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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21世纪，因科技的发展和社会转型，人类疾病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生物学模式主导的急性传染性疾病，转变为社会—生理—心理—环境主导的包括癌症、心脑血管、代谢和运动障碍等疾病的慢性非传染性疾病时代。全国肿瘤登记中心目前发布的《2015年中国肿瘤登记年报》提到2011年我国每分钟新增6.4例癌症，抗癌形势尤显严峻。人类对癌症的治疗已取得巨大的进步，中医药也在肿瘤多学科协作的综合治疗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中医治疗癌瘤的学术精华分载于古代医经、内外妇儿杂病各科医著和民间验方中。殷墟甲骨文上已有“瘤”字的记载，《黄帝内经》录有“昔瘤”“筋瘤”“肠蕈”“噎膈”“积聚”等肿瘤病名。东汉张仲景于《伤寒杂病论》创立的一套以人为本即以脏腑经络学说为核心的辨证方法，奠定了中医肿瘤学临床论治规范，强调治疗肿瘤应“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历代医家从理论到临床实践繁荣了肿瘤学科，至现代仍不断充实发展，使中医肿瘤学在中医内科、外科、妇科、杂病等学科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医学的崭新临床分科。
中医治癌重视“得病的人”，与现代肿瘤学强调“人得的病”（依赖物理、化学等诊疗手段）形成鲜明的对比。中医肿瘤学的整体观认为人是一个有机整体，人与环境之间存在天然不可分割的联系，即人体本身的统一性和人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统一性。中医的整体观认为发生于身体局部的癌瘤都与其全身阴阳失衡、内脏功能失调有关，是全身病变的局部表现，再以患者的生理、病理过程，即症候为靶点，通过四诊进行辨证，立法拟方选药。因此，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是中医肿瘤学鲜明的特色。
中医基于古代医经的脏腑经络学说辨证论治肿瘤，广义的辨证包括辨病、辨证、辨症三层含义。
（1）辨证的首层含义——辨病：《金匮要略》各篇章皆冠以“某某病脉证并治”来论治，即是先认病后辨证，证（症）是由病所派生的，只讲证不认病，有如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如肺癌和上呼吸道感染皆可见咳嗽，肺癌咳嗽属毒发五脏，上呼吸道感染咳嗽则是外感风邪。古代中医仅凭丰富的临床经验辨治，现代中医可以吸取现代科学技术研究成果，结合微观诊断，丰富宏观认病辨证，如病理活检为腺癌的多属痰湿，鳞癌的多属热毒，低分化或未分化癌、肉瘤等多属湿毒。恶性度越高，则毒邪越深，正气愈虚。肿瘤患者可能是合并不同疾病的内科患者，同时又出现不同程度的紧张、焦躁、忧虑等精神或心理病症，然后才是癌症患者，辨病就是首先要把患者从精神和内科层面中分辨出来。
（2）辨证的第二层含义——辨证：即辨某肿瘤在某阶段表现的症候群，如肺癌咳嗽痰多、气短疲乏、脘闷纳呆，苔白腻，脉濡或滑者属脾虚痰湿，在相对的时间段治疗着重益气除痰。本课题组在国家“十·五”攻关课题研究中，应用益气除痰法治疗脾虚痰湿型肺腺癌，其中位生存期可达13个月 ［1］ 。现课题组正开展肺癌中医相关证型的量化与蛋白组学特征的研究，以初步探讨肺癌脾虚痰湿证相关的特征性差异表达蛋白质（组）。
（3）辨证的第三层含义——辨症状：指患者就诊时的不适症状，包括发热、疼痛、胃纳、大小便等，辨症状有利于缓解不适，改善生活质量，提高患者就诊的信心。
笔者长期从事中医肿瘤临床并获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批准成立了名医工作室，多年诊治大量癌症患者并经历诊疗全过程。所诊治的患者或因西医治疗后复发或转移而转诊中医，部分晚期癌症则是因惧怕化疗而坚信中医者。这些患者出自对中医的信赖而依从性好，经过细心诊疗，部分患者症状和体质状况得到改善，生存时间延长。名医工作室总结治疗后现仍存活15~20年以上者30余例，这是中医辨证论治中值得重视的临床现象。中医强调癌瘤是局部属实、整体属虚的慢性疾病，病机是“毒发五脏，毒根深茂藏”，指内脏病变在局部的表现，病灶由里及表，隐蔽又广泛。《肿瘤治验集要》提出在肿瘤辨治的过程中，当邪（肿瘤）正（机体）对峙、邪难压正的状态下，病情相对稳定，可以出现“带瘤生存”的特殊阶段 ［2］ 。古人曾在大量的临床实践中归纳和分析了肿瘤相关病证，认识到有些肿瘤较难治愈，清代高秉钧《疡科心得集》谓：“细论之，发于脏者为内因，不问虚实寒热，皆由气郁而成，如失荣、舌疳、乳岩之类，治之得法，止可带疾终天而已。” ［3］ 失荣、舌疳、乳岩中部分为鼻咽癌或淋巴瘤、舌癌、乳癌等。“带疾终天”就是“带瘤生存”治疗理念的雏形，对于无法消除癌瘤的中晚期癌症，“带瘤生存”观念体现整个抗癌过程中的务实态度，避免了过度治疗对整体的伤害。“带瘤生存”是中医肿瘤个体化治疗的范例，与现代的分子靶向治疗药在机理和疗效上有相似处。“带瘤生存”针对的是癌症中部分患者采用了切中病机的中医药治疗措施后，正气增强，肿瘤受抑，症状缓解，属肿瘤无进展生存期，体现了中医药治疗晚期癌症的临床优势。
人类基因组学的研究逐渐揭开了肿瘤的神秘面纱。肿瘤是机制复杂的全身性疾病，其发生由遗传变异和表观遗传调控的共同作用所致。DNA是生命诞生和维系的遗传基因代码，人类基因组早期研究着重遗传基因变异和功能解读，现开始研究在基因表达水平发生的可遗传的无DNA序列变化的改变，这个过程称为表观遗传变化。表观遗传学是指在不改变DNA序列的前提下，通过化学修饰的作用影响基因的表达，从而改变细胞乃至个体表型的可遗传性基因调节方式，其分子作用基础包括DNA低甲基化、组蛋白乙酰化及非组氨酸染色质蛋白的交互作用等 ［4-6］ 。遗传变异和表观遗传调控共同决定肿瘤的异质性、可塑性、干细胞样及免疫逃逸等，是肿瘤耐药、转移和复发的重要原因。
2015年初英国《自然》杂志及其科学家联盟公布了第一张表观基因组综合图谱，相关论文对111种不同类型的细胞（包括脑、肌肉、肝、皮肤和胚胎细胞）的表观基因组进行了描述，证据表明表观基因组对癌症、阿尔茨海默症、孤独症和心脏病有调控作用，并受到衰老、环境和生活方式（如抽烟、饮酒等）的干扰 ［7］ 。
《素问·宝命全形论》谓“人生有形，不离阴阳”“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素问·上古天真论》谓“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皆指出人所生活的外环境（自然界）与人体本身受生活方式（作息、饮食等）影响的内环境必须保持动态平衡才不会生病。当前人类表观遗传学对基因—环境—生活方式引起多种疾病的研究进展印证两千年前中医学整体观念的精辟论述。
表观基因组的研究随着检测技术的层层深化已进入提速阶段，相关标记物可用于诊断和疗效评估，表观遗传调控剂类似物如DNA去甲基化剂、组蛋白去乙酰化酶抑制剂亦逐渐应用于临床。本课题组承担的“十·五”国家科技攻关课题及“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老年非小细胞肺癌中医综合治疗方案的研究”的前瞻性对照临床研究发现，以益气除痰方为主的中医药综合治疗方案可延长患者中位生存期，并改善症状和提高患者生存质量 ［8］ 。现已发现过氧化物氧化还原酶（PRDX）包括PRDXⅠ、Ⅱ、Ⅲ、Ⅳ、Ⅴ、Ⅵ6个成员，PRDX-1位于细胞质，PDRX-6在肺组织中有相对较高的表达水平，与肺癌的侵袭转移相关 ［9-10］ 。益气除痰方对脾虚Lewis肺癌小鼠生长有抑制作用（抑瘤率50.30%，生命延长率41.29%），治疗后肿瘤组织内PRDX-1、PRDX-6表达降低，提示益气除痰方抑制肿瘤生长与降低PRDX-1和PRDX-6过量表达有关 ［11］ 。
中医治癌有悠久的历史和可靠的疗效，中医的阴阳学说、天人合一、辨证论治等理论博大精深，蕴含复杂的生命密码，通过宏观辨证可以调控精细的微观世界。既往研究对肿瘤细胞层面和机体内在环境关联研究较少，今后可开展多中心的临床研究，通过随访和研究一批中医辨证论治后带瘤生存的病例，检测表观遗传变化，以评估和总结用药特点。而中药可以作为表观遗传调控剂，防治肿瘤的转移和复发，改善肿瘤生活质量和延长生存时间。
（周岱翰；原文载于《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2015年11月第32卷第6期）
［1］周岱翰，林丽珠，周宜强，等．益气除痰法延长非小细胞肺癌中位生存期的作用［J］．中医杂志，2005，46（8）：6002.
［2］周岱翰．肿瘤治验集要［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
［3］徐福松．疡科心得集［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
［4］汤钊猷．现代肿瘤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5］李晓丽．肿瘤表观遗传学研究热点的聚类分析［J］．中国肿瘤，2013（4）：284．
［6］雷璟．史上最大表观基因组图谱问世将有助人类理解疾病成因［N］．参考消息，2015-2-21.
［7］邱仁宗．表观遗传研究热背后的伦理思考［N］．健康报，2015-3-13.
［8］周岱翰，林丽珠，田华琴，等．益气化痰法为主中医药治疗方案对老年非小细胞肺癌中位生存期的影响：一项多中心、前瞻性临床队列研究［J］．世界中医药，2014，（7）：833.
［9］LUO Y，PANG H，LI S J，et al．Inhibitory effect of novel intemalized fully human phage antibody fragments on proliferation of lung adenocarcinoma cell line overexpressing peroxiredoxinI［J］．Chin J Cancer，2009，28 （10）：1061．
［10］ZHANG X Z，XIAO Z E，LI C，et al．Triosephosphate isomerase and peroxiredoxin 6，two novel serum makers for human lung squamous cell carcinoma［J］．Cancer Sci，2009，100（12）：2396.
［11］林丽珠，王淑美，周京旭．益气除痰方对脾虚Lewis肺癌小鼠肿瘤生长、生存期及PRDX-1、PRDX-6表达的影响［J］．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2011，（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