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业是枯燥的,练武是痛苦的,皇位是大哥的,前途是不确定的……
南京城郊的桃花开过了一回又一回,秦淮河上的摇橹姑娘换了一拨又一拨,夫子庙前的贡院里,赶考的学子中又添了不少新面孔。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
而朱棣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比父亲还高了;突然有一天,他觉得有必要注意梳洗打扮了;突然有一天,他就这么不经意地长大了。
十六岁了,给我一个姑娘……
朱棣没想到,有人居然特别在意他的婚事。这个人的地位还特别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天下第一。
徐达是明初第一武将,也是朱元璋多年的至交,洪武五年(1372)三月,徐达出塞远征,在哈拉和林以南的土剌河遭老对手王保保阻击,损失相当惨重。明朝从此被迫放弃了彻底吞并北元的想法,但朱元璋并未对主帅作任何处罚。
洪武八年(1375)的一天,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朱元璋和徐达东拉西扯聊了不短时间。
把徐达都快整蒙了,皇上这是要搞什么?突然间,朱元璋话锋一转:“听说爱卿的长女,人称女诸生,还未曾婚配吧?”
徐达又不是常遇春、蓝玉之类的莽夫,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皇上这是要给儿子选妃啊。
“当然没有,这么大的事情,岂能不事先禀告皇上。”
“朕与爱卿是布衣之交。自古以来,君臣相契,儿女结姻。肯不肯将她嫁与朕的四子朱棣?”
据说徐大小姐“自幼文静好读书,声名远播”,朱元璋亲自求亲,徐达当然是求之不得,心花怒放。虽说女儿当不了太子妃,当个王妃也挺好。
平心而论,徐达与朱元璋的关系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君主与大臣、老板与雇员,那真可以说是一起开过荒、一起放过枪、一起受过伤。连徐小姐她妈,都是朱元璋赐给徐达做老婆的。这算是长线投资吗?二十年前,我送你个老婆;二十年后,你再送我个儿媳妇,真是好生意。
贵为太子的朱标,娶的不过是常遇春的女儿。朱元璋肯这样为朱棣提亲,说明他真的非常喜欢朱棣,给老四安排的婚姻也是最体面的。两个哥哥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娶的王妃都是名门之后,但跟徐家大小姐比还是差不少。朱樉的正妃,是北元第一猛将王保保的妹妹,次妃是宁河王邓愈的女儿。朱棡的正妃,不过是永平侯的女儿。
洪武九年(1376)正月二十七日,元宵刚过,喜事又来。这注定是朱棣终生难忘的一天。朱元璋为十七岁的老四和十五岁的徐小姐举办了隆重的婚礼。可谓极度风光,极其奢华,极为有排场。
九年之后,为朱明王朝奋斗了一辈子的老将军徐达不幸去世,终年五十三岁,他老人家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虽当不了太子妃,却照样能当皇后!她四十岁时就能够母仪天下。十三陵里躺着的历代大明皇帝,有十二个都是自己的直系后代,剩下一个,还是自己的女婿。
新婚之后,夫妻俩非常恩爱。徐王妃读书识礼、雍容华贵,品貌出众又性格平和,做事很有分寸,展示出了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与稳重。这也让朱棣非常省心。
更让人高兴的是,马皇后也非常喜欢徐小姐,隔三岔五就把她叫到自己的住处聊天喝茶,对她简直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
徐氏青春貌美、性格温顺,让朱棣非常开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她跟前,享受只有两个人才能拥有的亲密。不过,这种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朱棣就没法和徐氏天天在一起了。
好消息总是伴随着坏消息。婚后没多久,朱元璋就命令朱棣离开京城,去中都凤阳,也就是他的老家参加“军训”,还不准带家属。对此朱棣早就有心理准备,他的二哥三哥都去过了,自己早晚也得去。
朱元璋之所以把几个年龄较大的皇子送到中都军训,是为了让他们积累作战和管理经验,为以后就藩作好准备。中都凤阳是朱家列祖列宗生活了多年的故乡,也是改变了老朱一生命运的福地。把皇子们拉到那里训练,颇有些忆苦思甜的味道,足见老皇帝的良苦用心。
朱棣刚刚十七岁,但已经结了婚,无论是父皇朱元璋,还是朝中大臣,都把他当成年人看了,温柔体贴的徐小姐,更是对他寄予了全部的希望。
从这时起,直到她生命的终点,两人的命运就联系在了一起。他做燕王,她是燕王妃;他当燕庶人,她是庶人妻;他外出借兵,她坚守北平;他登基坐殿,她母仪天下。她是他的精神寄托,而他是她的整个世界,即使他让大侄子害得装疯卖傻,她对他的忠诚也从没有动摇过。
这时候的朱棣,肯定会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老人家十七岁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甲申年(1344),淮河流域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和瘟疫,朱元璋的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哥的长子,都在一个月内相继饿死。而他,却拿不出安葬亲人的费用,最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把这些亲人草草下葬。自己也走投无路,不得不去皇觉寺当和尚。
从那时起,朱元璋的心里,就暗暗埋下了造反的种子。如果没有这么多变故,他很可能一辈子就留在凤阳,一辈子当农民,一辈子默默无闻了。
痛苦有多深,成就就有多大。
压迫有多重,反抗就有多强。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现在,轮到同样十七岁的朱棣挑战自己的命运了。他已经成家,按父皇的安排,在中都军训合格之后,他就要带着徐王妃,到遥远的北平,到当年元朝皇帝号令天下的都城,开拓属于自己的事业,迎接属于自己的辉煌了。
但是,一切真的就这样水到渠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