪员都能证实,其作为死亡动物组织的防腐剂,至少不比谷物酒精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