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男性,67岁,因“发现下肢瘀斑1周,反复黑便4天”,于2010-5-3入院。患者2010-4-26无明显诱因出现双下肢瘀斑,4天后开始反复黑便,查大便隐血阳性。2010-5-3就诊查血常规示WBC 26.6×10 9 /L,淋巴细胞2.71×10 9 /L,Hb 79g/L,PLT 16×10 9 /L;骨髓形态学初步结果考虑急性白血病可能性大,为进一步诊治入院。自起病以来,精神、睡眠欠佳,体力下降明显,体重无明显改变,小便正常,近3天未排大便。
既往史 5年前患有心房纤颤,长期服用波立维治疗,2年前接受射频消融治疗后痊愈。否认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等病史,否认肝炎、结核、伤寒等传染病病史,无外伤史,否认药物、食物过敏史,否认输血史。
个人史 否认疫水、疫区接触史,无吸烟、饮酒嗜好。婚育史、家族史无特殊。
1.急性白血病?
2.急性消化道出血。
轻度贫血貌,双下肢数个散在陈旧性瘀斑,左眼球结膜瘀斑。左下颌可触及黄豆大小肿大淋巴结,活动度可,触痛明显,余浅表淋巴结未触及肿大;胸骨无压痛,心肺未及明显异常,腹软,肝肋下3cm,质韧,表面光滑,无触痛,脾肋下未触及,双下肢无浮肿。
血常规 WBC 30.86×10 9 /L,Mo% 73.6%,PLT 15×10 9 /L,RBC 2.14×10 12 /L,Hb 71g/L;尿常规、大便常规+OB均正常;肝功能、肾功能及电解质均正常;LDH 299U/L;凝血功能检查示PT 12s,APTT 19.4s,Fbg 1.8g/L,D-二聚体874μg/L,FDP 53.3μg/mL,3P试验阳性。
细胞形态学 骨髓增生明显活跃,G:E=48:1,粒系占96.0%,病态早幼粒细胞占84.0%,其形态特点为胞体较均匀一致,多呈圆形、类圆形或椭圆形;胞浆呈蓝色,量丰富,布满密集粗细不一,以细颗粒嗜天青颗粒为主,个别细胞颗粒减低,可见Auer小体;胞核呈不规则形,可见蝴蝶形、扭曲及折叠,核质较细致,可见2~5个核仁;淋巴细胞占2.0%;红巨两系明显受抑;外周血白细胞数增多,原粒细胞占16.0%,病态早幼粒细胞占72.0%,形态同骨髓,血小板罕见,成熟红细胞大小不致。AKP阴性;PAS 10%阳性,积分14;NAE 44%阳性,积分74;+NaF 32%阳性,积分57,抑制率22%未抑制。
免疫分型 病态细胞占88.07%,表达CD33、CD13、CD64、CD9等分化抗原,少量表达CD34、CD117、CD2、HLA-DR等分化抗原。
荧光原位杂交(FISH) PML/RARa融合基因阳性细胞占94%。
1.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高危)。
2.纤维蛋白溶解亢进。
3.急性消化道出血。
5月4日开始予以维A酸(ATRA)每次10mg,每天3次,以及羟基脲治疗,同时输注血小板、新鲜冰冻血浆、冷沉淀、纤维蛋白原及止血芳酸抗纤溶治疗。患者入院后出现发热,T max 38℃,无伴随症状,5月5日予以加用泰能治疗,每次1g,每8h 1次;予以地塞米松每天2.5mg治疗。
5月6日血常规提示WBC升高至44×10 9 /L,分类原始粒细胞4%,早幼粒细胞36%;增加羟基脲剂量,同时加用三氧化二砷(As 2 O 3 )每天10mg治疗。同日常规检查肺部CT,双上肺可见高密度渗出性病灶,双侧少量胸腔积液(图40A)。呼吸科会诊后考虑真菌感染或肺结核不除外,TB-DOT阴性,PPD皮试阴性;CRP 2.1mg/L;予以加用卡泊芬净每天50mg治疗(首剂70mg)。
5月8日患者排黑色糊状便约500mL,随后出现心慌、胸闷,心律不齐,左肺可闻及散在湿啰音,SpO 2 86%,血气分析提示Ⅰ型呼吸衰竭;ECG检查提示心房纤颤;予以高流量吸氧、输血、血浆及西地兰等治疗后心房纤颤消失。5月8日复查肺部CT,肺间质弥漫性渗出性病变,以双上肺为主,伴双侧胸腔积液明显增多(图40B)。予以停用ATRA,单用As 2 O 3 每天10mg及羟基脲治疗,同时增加地塞米松剂量至每天20mg治疗;继续泰能及卡泊芬净抗感染治疗,同期双侧胸腔置管引流,胸水性质为漏出液,细菌、真菌、抗酸杆菌培养均阴性,胸水离心沉渣涂片可见早幼粒细胞。
5月10日患者胸闷、憋气加重,对吸氧依赖,自然状态下SpO 2 88%,BiPAP辅助通气(IPAP 10cmH 2 O,PEEP 5cmH 2 O,FiO 2 10L/min)状态下SpO 2 维持93%~95%;腹腔积液及双下肢中度浮肿;监测BNP 4000pg/mL,CVP12~24cmH 2 O;CRP 25.1mg/L;心脏彩超检查示左房腔增大,二尖瓣反流(轻度),LVEF 68%;严格控制输液速度及摄钠量,维持出入量平衡,持续胸腔积液引流(右侧第1天引流600mL,之后每天100mL左右,左侧第1天引流800mL,之后未再引流出胸水);硝普钠5μg/min持续泵入降低肺动脉楔压,西地兰强心剂积极利尿等治疗。5月12日复查肺部CT,双肺弥漫性渗出影,较前明显加重,双侧胸水明显减少(图40C)。5月14日停用As 2 O 3 ;复查骨髓涂片提示白血病细胞颗粒减少。治疗及其反应详见下表:
图40 肺部CT
患者治疗过程中血象、血涂片及肺部CT变化
(续表)
诊断疑点 本例诊断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发病初期WBC>10×10 9 /L,为高危组APL,合并纤维溶解亢进,均符合诊断标准;既往有心房纤颤,射频消融后痊愈两年,无肺基础疾病。在ATRA治疗两天后出现双上肺炎性病变,在白细胞升高同时肺部疾病迅速进展成弥漫性病变,改ATRA为As 2 O 3 治疗后,胸水迅速增多,性质为漏出液,肺部病变继续进展并发展为Ⅰ型呼吸衰竭,为何原因?
1.肺部感染。老年白血病,在诱导治疗过程中出现肺部病变突发加重,在治疗过程中使用激素,肺部感染不除外;但患者感染中毒症状不明显,无咳嗽、咳痰等呼吸道症状,肺部体征不明显,CRP无明显升高,肺部CT提示双肺为弥漫性肺泡渗出及间质水肿改变,胸水为漏出液,且在过程中使用美罗培南及卡泊芬净治疗效果欠佳;感染证据不足。
2.急性心功能不全(AHF)。老年患者,既往有心房纤颤病史,在急性排黑便500mL后再次出现房颤,伴有肺水肿、呼吸衰竭及双侧胸腔积液(漏出液),CVP升高,考虑合并AHF,但AHF难以解释病情全貌(肺部体征不明显,肺部病变进展的特点:由上至下、上重下轻等),且超声心动提示左心室射血分数正常。
3.弥漫性肺泡出血综合征(DAH)。患者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合并纤维溶解亢进,有出血倾向,肺部CT提示弥漫性肺泡渗出影,CT值偏高,有服用ATRA,弥漫性肺泡出血综合征不除外,但患者无咯血,其他部位出血倾向减轻,胸腔积液为漏出液。
4.分化综合征。高危APL,在ATRA及As 2 O 3 诱导治疗两天后出现发热、肺部病变加重,表现为弥漫性肺泡及间质渗出,Ⅰ型呼吸功能衰竭,多浆膜腔积液(漏出液),且肺部病变与原发病发展相平行,分化综合征可能性大;可行纤维支气管镜肺泡灌洗液检查或经皮肺穿刺活检等明确;但此类患者往往血小板低下及凝血功能异常,难以进行有创检查,可结合停用维A酸或砷剂等药物,同时予以全身化疗和大剂量激素治疗,在原发病逐渐控制情况下观察肺部病变转归,如与原发病病情平行,可诊断该病。
进一步分析及诊断 5月16日开始伊达比星(Ida)单药化疗(5mg,第1~2天;10mg,第3、5天);同时予以甲泼尼龙(260mg×2天),而后按每2天减半的速度减量至停用。5月17日肺部CT示双肺炎症较前稍有吸收;少量胸水同前(图40D)。患者胸闷减轻,血氧饱和度改善,浮肿消退。5月24日肺部CT示双肺炎症较前吸收;双侧胸腔积液减少(图40E)。化疗后WBC逐渐下降至1×10 9 /L。
6月1日复查肺部CT示双肺炎症明显好转;双侧胸腔积液基本吸收(见图40F)。6月2日骨髓涂片示早幼粒细胞占16%,胞浆丰富,胞浆内颗粒较多;外周血早幼粒细胞占14%。再次加用ATRA每次10mg,每天3次治疗,未再出现胸闷、憋气及全身浮肿,监测血常规,白细胞、血小板恢复正常,凝血功能、D-二聚体、FDP恢复正常;6月18日复查骨髓形态示早幼粒细胞占1%。
1.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2.分化综合征(重型)。
3.Ⅰ型呼吸衰竭。
4.纤维溶解亢进。
5.阵发性心房纤颤。
6.急性消化道出血。
分化综合征(DS,旧称“全反式维A酸综合征”)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患者在诱导化疗中出现的一种具有潜在致死性的并发症,其特点是发热,水肿,肺浸润,低氧血症,呼吸窘迫,低血压,肾功能、肝功能障碍,浆膜炎、胸腔、心包积液等。APL患者在ATRA或ATO诱导治疗过程中DS的发生率为20%~25%,重型DS发生率为13%,病死率高达7.8%~33%。
发病机制 DS的发病机制尚未完全明确。有报道,APL细胞上的细胞黏附分子CD15、CD11a、CD11b及CD13等与内皮细胞受体-细胞间黏附分子-1(intracellular adhesion molecule-1,ICAM-1)相互作用有关;另外,ATRA可上调编码整合素的基因,促进APL细胞表面的黏附受体表达和分泌IL-1β、IL-6、IL-8、TNFα等血管活性细胞因子。ATRA在诱导APL细胞分化过程中能促进特定的趋化因子(CCL2和CXCL8)上调,致使APL细胞增加向肺泡上皮细胞的迁移,导致早期的肺部浸润。
临床特点 DS一般于ATRA或ATO治疗后12天时发生(0~46天),重型DS发生较早,一般于第6天发生,轻型DS多于第15天发生;其发病时间呈双峰表现,第1周和第3周高发。主要表现为呼吸窘迫(80%~90%),发热(74%~81%),肺部浸润(52%~81%),体重增加>5kg(50%~68%),胸腔积液(36%~58%),肾功能衰竭(11%~46%),心包积液(19%~36%),心力衰竭(11%~17%),低血压(12%~18%)等。文献报道,重型DS的危险因素有:男性、WBC>5×10 9 /L、Cr水平升高、FLT3-ITD突变、FAB分型中小颗粒型APL及短的PML-RARα异构体等,其中WBC和Cr水平尤为重要。
DS的临床诊断 Frankel对DS的定义为呼吸困难,原因不明的发热,体重增加超过5kg,原因不明的低血压,急性肾功能衰竭,肺部浸润或胸膜心包积液。符合以上4项或更多症状的可诊断为重型分化综合征;符合2项或3项症状可诊断为轻度分化综合征。需要与败血症、肺出血、充血性心力衰竭以及白血病细胞肺部浸润,ATRA诱导治疗APL期间出现的高白细胞综合征等鉴别,DS极易误诊。
该患者在ATRA治疗两天后出现发热、肺部浸润,第5天出现呼吸衰竭,第8天胸腔积液及腹腔积液明显增多,伴随心功能不全和体重明显增加等,与文献报道的重型DS高发时间及临床症状、体征均相符。停用ATRA,继续使用As 2 O 3 ,肺部病变进行性加重,停用As 2 O 3 ,加用IDA、甲泼尼龙治疗后症状好转;肺部感染、白血病细胞肺部浸润、过敏性肺炎等均难以解释病情全貌;胸腔积液为漏出液,予以化疗及甲泼尼龙治疗后胸腔积液很快吸收,而肺泡渗出持续3周才逐渐吸收,由此可见肺泡与胸腔病变性质不一致;结合肺部CT提示弥漫性肺泡渗出影,CT值偏高,病变吸收较慢,考虑合并弥漫性肺泡出血(DAH),肺泡内含铁血黄素吸收消散较慢所致;DAH难以解释患者胸腔积液性质和肺外症状,而不少文献报道,DAH是DS肺部损害的一种病理改变,因此,DS诊断基本成立。如果有病理学依据更有助于诊断确定,但此类患者常常难以取得病理学依据,主要依靠临床症状及肺部影像改变进行鉴别诊断。
DS的治疗及预防 目前是否预防性使用地塞米松尚存在争议,2010年NCCN提出对于高白细胞血症(WBC≥30×10 9 /L)的患者可以预防性应用地塞米松预防DS的发生。由于DS的快速发展和死亡率较高,应在怀疑DS的第一时间予以地塞米松治疗(推荐10mg,静脉滴注或静脉推注,每天2次)。只要获得疗效,就应当用至症状或体征完全消失。如患者尚未加用化疗,建议加用IDA或DA方案化疗。对于轻型DS,一般不需要停用ATRA或ATO;但对于重型DS(特别是呼吸衰竭或肾功能不全),建议停用ATRA和(或)ATO至症状改善,续用可加重病情。对于初治的APL患者,ATRA联合化疗可明显降低DS发生率,特别是有重型DS高危因素者提倡早期联合化疗。
该患者在使用ATRA治疗的同时已加用地塞米松每天2.5mg预防DS治疗,但仍出现肺部疾病迅速进展,加大激素剂量并未获得较明显疗效,在联合化疗后肺部浸润性病变较快好转;在DS治疗过程中,严格控制输液速度及维持出入量平衡,防治心肾功能衰竭不可忽视。
综上所述,分化综合征在初次诊断APL患者诱导治疗过程中具有发生率较高,预测因素不明,确诊困难,病情进展快,病死率高等特点,因此对DS的早期诊断、早期预防及早期治疗十分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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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校 孟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