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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满目青叶翠,杜鹃声起初鲣上。 区区十几字道尽过去江户城中最美时节的情趣。若要以文字代替北斋 及广重 等人的江户名所绘 风光,这首俳句已尽其意。

如今的东京,从市内到近郊都在日日开辟新路。所幸社寺之内、私人宅邸、崖畔、路旁等地依旧绿植繁茂,郁郁葱葱。工厂的煤烟和电车的鸣声似乎把飞翔于日本晴空中的鹞鹰都赶走了。雨后的深夜,即便明月当空,也听不见杜鹃的啼声。有了火车与冰冻技术,初鲣的滋味也不复往昔般珍贵。只有那满目的青叶,一到繁花落尽的阳历五月,便在下町的河畔、山手的坡上肆意伸展,让整座东京城尽染层翠。我等终于再次感受到这座江户城中最原始的快感。

住在东京的人们,不妨在穿上夹衣的那一天沿着小路到九段的坡上,或是神田的明神,或是汤岛的天神,或是芝地的爱宕山等处,随意登上一处高台欣赏一番东京的全貌吧。无论是清晨、晌午还是日暮,都能在明亮的初夏晴空之下,从蜿蜒无尽的瓦房之间看到银杏、椎、槲、柳等树梢上的新绿,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每每见到这一迷人的景致,我的内心就会感到十分欣慰,尽管东京城因模仿西洋建筑配置电线和铜像而变得丑陋不堪,但还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东京式的固有情趣依旧存在,就连我也说不出来究竟在哪里。

若说今日的东京还存留着都市之美,我敢断言树木与流水定是第一功臣。为山手遮蔽烈日的参天古树和流经下町的河流都是东京城最宝贵的珍宝。巴黎之美在于寺院、宫殿和剧场等建筑物,纵然无树无水,也无伤大雅。而我们东京一旦失去葱郁的树木,那壮丽的芝山内 灵庙也就完全无法保持其美丽与威仪了。

树木与流水对庭园的建造而言自然是必不可缺的两大要素,于城市美观而言又何尝不是呢?所幸东京城内自古多木,譬如据说出现于德川氏入国 前的芝田村町公孙树等参天古木,在城内也不算罕见。小石川久坚町光圆寺的大银杏,麻布善福寺内据称是亲鸾 上人亲手种下的银杏,都是数百年的古树。浅草观音堂旁的两株银杏也是声名远播,小石川植物园内的大银杏在维新之后险些被伐,树干上尚留有斧头的凿痕,所以在古树保护者群体中广为人知。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在东京城内发现许多来历颇深的大银杏树。小石川水道尽头道路中央的第六天祠旁,以及柳原大街的破旧估衣店屋顶上,都耸立着一棵大银杏树。我还在一桥中学上学的时候,每每路过神田小川町大道,就总能看到一棵比电线杆还高的大银杏树从烟草屋的屋顶穿过。只要路过麹町的番町和牛込的御徒町,就能看到昔日旗本 宅邸内处处可见银杏古树。

银杏叶由绿转黄时,若与神社佛阁的粉壁朱栏遥遥相望,便成了一幅最具日本风情的山水画。不得不说,浅草观音堂的银杏确为东都公孙树中之冠。明和 时代,此树下有一间柳屋牙签店。铃木春信 和一笔斋文调 的锦绘 中均留下了店中美女阿藤的倩影。

松树显然比银杏更能衬托神社佛阁的庄严,也更富有日本式或中国式风景的韵味。江户的武士一般不会在家中种植花木,而常绿树中又独爱松树。许多旧日武家的宅邸中至今仍是松绿满庭,令人不禁怀念往昔。市谷堀端的高力松,高田老松町的鹤龟松,都是名动江户的古树。广重的绘本《江户土产》中就曾记载过江户城内的名松包括:小名木川的五本松、八景坂的铠挂松、麻布的一本松、寺岛村莲华寺的末广松、青山龙岩寺的笠松、龟井户普门院的御腰挂松、柳岛妙见堂的松树、根岸的御行松、隅田川的首尾松,等等。但是,大正三年的今日,又有几棵能有幸存活下来呢?

北斋锦绘《富岳三十六景》中就描绘了青山龙岩寺的松树。我曾以古代《江户图》为凭,在我的住地大久保附近的青山一带寻找过这座寺庙。寺庙残址位于青山练兵场内一个兵营背后的千驮谷地区,但堂宇在改建后就消失了,境内建起了出租公寓,如今别说松树了,就连一处看着像庭园的空地都没有。我从《江户名所图绘》 上得知,这一带向来被称为山手地区的新日暮里,是因为此处有一座足可比肩日暮里花见寺的名园——仙寿院。我穿着晴日木屐特意来此寻找旧时古迹,穿过衰败的山门,石阶两旁的茶树倒是被修剪得十分整齐,让我不禁有些怀古伤今。往日的庭园早已消失,本堂旁尚且还留着数坪 墓地,似乎也不过是为了证明此处的曾经。

宽永寺的旭松,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稚儿松如今还留在上野博物馆的院内。首尾松早已无迹可寻,而根岸的御行松依旧劲健。麻布本村町的曹溪寺尚有绝江松,二本榎高野山尚有独钴松。依旧还是古画中所绘的模样。

柳樱共迎春,同织城中锦。既爱城中之树,就绝不可闲却。樱中,有上野的秋色樱,平川天神的郁金樱,麻布笄町长谷寺的右卫门樱,青山梅窗院的拾樱,以及《名所绘》中描绘的涩谷金王樱、柏木右卫门樱与驹込吉祥寺的樱花林荫道,虽然不知这些颇有来历的樱花如今是否依旧可见,但只要用心寻找定会有所发现。知名的柳树显然少了许多。

史传当年隋炀帝在长安兴建显仁宫时 ,曾于河南开凿济渠,渠堤上种植柳树长达一千三百里。金殿玉楼绿波影,春风拂柳絮飘雪。黄叶菲菲舞秋风。想象那番美景,就宛如眼前放着一道螺钿屏风、一尊七宝古陶器,顿觉色彩令人眩惑。没有什么风景可与流水戏柳丝相媲美。东都柳原的神田川土堤上,茂密的柳树从筋违见附 一直延续到浅草见附。改称东京后不久,土堤被拆除,成了如今的红色砖瓦狭长平房。(据《武江年表》记载,拆除土堤的时间为明治四年四月,但狭长平房的建造时间则为明治十二年到明治十三年之间。)

柳桥无柳,这一点柳北先生 早已在《柳桥新志》中加以说明:“桥以柳为名,而不植一株之柳。”不过距两国桥不远的川下沟上有座名为元柳桥的小桥,桥边长着一棵古柳,柳北先生的《柳桥新志》和小林清亲翁 的《东京名所图》中均出现过这棵柳树。尤其是那幅画中,朝雾轻笼水面,淡如薄墨的两国桥岸边立着一棵稍稍倾斜的粗壮柳树。树荫下站着一个身穿条纹和服的男子,肩头搭着一条毛巾,正背对着画面欣赏美丽的河流。闲雅之趣溢于画面。猪牙船 的橹声与鸥鸟的啼叫声似乎就在耳畔响起。可那柳桥想必早已枯朽了吧,河岸更是不复往昔模样,细流已被填埋,元柳桥的遗迹也已再难寻觅。

半藏门到外樱田堀之间,以及日比谷马场先和田仓御门外的护城河畔都种植着柳树,树下随处可见洒水车。这些柳树大概是明治时代之后才栽下的。广重在其锦绘《东都名胜》中描绘过外樱田的风光,但护城河畔的道路上却无一棵柳树,只有堤下水边的柳井处画着一棵柳树。以鄙人之陋见,这大概是因为堤上的柳树会影响观赏对岸古城中石垣古松的视野,所以此处无一树,更别提种植西洋的枫树之类了。

近年来,东京各区的路旁遍植枫树或橡树,竭力模仿西洋都市之风光,最不协调的莫过于赤坂纪之国坂的道路了。在赤坂离宫这种颇具御所 和京都风景的高墙旁,种上洋溢着异国风情的枫树,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山手一带,特别是护城河附近的道路上更无种植行道树的必要,因为那里即使没有行道树也依旧满目苍翠。行道树在繁华的下町 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每至夏夜,银座驹形人形町大街的柳荫下便摆满了摊子,这里无须电扇,自然的凉风就足以让人舒坦自在,这不宛如星空下的一个大劝业场吗?

东京的树木可远不止这些,青山练兵场内的巨树王、本乡西片町阿部伯爵家的椎树、位于同区弓町的大樟树、芝三田蜂须贺侯爵邸的椎树等也无一不是名动京城的古木,此处便不再一一赘述。 2MS21+FQT5wUy+fq5ClpuR7Qa/d5CkSPpmXGUZRTq+Lmq0j35IijR4w0Sw+JqH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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