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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是文峰塔

李佩甫

原本在日子里拴着,接了冻风秋一个电话,无端地就想起了家乡。六十多年过去了,拆拆建建,怕也认不得回家的路了。

早年,那是一座小城。城虽小,却有满城的荷花,还有木桥。记得童年里在木桥上一板一板走,吱吱呀呀的,走出了很多童趣和岁月的吱扭声。

依小,在古槐街小学上学。(那里还有古槐吗?)走衙前街,过寇家巷子,走一条很窄很长的弓线胡同,来到小十字街,(再往前走就是大十字街,有国营的“大”饭店和一街两行的招牌,)街口上有卖糖葫芦串的,斗着眼儿,哑声吆喝。也就巴巴嘴,好像五分钱一串,买不起的。看看。看那插成树状的红果。很酸,是吧?

六十年后,仍看见那个孩子在胡同里走,一个人,背着个书包。那书包是母亲手工缝的,毛蓝布,背起来松松垮垮;人也呆呆的,像个傻斑鸠。他的世界是:一分钱两个青色的杏蛋儿,两分钱一块橡皮。每日里在同一条胡同里走,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处。

他出身于工人家庭,生活在一个大杂院里。一家五六口人,父亲一个月只有四十五块钱的工资,着实是很紧迫的。少时,作为长子,他很想像别家的孩子一样做一点儿什么,给家里分点忧。于是,在一个暑假里,他求母亲央人做了一个小木箱子,用白漆漆了,上边写了两个红色的大字:冰糕。尔后钉上带子,在冰糕站里赊了五十个冰糕,就这么背着,卖冰糕去了。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生意。初时,他很兴奋,很有勇气的。也算过一笔小账:一个冰糕挣二分钱,那么,五十个冰糕就可以挣到一块钱。一天若是能挣一块钱,一个暑期该是……这是个大数!五十个冰糕背在身上沉甸甸的。可他一点也不在意,出门时兴嘟嘟的,大步流星。

出太平里,过草帽街,经察院进榆柳街,再拐到校场街,可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下来了。天哪,他不会吆喝!卖冰糕是得大声吆喝的,你不吆喝谁会买哪?他鼓足勇气试了儿次,喉咙像是谁卡住了似的,仍然喊不出来。太丢人了!于是再往前走,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终于撕破脸皮,大声吆喝了两声:冰糕!冰糕!就这么一会儿,泪都下来了。长叹一声,我是一个多么无用的人哪。

再走,就有些荒唐了。他专找人少的地方去。从引龙街到藏家胡同,尔后是魏家胡同,井巷街,大王胡同,小王胡同,九曲街……一路上像做贼一样,见了人小声问:要冰糕吗?五分钱一支。有时,也会破罐破摔一般地豁出去:冰糕!冰糕!可四下看看,却没有人。可就这么走着走着,竟走到火车站来了。不是站台,不是人多的地方,而是站台的对面,隔着十几条破轨!千是,他就跨上了铁道,站在两条伸向远方的铁轨中间,独自一人,愤愤地往前走。他哭了,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吆喝:冰糕!冰糕!

夕阳西下,太阳落下来了,西天里一片炼狱一般的红烧。当他走下铁轨,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抬起头,他已经来到了(那时的)郊外。于是,他看到了那个地方。在霞光里,它高高矗立,显得十分巍峨……可他却走不到了。他的冰糕化了,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水。

在时间中,当我自发苍苍,当那一条条街巷都成了记忆,我仍然仰望着那个地方。在霞光里,它显得十分巍峨……是啊,正是这些朋友们记述小镇的一篇篇文章勾起了我的记忆。在这里,他们的文字成了一丛一丛的火炬。它既然点燃了我,就可以点燃更多的人。我相信,这里的朋友们是可以走到那个地方去的。让我们努力吧。

那个地方是——文峰塔。

(《作家文摘》2020年总笫2382期,摘自2020年10月26日微信公众号“三毛部落”) KWOUbPUwg+sFMn4orFtMoCjmktqamKSga0r5jzVYu87o4yilLotvU6sJNvEEe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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