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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本身

将情绪分为不同的类别,是一个古老的传统。虽然分类和类别的名称显然是不全面的,但鉴于我们所处的知识阶段,在这一点上我们别无选择。随着知识的积累,分类和名称可能会改变。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记住,类别之间的边界是可以互相渗透的。 目前,我发现将情绪分为三个层次是实用的,即背景情绪、基本情绪和社会情绪。

顾名思义,尽管背景情绪非常重要,但是它们在一个人的行为中并不特别突出。你可能从来没有注意过,但如果你能准确地察觉到你刚认识的人身上的活力或热情,或者你能够判断出你朋友和同事身上微妙的不安或兴奋、急躁或平静,那么你可能是一个很好的背景情绪感受者。如果你真的很优秀,你可以在你的患者不说一个字的情况下进行诊断。你可以评估他们的四肢和整个身体的运动轮廓。有多强健?是如何锻炼的?充足吗?频率如何?你可以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如果他说了话,那么你不仅要听他说的话并理解它们的字面意思,还要听声音中的音乐和韵律。

背景情绪与心境是有区别的,心境指的是特定情绪在很长一段长时间内的持续状态,可以用几小时或几天来衡量,比如“彼得一直心情不好”。心境也可以用于同一种情绪的反复出现,比如一向非常稳重的女孩简,“无缘无故地发火了”。

当我提出“背景情绪”这一概念时 11 ,根据前面提到的嵌套原则,我开始将背景情绪看作一些简单的调控反应(例如,基本的内稳态过程、痛苦和快乐行为,以及欲望)结合在一起的结果。背景情绪是这些调控行为的综合表现,因为它们每时每刻都显露和贯穿于我们的生活中。我把背景情绪想象成在我们的有机体这样的大型操场上,几个同时进行的调控过程所产生的难以预测的结果。其中包括与任何内在需求的产生或刚刚得到满足有关的新陈代谢调节,以及被其他情绪、欲望或理性思考所评估和处理的外部情况。这种相互作用不断变化的结果就是我们的“存在状态”,或好,或坏,或介于两者之间。当被问到“我们感觉如何”时,我们会参考这种“存在状态”,并做出相应的回答。

接下来应当追问的是,是否存在不会导致背景情绪的调控反应;或者在构成背景情绪(如沮丧或热情)时,最常遇到哪些调控反应;或者气质和健康状况如何与背景情绪相互作用。简单地回答一下:我们还不知道,也还没有进行必要的调查。

基本情绪更容易定义,因为有一个既定的传统,能把某些突出的情绪归为一类。最常见的情绪包括恐惧、愤怒、厌恶、惊讶、悲伤和快乐,每当提到“情绪”这个词时,人们便会首先想到这些情绪。这些情绪能处于中心地位是有充分理由的。它们很容易在不同文化的人类和非人类物种中被识别出来 12 。导致这些情绪的环境以及定义这些情绪的行为模式在不同文化和物种中也是一致的。毫不奇怪,我们对情绪神经生物学的了解大多都来自对基本情绪的研究 13 。正如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所预测的那样,对恐惧的研究引领了这条道路,但是在对厌恶 14 、悲伤和快乐 15 的研究方面也取得了显著的进展。

社会情绪包括同情、尴尬、羞耻、内疚、骄傲、羡慕、嫉妒、感激、钦佩、愤慨和轻蔑。嵌套原则同样适用于社会情绪(见图2-3)。一系列的调控反应以及基本情绪中的成分,可以视为不同组合的社会情绪的子成分。来自较低层次的成分的嵌套组合是显而易见的。厌恶是一种与自动和有益地拒绝潜在有毒食物相关的基本情绪,我们可以想想社会情绪“轻蔑”是如何借用“厌恶”的面部表情来呈现的。甚至当我们公开地表示厌恶时,我们用来描述轻蔑情形和道德败坏的词汇都围绕着嵌套原则。尽管比基本情绪更微妙,但在社会情绪的外表之下,痛苦和愉快的成分也非常明显。

图2-3 三种情绪

至少有三种情绪本身:背景情绪、基本情绪和社会情绪。在这里,嵌套原则也适用,例如,社会情绪包含了一部分可能属于基本情绪和背景情绪的反应。

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脑是如何激发和执行社会情绪的。因为“社会”一词不可避免地会让人联想到人类社会和文化的概念,所以有必要指出,社会情绪绝不仅仅局限于人类。环顾四周,你会发现黑猩猩、狒狒和普通猴子,海豚、狮子和狼,当然,还有你的狗和猫,它们都有社会情绪。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位于统治地位的猴子行走时的骄傲;占据统治地位的类人猿或狼赢得了群体尊敬的帝王风范;不占统治地位的动物的卑微行为,在用餐时必须让出空间和优先权;大象对另一只受伤的大象表示的同情;或者,狗在做了不该做的事之后表现出的尴尬 16

由于这些动物都不太可能被训练过如何表达情绪,所以表现出社会情绪的倾向似乎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有机体的头脑深处,当合适的情境试图去触发它时,它就会被调动起来。毫无疑问,在没有语言和文化工具的情况下,脑的总体构造能允许如此复杂精巧的行为,是物种特定基因组的天赋。这基本上是它们先天、自动化的生命调节装置的一部分,且并不比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些物种少。

这是否意味着这些情绪在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与生俱来的,并且在出生后就立即准备好,就像我们在第一次呼吸后的新陈代谢一样?对于不同的情绪,可能有不同的答案。在一些情况下,情绪反应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在另一些情况下,它们可能需要适当接触环境,以获得小小的帮助。罗伯特·欣德(Robert Hinde)关于恐惧的研究也许是一个很好的指示,说明了在社会情绪中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欣德指出,猴子对蛇天生的恐惧不一定需要直接接触蛇,只需要看到其母亲对蛇的恐惧就行了。而且只需一次就足以让行为形成,但如果没有这“一次”,这种“先天的”行为就不会形成 17 。这类情况也适用于社会情绪。一个例子就是,幼年灵长类动物在游戏中建立了统治和服从模式。

对于那些认为社会行为是教育的必要产物的人来说,他们会很难接受没有文化背景的低等物种能够表现出聪明的社会行为。但它们确实能如此,再说一遍,它们不需要像我们那么复杂的脑。普通的秀丽隐杆线虫只有302个神经元和大约5000个内部神经元连接(对比一下,人类有几十亿个神经元和几万亿个内部神经元连接)。当这些无性动物(它们是雌雄同体!)在一个有足够食物且没有压力的环境中活动时,它们能独自生活并觅食。但是,如果食物短缺,或者环境中存在有害气味(如果你是一只线虫,而且通过鼻子与外界相连,那么这就是一种威胁),这些线虫就会聚集在一个区域,成群地觅食。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18 。许多奇怪的社会概念预示着这些必然萌芽的、富有深远意义的行为:群体的安全感、合作的力量、必要的制约、利他主义和最初的工会。你是否认为是人类创造了这种行为解决方案?就拿蜜蜂来说吧,它们很小,但却有深厚的社会性。蜜蜂大约有95000个神经元。是的,那就是一个脑。

这种社会情绪的存在极有可能在复杂的社会调节的文化机制的发展中发挥了作用(见第4章)。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一些社会情绪反应是在人类社会情境中引发的,而反应的刺激对反应者和观察者来说并不明显。社会统治和依赖的表现就是一个例子:想想人类在体育、政治和工作场所的种种奇怪行为。 为什么一些人会成为领导,而另一些人则成为下属?为什么一些人值得尊重,而另一些人则畏缩不前?这与知识或技能关系不大,而与某个人的某些身体特征和行为方式,以及如何激起他人的某些情绪反应有很大关系。

对于这些反应的观察者和表现出这些反应的个体来说,有些表现似乎是没有动机的,因为它们起源于天生的、无意识的社会情绪和自我保护机制。我们应该相信达尔文带领我们找到了这些现象的进化轨迹。

这些并不是唯一的源于神秘的情绪反应。还有另一类无意识的反应,是个人在发展过程中通过学习塑造的。我指的是我们在一生中,在对人、群体、物体、活动和场所感知和表达情感的过程中,逐渐获得的亲切和厌恶,这些都是弗洛伊德提醒我们注意的。奇怪的是,这两种非刻意的、无意识的反应——先天的和后天的——可能在我们无意识的无底洞里是相互关联的。有人可能会说,这种无意识的相互作用表明了两种知识遗产的交叉,即达尔文和弗洛伊德,这两位思想家毕生致力于研究先天和后天的各种影响。 19

从化学的内稳态过程到情绪调节,生命调控现象无一例外地或直接或间接地与有机体的完整和健康有关。同样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现象都与身体状态的适应性调整有关,并最终导致身体状态的脑映射发生变化,从而形成了感觉的基础。复杂过程中的简单嵌套确保了调控的目的仍然存在于整个链条的较高层次上。虽然目的不变,但复杂程度有所不同。情绪本身肯定比反射更复杂;而引发的刺激和反应的目标也各不相同。产生情绪过程的具体情境和它们的具体目标也各不相同。

例如,饥饿和口渴是简单的冲动。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通常是内在的,对生存至关重要的东西,即可利用的来自食物的能量和水减少。但是接下来的行为则是指向环境的,涉及搜寻丢失的东西,这种搜寻包括对周围环境的探索活动和对被搜索物体的感觉检测。这与情绪本身,如恐惧或愤怒中所发生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在那里也有一个能激起适应行为的例行程序。但相对于恐惧和愤怒,能激起适应行为的客观对象几乎都是外在的(即使它们是从我们脑中的记忆中和想象中变出来的,它们也往往代表外部物体),而且在结构上是多种多样的(许多种类的物理刺激,无论是进化上设定的,还是联想上习得的,都能引起恐惧)。饥饿和口渴的最常见诱因往往是内在的(尽管我们可能会因为观看一部角色们在吃喝玩乐的法国电影而感到饥饿或口渴)。另外,一些驱力,至少在非人类中,是周期性的,受季节和生理周期的限制,例如性,而情绪则随时发生,并可以持续一段时间。

我们也发现了不同种类调控反应之间有趣的相互作用。情绪本身能影响欲望,反之亦然。例如,恐惧情绪能抑制饥饿和性欲,悲伤和厌恶同样如此。相反,快乐能同时促进饥饿感和性欲。例如,饥饿、口渴和性的满足能带来快乐,但是妨碍这些欲望的满足会导致愤怒、绝望或悲伤。此外,如前所述,适应性反应日常展现的成分,如内稳态调节和驱力,构成了持续的背景情绪,并有助于在较长的时间内确定一种心境。然而,当你深入地考虑这些不同程度的调控反应时,你会讶异于它们在形式上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20

据我们所知,大多数为生存而进化出情绪的生物,没有更多的脑装置来感受这些情绪,就像它们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会拥有这些情绪一样。它们能察觉环境中某些刺激物的存在,并对其产生情绪反应。他们仅有一个简单的感知装置,即用来感知引发情绪的刺激和具有表达情绪的能力的触角。大多数生物都会行动。他们可能不会像我们一样去感觉,更不用说像我们一样去思考。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但在下一章讲到“体验感受需要什么”的观点时,我们将证实它。低等生物缺乏必要的脑结构,无法以感觉映射的形式,描述当情绪反应发生时身体发生的变化以及由此产生的感受。它们也缺乏必要的脑结构来模拟预期的身体变化,这可能会构成欲望或焦虑的基础。

很明显,上面讨论的调控反应对表现出这些反应的有机体是有利的,而引起这些反应的原因——引发它们的对象或情况,可以根据它们对生存或幸福的影响来判断它们是“好”还是“坏”。但很明显,草履虫、苍蝇或松鼠不知道这些情境的好坏,更不用说考虑为趋利避害而采取行动了。当我们平衡体内环境的酸碱度或带着快乐或恐惧对我们周围的某些事物做出反应时,我们人类也并不是在追求有利的一面。我们的有机体自然而然地会倾向于一个“好”的结果,有时是直接的,如对快乐的反应,有时是间接的,如对恐惧的反应,但我们首先的反应都是避免“不幸”,然后是产生“好结果”。我想说的是,我将在第4章中回到这一点,即有机体可以产生有利的反应并导致好的结果,而无须去决定是否产生这些反应,甚至无须感觉到这些反应的进行。而且从这些反应的组成可以明显看出,当它们发生时,有机体在一段时间内朝着或多或少的生理平衡状态移动。

我有资格向人类表示祝贺,有两个原因。首先,在类似的情况下,这些反应会自动在人类机体中创造条件,这些条件一旦在神经系统中映射出来,就可以表现为快乐或痛苦,最终被称为感受。我们不妨认为这就是人类荣耀和悲剧的真正根源。现在来看第二个原因。我们人类,能意识到某些客观事物和某些情绪之间的关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有意识地努力控制情绪。我们可以决定允许哪些对象和情境进入我们的环境,而哪些对象和情境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例如,我们可以决定不看商业电视剧,并主张将其赶出聪明人的家庭。正如斯宾诺莎所希望的那样,我们通过控制自己与引发情绪的对象之间的相互作用,实际上就是在对生命过程施加控制,并引导有机体更为和谐或更不和谐。实际上,我们超越了情绪机制的专横性和盲目性。奇怪的是,人类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这种可能性,但他们并不是十分了解自己所使用策略的生理基础。这就是我们在选择阅读内容或交友对象时所做的。这是人类几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们遵循的社会规则和宗教观念实际上改变了环境以及我们与环境的关系。这就是当我们对待所有促使我们运动和健康饮食的生活计划时,我们企图做的事情。

说包括情绪在内的调控反应都是致命的和不可避免的刻板反应是不准确的。一些“低级”反应确实是且应该是刻板反应,当涉及调节心脏功能或逃避危险时,人们不希望干涉自然界的智慧。但是“高级”的反应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改变的。我们能控制自己对于引发反应的刺激的暴露程度。我们可以终生学习如何“制动”这些反应。有时,我们也可以只用纯粹的意志力直接说不。 laTMclfhikZFBpRzTx4GO5RK/Bp4PIlMywfm/zyGL/qW77JTK0DCsliHluG8hq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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