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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见如故,拥有自己的刘伯温

也许是上天故意安排,也许是手气实在太坏,不,是太好,朱棣想要个自己的刘伯温,这个人就及时出现了。

洪武十五年(1382)八月十五日,朱棣正和徐王妃在府中过中秋。就在这天,他们收到了朝廷的加急文书,朱棣拆开信件,差一点没有背过气去,徐王妃看过之后,更是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朱棣收到的,居然是马皇后去世的噩耗。朱棣虽然不是马皇后亲生的,但生母早就去世了,自己是马皇后一手养大的,不是生母,感情上却胜似生母。

朱棣很快安排好王府的事宜,带上亲随上京,为马皇后奔丧。皇后当时不过五十一岁,这在今天,只是中年刚刚开始,在当时也都不算老。她到底得什么病死的,具体病情如何,史书上并无记载。她死的时候,因胡惟庸案导致的大屠杀还没有结束,上万名官员被砍了头。

九月二十四日,朱元璋主持了隆重的葬礼,追谥马皇后为孝慈皇后,安葬在京郊紫金山下、年前刚动工的大明第一座皇陵。为了纪念皇后,朱元璋特意将陵墓命名为孝陵,并抽调精锐亲兵,组建了一支特殊部队——孝陵卫来守护皇陵。别以为孝陵卫是多体面的职业,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看坟的。

老大朱标可以长年留在一线大城市南京,朱棣等兄弟作为藩王,无法像普通百姓那样在京城守孝三年,为了表达对母亲的孝道,就一定得有别的变通办法。哥几个一商量,决定向老爸请求,派几个佛学底蕴深厚的高僧,跟随他们到各自的藩地,为母后念经祈福。这种好事情,朱元璋当然不反对,反而觉得孩子们长大了,有出息了。

高僧宗泐当时正在南京担任僧录司的左善世,他向朱棣隆重推荐了一个和尚。而正是此人,影响和改变了朱棣日后的生活。

宗泐推荐的僧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衍,俗名姚广孝。

道衍出生于元惠宗元统三年(1335),比朱元璋只小七岁。他出身江浙行省长洲县(今属江苏省苏州市)的一个行医世家。当医生多好啊,收入高,又受人尊重,但他居然在十四岁时,放着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不干,要当和尚——不过是个喜欢喝酒吃肉的花和尚。当个花和尚也就罢了,他还不安分,还跟着一个叫席应真的道士学阴阳术数。

席应真也是个厚道人,教这个刺头还是教得很投入的。所谓阴阳术数,并不是简单的封建迷信、装神弄鬼,而确实有不少实用技艺。道衍还学会了作诗和书法。但是,这个道衍的志向,绝不仅止于此,他追求的,是在神州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

元末天下大乱时,道衍并没有出来活动。洪武开国之后,道衍去嵩山游历,碰到一位相士袁珙。后者一见到他,就大惊失色:“这是哪里来的怪和尚,长个三角眼,像个病虎,性格必定嗜好杀戮,免不了成为下一个刘秉忠。”道衍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非常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刘秉忠是谁?他也是一个和尚,跟道衍一样;他还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第一谋士,类似于朱元璋的刘伯温,这也是道衍的努力方向。你说,道衍一听,能不乐吗,能不多给几个算命钱吗,能不把袁珙视为知己吗?

有一次,道衍和宗泐一起到镇江著名的风景区北固山游玩,这里风光秀丽,名胜颇丰,著名词人辛弃疾曾留下了传颂千古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而道衍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也不甘寂寞,心潮难平,随口吟出了一首七律:

谯橹年来战血干,
烟花犹自半凋残。
五州山近朝云乱,
万岁楼空夜月寒。
江水无潮通铁瓮,
野田有路到金坛。
萧梁事业今何在?
北固青青客倦看。

道衍陶醉在对宏图霸业的美好憧憬中,像怀春的姑娘思念白马王子,宗泐吃惊地看着他的光头:“这,这好像……不应该是出家人说的话吧?”道衍微笑不语,也许心中暗想——你这燕雀安知我鸿鹄之志!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却只能是陌路人,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有些人,仅仅见了一面,就可以一见如故,从此惺惺相惜。一男一女走到一起,是为了爱情,两个男人成为知己,是出于对建功立业的强烈渴望。道衍与朱棣的第一次会面,就颇有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味道。流传最广的版本如下:

九月二十四日当晚,刚参加完国丧的朱棣心力交瘁,正坐在寓所休息,护卫突然来报,说是道衍大师求见,朱棣一听,心想:真烦人,没看我都累成什么样了!又一想:这是为母后祈福的高僧,不能不见,打发走了不吉利,见吧!

“贫僧叩见燕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师平身,请坐,上茶。”

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道衍见周围没有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殿下,贫僧有一件礼物相送。”

朱棣一愣,心想天下都是我们朱家的,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用得着你来送?当然,表面还是装得客客气气的:“愿闻其详。”

道衍喝了口茶,鼓足勇气,无比真诚地说:“殿下如果能让我随您一起回北平,我一定送给您一顶帽子!”

“什么颜色的?”朱棣盯着他的光头,好像准备随时砍下来当球踢一样。

“白色……”

朱棣站起来(看看房梁上有没有锦衣卫潜伏),然后一转身,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道衍:“大胆和尚,本王对朝廷忠心耿耿,你居然想煽动本王谋反,是何居心?!”

对啊,朱棣本来是王,王上面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字吗?

道衍一听,知道他在装腔作势,于是很淡定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温声答道:“守孝期间,王爷您是要戴白帽子的……”

这个故事广为流传,甚至被写入正史,但它显然经不起推敲。

首先,朱棣做事谨慎保守,在二十三岁时,不可能流露出哪怕是模糊的篡位野心,以至于千里之外的花和尚都清楚。如果是这样的话,遍布全国的锦衣卫系统早就能查出,朱元璋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其次,京城不是朱棣的地盘,而是太子朱标的势力范围,锦衣卫的势力又无孔不入,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就算要见面,也应该选在北平,我的地盘我做主嘛。

再次,没有朱棣的事先安排,一个和尚能贸然前往燕王住所,并且受到人家接见吗?朱棣在南京并没有固定的王府,这和尚怎么能找到燕王的住处?

最后,朱棣当时并不是储君,太子朱标也只有二十七岁。立志做刘秉忠第二的道衍,为什么要把宝压在并不起眼的老四身上,而且轻易就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只是为了给燕王提个醒?

因此,这个所谓白帽子的典故,只能是后人的小说笔法,用来讽刺朱棣很早就想着谋权篡位,即使是在为母后守孝期间也不安分,马皇后算是白养他了。

朱棣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叛逆之心的,这个很难说清楚,不能因为他后来选择了靖难,就说他一直有不臣之心,也不能因为他在建文初年还对侄子行君臣大礼,就说建文的削藩政策不得人心,硬是把一个对君主无限忠诚的好下属给逼得造反了。

朱棣把道衍带到北平,也许真没想太多,也许真的只是为了给马皇后祈福,也许只是想有一个处理藩地事务的帮手,仅此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朱棣的南京之行确实是见到了道衍,而后者确实是愿意跟他去北平的。

这年十月十八日,朱棣回到了北平,迎接他的人中,居然有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向他双手合十。

道衍已经先到北平了,他是跟着北平的护卫军,坐船沿着运河先期回来的。

据说在路上,道衍还偷偷作了首诗:

石头城下水茫茫,
独上官船去远方。
食宿自怜同卫士,
衣钵谁笑杂军装?
夜深多橹声摇月,
晓冷孤桅影带霜。
历尽风波难苦际,
无愁应只为宾王。

这首七律的前半部分是在发牢骚,独上官船,食宿跟士兵一样,还穿着军装,晚上只能听到橹声,早上还给冻醒了。亮点在最后一句:虽然和尚我历经磨难,但心中充满了希望,因为我终于可以成为骆宾王了(一说是可以辅佐贤王了)。

道衍到了北平之后,被安排到了大庆寿寺做住持。这个寺院离燕王府不远,便于朱棣与他经常会面。更有意思的是,大庆寿寺就是当年刘秉忠修行之地,寺里有一座九层的砖塔,就是刘的墓塔。

这真的是天意吗?当然不是,是朱棣故意安排的。好在有前面为马皇后祈福之说,远在南京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标,也不会往深层里想。

从此,在北平这个元朝的帝都,朱棣住在忽必烈的皇宫,道衍住在刘秉忠的寺院,朱棣经常以诵经为名把道衍邀入宫中,屏退左右密谈。

从这时候起,夺权的种子也许就已经埋藏在了朱棣心底,只是他并不自知。而道衍经常为种子施肥浇水,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直到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朱棣与道衍,表面上看是主仆,实际上更接近于师徒,毕竟前者当时只有二十出头,人生阅历和经验远不及后者,需要后者全方位的指点。对道衍来说,这位学生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城府很深,自己一旦行为不慎,甚至会有杀身之祸。

当然,朱棣可不只道衍一个老师,徐达和傅友德两位百胜将军,在作战指挥上,也让他学到了很多。

朱棣已经长大了,他的血管里流的是军人的血,他有一颗渴望胜利的心,他希望能早日成为真正的统帅,做徐达、常遇春那样的将军,尽自己燕王的义务,也为自己将来的发展积累资本。

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呢? +Od9FP7weU1iWMNnjbrTTP/r30PmtP4WeHovF8V2QsiYWwlgLXaJtdDaEuH5Il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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