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是一种严重威胁人民健康的常见病、多发病。我国是有数千年灿烂文化的文明古国,早在殷墟甲骨文上就有“瘤”的病名记载。《灵枢·刺节真邪第七十五》认为肿瘤的病因是“邪气居其间”,初步对肿瘤进行了分类,有筋瘤、肠瘤、脊瘤、肉瘤等。《晋书》记载采用手术割除肿瘤的方法,云:“帝目有大瘤疾,使医割之。”宋代东轩居士著《卫济宝书》第一次提到“癌”字。古代“癌”与“岩”字相通,元代朱震亨在《丹溪心法》中详细描述了乳癌的病因及症候。值得一提的是,在蒋宝素《问斋医案》中详细记载了一例乳癌患者的临床症状及治验过程。《医宗金鉴》提到了乳癌晚期腋下与胸壁转移的症状:“乳岩初结核趋痛……耽延续发如堆粟,坚硬岩形引腋胸。”清代已认识到禁忌在局部切开、艾灸、针刺等,以免促使肿瘤扩散。王洪绪在《外科全生集》写道:“大忌开刀,开则翻花最惨。”在自然科学及基础医学尚不发达的古代,能有这样细致而科学的描述,是相当可贵的。现将笔者复习古代文献及近年中医治疗肿瘤资料,概述中医对肿瘤的认识和治疗如下。
失荣、石疽:相当于现代医学的颈部肿瘤,如淋巴肉瘤、何杰金氏病、腮腺癌及鼻咽癌颈淋巴转移等。《疡科心得集》谓:“失荣者……生于耳后及项阔,初起形如粒子,顶突根收如虚疾疡瘤之状,按之石硬无情,推之不肯移动,如钉着肌肉是也。不寒热,不疼痛,渐渐肿大,后渐隐隐疼痛,痛着肌肉,渐渐破溃,但流血水,无脓,渐渐口大肉腐,形如潮石凹进凸出,期时痛甚彻心胸闷烦躁。”《医宗金鉴》所指“上石疽”,乃“生于颈项两旁,形如桃李,皮色如常,坚硬如石……初小渐大,难消难溃,皮顽之症也。”
茧唇及舌菌:相当于唇癌及舌癌。《医宗金鉴》说:“(茧唇)初起如豆粒,渐长若蚕茧,坚硬疼痛……溃后如翻花。”对舌菌的描述云:“状如鸡冠,舌本短缩,不能伸舒,妨碍饮食言语……崩裂血出不止。久久延及项颈。”
噎膈及反胃:相当于现代医学的食管癌及胃癌。《灵枢·上膈》谓“气为上膈者食入而还出”。《灵枢·四时气》曰:“饮食不下,膈塞不通,邪在胃脘。”《医碥》谓:“酒家多噎膈,饮热酒者尤多,以热伤津液,咽管干涩,食不得入也。”《诸病源候论》谓“食噎”“胸内痛不得喘息”。宋代赵养葵谓“噎膈者饥欲得食,但噎塞逆于咽喉、胸膈之间,在胃口之上,未曾入胃,即带痰涎而出”。《金匮要略》论“反胃”说:“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名曰胃反。”《医宗金鉴》论“噎膈”“反胃”甚详:“贲门干枯,则纳入水谷之道路狭隘,故食不能下,为噎食也;幽门干枯,则放出腐化之道路狭隘,故食入反出,为反胃也。”
伏梁、积聚:相当于腹部肿瘤,如胰腺癌、胃癌等。《济生方》说:“伏梁之状起于脐下,其大如臂,上至心下……甚则吐血,令人食少肌瘦。”《诸病源候论》认为“积聚”乃为腹部肿物“盘牢不移”。
鼓胀、痞气、暴症:相当于肝癌。《素问·腹中论》云:“有病心腹满,旦食不能暮食,此为何病?对曰:名曰鼓胀。”《济生方》云:“痞气之状留在胃脘,复大如杯……其色黄,其病饥则减,饱则胀,腹满呕泄,足肿肉削。”《外台秘要》谓:“(暴症)腹中有物坚如石,痛如刺,昼夜啼呼,不疗之百日死。”“病原暴症者,由脏气虚弱,食生冷之物,脏既本弱,不能消之,结聚成块,卒然而起,其生无渐,名之暴症也。本由脏弱其症暴生,至于成病毙人则速。”
乳岩、乳石痈:相当于乳癌。《诸病源候论》谓“其肿结确实,至牢有根,核皮相亲,不甚热,微痛…… 如石”,甚则“肿而皮强,上如牛领之皮”。《妇人大全良方》谓:“初起内结小核,或如鳖棋子,不赤不痛,积之岁月渐大,巉岩溃破如熟石榴,或内溃深洞,血水滴沥……名曰乳岩。”《外科正宗》谓:“初如豆大,渐如棋子,半年一年,二载三载,不痛不痒……日后肿如堆栗,或如覆碗,色紫气秽,疼痛连心,出血作臭,其时五脏俱衰。”《济阴纲目》谓乳癌晚期则“牵制肩腋,彻于肩,痛处特甚”。
崩漏、带下、交肠:其部分病例包括子宫颈癌及妇科肿瘤腹腔转移。《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论妇人之病,谓“经候不调”“气冲急痛”“膝胫疼烦”“久则羸瘦”等,《千金方》谓“崩中漏下,赤白青黑,腐臭不可近,令人面黑无颜色,皮骨相连,月经失调,往来无常,小腹弦急,或苦绞痛……腰背痛连胁,不能久立,每嗜卧困顿”等症,皆可能指宫颈癌。《济阴纲目》谓“妇人小便中出大粪名交肠”,则可能因癌的浸润而形成阴道直肠瘘或阴道膀胱瘘。
其他如瘿瘤(包括甲状腺癌)、肾岩(包括阴茎癌)、血瘤(包括血管瘤及血管肉瘤)、肺积(包括肺部肿瘤)、肠癖、肠风(包括痢疾、慢性结肠炎、结肠癌)、骨疽(包括骨肿瘤)、翻花疮、石疔、黑疔(包括皮肤癌及黑色素瘤)等,皆有详尽的论述,说明祖国医学认识各种恶性肿瘤并开展积极防治由来已久,积累不少宝贵经验,必须认真发掘,加以提高。
祖国医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新中国成立以来中西医结合的成果有力地说明中医药治疗肿瘤有着光辉的前景。全国各地充分发挥中医治疗的特点,强调整体,重视内因,辨证论治,扶正与祛邪兼顾,辨证与辨病结合。因为肿瘤在发病过程中,随着病种、病理类型、病程长短、机体的个体差异等不同,它们的临床表现亦各异,即使是同一病种或同一类型的肿瘤,在不同的患者,亦常有不同的临床表现,即或是同一患者的肿瘤,在不同时期,肿瘤的发展也往往是不一样的。肿瘤的治疗,必须看清其病变实质,有针对性地寻找和选用有效的抗癌中草药,也更要根据患者的临床症状,舌、脉变化,运用祖国医学的理论进行辨证分型,内治与外治结合,这是中医药治疗肿瘤的方向。
恶性肿瘤的病因也不外乎内因和外因两种:内因为脏腑失调,正气先虚;外因为邪毒郁积,久聚成块。辨证论治,就是要因人因时因地制宜,从患者的个体差异出发,对每个肿瘤患者,分清阴、阳、气、血(正气方面)之虚、寒、热、痰、湿、气滞、血瘀(邪毒方面)之所在,辨明标本缓急,整体与局部的关系。通过辨证论治,可以调整机体,增强抗癌功能,缓解症状,减轻痛苦。对于不同的肿瘤而选用一些非用不可的药物的性味寒热之偏,也可通过辨证给予纠偏,才能坚持使用,取得应有的效果。在临床实践中,把中医的辨证论治与现代医学的知识有机地结合起来,是今后努力的课题。以肝癌为例,凡形体壮实,脉象浮、弦、数,舌质红、绛、干,苔厚腻或剥苔,乃邪毒炽盛,多预示病情发展急速,而形体瘦弱,脉象沉、细、缓,舌质虽红而有津,舌苔薄白或白净,则常预示病情发展较缓,如舌脉由后者向前者转化,每每提示病情恶化。如在绒癌患者中,凡脉象滑、数有力,舌苔白厚浊,HCG(绒促性素)检查常增高,而脉象弦、细或弦、缓,舌苔薄白净者,HCG检查常降低。尽管以上的观察是粗糙和肤浅的,仍然值得进一步探讨和研究。
邪毒郁结积聚,非攻坚破结而难以达到消灭和摧毁局部肿块的目的,祛邪即抗癌,虽然肿瘤的发生皆为正气先虚,但只要有可攻之候,就不能对“攻”“破”望而生畏,古人谓“祛去则正安”。常用祛邪抗癌法有以下几种。
(1)清热解毒法:历代医家观察到肿瘤病情险恶,癌块溃破则流脓、渗血、腐臭,溃而难收,称为“恶疮”“毒物”,认为内有“邪毒”留着,郁久化热,如宫颈癌五色带下臭秽,乳腺癌患处溃破、流脓、溢血,肝癌大吐血,肺癌脓血痰等,皆为热毒蕴积,治宜清热解毒。在抗癌筛选中,经过动物实验,不少清热解毒类药物即具有抗癌及抑癌的作用。
(2)活血祛瘀法:气为血帅,血随气行,气滞血瘀,遂成积聚肿块。王清任在《医林改错》中说“肚腹结块,必有形之血”,说明肿瘤的形成与气滞血瘀有关。活血祛瘀法可以促进新陈代谢,改善局部循环,软化结缔组织,消炎止痛,从而有助于减轻症状、消除肿块,如祛瘀类药物莪术就有比较肯定的抗癌作用。
(3)除痰散结法:脾为生痰之源,肺为储痰之器,脾肺功能失调,水湿内停,津液不布,兼之邪热熬灼,遂凝结成痰,痰则无处不到。古人认为“顽痰生百病”,痰热在肺则喘咳吐脓血(如肺癌),在食道胃脘则呕恶痰涎。饮食难进(如食道癌、胃癌),流窜皮下则结成痰结、瘰疬、瘿瘤(如头颈部肿瘤淋巴转移、淋巴肉瘤、甲状腺瘤等),治宜化痰软坚,除痰散结。动物实验亦证明排脓、祛痰、散结类药物有抗癌或抑癌的功效。
恶性肿瘤是一种消耗性疾患,患者多具有进行性消瘦的特点,出现阴、阳、气、血偏虚的见证,扶正补虚,可以提高患者抵御肿瘤的能力,控制肿瘤的发展。祖国医学认为肿瘤的形成是正气先虚,留滞客邪,气滞血瘀,邪毒积聚蕴郁成块。《医宗必读·积聚篇》说:“积之成者,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早在宋元期间就提出“养正积自除”的治法。对于肿瘤的论治,必须祛邪中不忘扶正,扶正与祛邪结合。不少临床资料及实验证明中医扶正培本与调节机体免疫功能有着密切关系。免疫一词,最早见于清代李氏《免疫类方》,指的是“免除疫病”的意思,即抵御外邪的机能和方法。上海华山医院观察到癌症患者的细胞性免疫功能低下,体外淋巴细胞转化率平均值较正常人低,有17例患者体外淋巴细胞转化率平均值42.79%,服用扶正培本中草药2个月后,淋巴细胞转化率平均值上升到62.59%,平均每人增加19.8%,说明这一类药物,有提高机体免疫功能的作用。
扶正抗癌法的运用,必须仔细分辨体内阴、阳、气、血的孰盛孰衰,决不能不分阴阳、气血的盛衰而面面俱到的“十全大补”,把扶正疗法等同于一般的支持疗法,乱投补益,就会适得其反。必须把扶正与祛邪辩证地统一起来,扶正是为祛邪创造必要的条件,要以中医辨证论治的原理与方法,来权衡扶正与祛邪之间的轻重缓急。在一般情况下,癌症早期以祛邪为先,中期攻补兼施,晚期侧重扶正。有目的而恰当地使用扶正培本法,对于抑制癌肿是可能的。在恶性肿瘤的临证中,以气虚及阴虚较为常见,故益气养阴法也比较常用。然而恶性肿瘤的病情复杂,变化也较迅速,在疾病的不同时期,就要分别主次。如肿瘤经过放射治疗后,常可出现“火毒内攻”或“阴虚火旺”之证,口鼻干热,咽干喜饮,小便短黄,心烦纳少,舌苔白厚,脉象细、数等证,治宜清热养阴,或润燥养阴;放射后期,口渴而不喜饮,脉数而无力,白细胞减少,一般就少用寒凉阴腻之品,宜予补脾益气,或益脾气、养肾阴两者兼顾,每每重用参、芪益气培本。总之,有是证而用是药,但在补阳时注意耗阴,在养阴时防止碍阳。张景岳谓“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就是这个道理。
恶性肿瘤是慢性消耗性疾病,必要的食物调养,常有助于机体的恢复,以耐受祛邪抗癌药的攻伐。饮食调养总以高蛋白、高能量、高维生素为宜,食谱宜广不宜窄,有些患者连鸡蛋也不敢吃,万勿因噎废食,以贻误病情。
针灸治癌就是通过针灸,激发和增强人体内在的抗癌能力,促进机体的免疫系统,并向消灭癌瘤这一方向转化。国内外皆陆续有针灸缓解胃癌疼痛、减轻症状乃至取得疗效的报道。上海肿瘤医院七二七门诊用针灸与中草药治疗500多例晚期恶性肿瘤,多数患者有症状缓解和延长生命的疗效,其中有7例患者肿块消失,恢复健康,这是攻克肿瘤的新的方向和途径,应该加以重视和研究。中医外治法治疗肿痛有悠久的历史,如用金石矿物药外敷治疗乳癌、宫颈癌、皮肤癌、淋巴转移灶,用逐瘀止痛药或泻下逐水药外敷治疗肝癌或肝癌腹水,用药烟吸入法治疗肺癌、鼻咽癌等,每每取得疗效。把针灸、外治法适当地与内治法结合起来,将有助于减轻患者痛苦,提高疗效。
原发性肝癌是一种病程短促、病情险恶、死亡率高的疾病,故有“癌中之癌”之称,患者常在半年内丧生。江苏省启东县海复地区医院用扶正抗癌汤合并5-氟尿嘧啶治疗原发性肝癌50例,总有效60%,生存一年以上者占34%,生存两年以上者占16%,就目前而言,疗效可说是满意的。学习和分析全国各地的宝贵经验,有助于今后更好地开展抗癌研究。
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辨病就是考虑各种恶性肿瘤各自不同的特点,多从局部肿块着想,有针对性地选用有抗癌作用的中草药,自始至终地应用;辨证则是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按照阴阳之所虚,邪毒之所在,标本之缓急,制定某一阶段的治则,通过辨证进行分型,各型之间随着病情的变化亦可以互相转化。以肝癌为例,我们在临床实践中,把它分为肝郁血瘀、肝盛脾虚、肝肾阴虚三型。肝郁血瘀者邪毒嚣张,发病迅猛,此时“利在速战”,宜急攻、猛攻;肝盛脾虚者脾胃运化功能已出现障碍,除腹部肿块外,可见消瘦、纳少,或有腹水、黄疸等,治宜攻补兼施,或攻多补少;肝肾阴虚者邪盛正虚,气息奄奄,虽有肿块,不能骤攻,恐邪不去而正先夺,宜益气养阴。各型之间可以互相转化,如初为肝郁血瘀型,病情发展,晚期则转为肝肾阴虚型。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就是既看到各种肿瘤的特点,又看到患者当时的情况,既选用有针对性的抗癌药,又选用调整机体的“辨证方”。
中医与西医结合,是我国医学发展的方向。如把西医辨病之长与中医辨证之长结合起来,中医药配合手术,中医药配合放疗、化疗、免疫治疗等,常常可以提高疗效,减少副反应,提高生存期。我们中西医工作者应互相取长补短,刻苦钻研,认真总结经验,共同提高,就能在防治恶性肿瘤的工作上,为人类做出较大的贡献。
(周岱翰;原文载于《新中医》197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