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夸黎
新浪微博│夸黎
这天的文化课下课后,有位男单选手说今天是他的生日,请青年组和少年组的人一同去聚餐。
荆薇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她被孙媛硬拉着走到了公交车站,美其名曰比赛名单确定前最后的狂欢。
站在公交车站牌旁时,荆薇转过头,看到冉经年正从马路对面走来。
在冰场上,他爱穿黑色的考斯滕,连平常的衣服也多是黑色,一件墨黑风衣套在身上,显得他长身玉立,路灯下的侧脸俊朗又清冷。
“你站在我左边!”孙媛见状,直接将她拉到自己左手边,一句“不用”就那样卡在了荆薇的喉咙眼。
毕竟,在滑冰俱乐部里,谁都知道冉经年和荆薇不对盘。
公交车停下后,冉经年上了车,荆薇将孙媛拉到一边:“我们坐下一趟吧。”
说来也奇怪,他们都是双人滑选手,和其他人组队时表现都很不错,但一旦遇到对方,不是合不上拍子,就是表现力不足,实实在在的一对冤家。
孙媛叹了口气,说:“你这次可怎么办呀,据说霍潭和张一苓要分到一组,男生那边没有比冉经年更好的选择了。”
荆薇的脑海中闪过了两分钟前的画面,冉经年与她擦肩而过时,眉目冷硬得像一把冰刀。
她心里有些发堵,于是用力摇头:“我不想跟他一组。”
话音刚落,她就见孙媛睁圆了眼,示意她看向身后。
荆薇转过头,看到冉经年时怔住了。
他居然没有上车!荆薇的脸微微发烫。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转身走向了公交车站牌的另一边。
聚餐过程中,荆薇一直心不在焉,没吃出什么味道来,脑子里一直在想,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第二天下午开会时,教练宣布了名单。
听到教练念出自己和冉经年的名字时,荆薇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个气球,倏地泄掉了所有的气。
“教练,我想申请换搭档!”
荆薇蓦地转头,看到冉经年高高地举起手,说完话后,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荆薇心里一沉,还有些心虚。
那句话到底还是被他听到了。
就分组的事情,教练分别找两人谈话。
“你们抓紧训练,如果实在配合不来,俱乐部会再调整。”
荆薇站在教练面前听他说着,有心想要再争取换搭档的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了,谢谢教练。”她说。
时间紧张,其他组合都在埋头苦练,这个机会并非一定属于他们。如果更换搭档,或许他们会失去参赛资格。
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很快,荆薇就得知冉经年也没有再坚持之前的想法。
孙媛安慰她说:“没事,还有几个月才比赛,你们一定能磨合好,相信自己!”
荆薇含糊地说了声“但愿”,可她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训练很快开始,她的预感成了真。
两个人的配合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不是拍子合不到一起,就是双人合作的动作失败。连补冰的工作人员都开起玩笑,说这冰场上的洞怕是有一半是他们二人砸出来的。
在第十二次抛跳失败后,荆薇在空中只转了两圈,落地时重心不稳,硬生生摔在了结实的冰面上。落地的刹那,她感觉膝盖和脚踝生疼,忍不住皱起眉“咝”了一声。
冉经年立刻滑到她身边,想要拉她起来。
几秒钟后,就在荆薇准备抬手搭上面前的手掌时,冉经年转身走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荆薇难以置信地红了眼眶,又蓦地低下头,咬牙揉着摔疼的膝盖。
直到眼尾扫到那双冰鞋,荆薇吸了吸鼻子,脱口便问:“你是故意的吗?”
耳边响起一声嗤笑,荆薇这才抬起头,看到他冷着脸放下了一瓶云南白药,脸上带着因愠怒而蔓延的薄红:“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没那么无聊。”
荆薇看着那瓶云南白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给自己拿药去了。
想到自己鲁莽的质疑,荆薇心中生出愧疚。她正要道歉,冉经年匆匆起身,去了隔壁成人组的冰场。
荆薇上完药后去取自己的包,转头看到冉经年的包就放在旁边,一枚平安结从拉链开口探了出来。
荆薇下意识地捧起平安结,认出是多年前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枚。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竟然没有扔掉它。
回到家后,荆薇将自己扔在床上,仰躺着望向头顶的风铃。风铃绳索处系着一枚平安结,编法与下午看到的那一枚完全相同。
年少时,他们都曾送给对方从寺庙求来的平安结。
包含着歉意的情绪再次充斥着荆薇的内心,这一夜,她失眠了。
在俱乐部重逢后的这一年,她已经习惯了冉经年的冷淡和毒舌,可也忘记了在这样的外表下应有一颗温暖的心。
从四岁开始,荆薇便开始了滑冰训练。她在专门的训练场馆度过每一天,因此与同龄的孩子有了隔阂,越发不爱出去玩了。
荆薇妈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得知新搬来的邻居家的男孩也是学滑冰的,他妈妈也跟自己一样是机械厂的工人时,当天下午就做了一盒红豆糯米甜糕,让荆薇送过去。
“可不准偷吃啊。”
荆薇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但门一关上,荆薇立刻拿起一块甜糕放入了口中。
红豆的香甜溢满了唇舌之间,荆薇鼓着腮帮子,好半天才咽下口中的甜糕,心满意足地嘻嘻两声,然后才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很快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荆薇笑眯眯地捧起盒子,说明来意,对方问道:“你是那个……荆薇?”
“是啊,我妈说我们都是学滑冰的,以后可以一起训练。喏,这个甜糕很好吃的,你和阿姨叔叔都尝尝吧。”
面对少女语笑嫣然的样子,少年不为所动,说了句“不必了,谢谢,我去看书了”就把门关上了。
几秒钟之后,荆薇一边气冲冲地往回走,一边往嘴里塞了块甜糕。
他不吃,自己吃,全吃掉正合自己的意!
得知礼物没有送出去,荆薇妈妈觉得奇怪,认定是荆薇不会说话,让她越发郁闷。
两天后,在冰场上见到冉经年时,荆薇一点也不想搭理他,冰刀在冰面上滑过,她将他甩在了身后。
花样滑冰选手扭伤摔伤都是家常便饭,摔倒时,荆薇只觉得脚踝一痛,没当回事,想站起来时却发现脚踝使不上劲。
身体倒下的刹那,她被人抱住,才不至于摔成丢人的脸朝地。
看到救星的脸,荆薇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他白了她一眼,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去医务室。”
荆薇迟钝地“哦”了一声,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背,也嗅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中药味。她听妈妈说过,冉经年的爸爸身体不好,常年喝中药。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在他耳边说了谢谢。
那一天,冉经年就那样背着她回了家。
黄昏时分的日光温柔地铺在他身上,也让荆薇先前的不满和怨怼都消散了。
快到家时,她让他放下自己,翘着一只脚跳到厨房,把刚买回来的甜糕递给他:“这次一定要吃哦,这可是我忍痛割爱让给你的。”
但他又一次摇了摇头,只是在她的眼神攻势下给出了理由:“我不爱吃甜的。”
她转身离开时,冉经年叫住了她。
很快,一个平安结落在了她的掌心。
少年耳朵有些红,别过脸说:“周末跟爸妈去寺庙时我帮你求的,听妈妈说你很容易摔倒,但女孩子最好不要留疤。”
于是她也就知道了,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其实有着一颗滚烫的心。
出门前,荆薇看着那瓶云南白药,最终还是将其放入了包里。
前一天因一时气愤说出的话已经让她感到后悔了,她想应该做出补偿才对。路过小区外的超市时,她进去买了瓶柠檬味的酸奶。
谁知道,她只是去了趟洗手间,那瓶酸奶就进了孙媛的肚子。
偏偏孙媛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薇薇,你不是不喜欢柠檬味的东西吗?”
眼看冉经年朝这边走过来,荆薇耳尖发烫,也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话。
她只得趁着训练空隙又去买了一瓶酸奶,等训练结束,两人一起收拾东西时,她踌躇片刻,在冉经年离开前主动拦住了他,胡乱地掏出酸奶放到他面前:“请你喝酸奶!昨天的事,真的很抱歉!”害怕他会拒绝,她落荒而逃,只是,她似乎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回到家中,她从包中掏出了一瓶崭新的柠檬味酸奶时,她呆愣了半分钟,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她送出去的……是那瓶云南白药!
再次在冰场上看到冉经年时,荆薇恨不得绕路走。他见她咬着牙拧了半天也拧不开瓶盖,叹了口气,拿过她手中的矿泉水瓶,拧开了盖子。
荆薇说了声“谢谢”,正要接过来,他却蓦地一笑,把瓶子递到了她的鼻子下,眼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闻闻再喝,云南白药,喝下去可不得了。”
“无聊!”荆薇红着脸抢过水瓶跑走了。
后来,冉经年多次夹枪带棒地打趣她,但奇异的是,从这天开始,他们在训练时的默契度有了提高。
之前浪费了不少时间,荆薇急着赶进度,这天早上,她在跳3A的时候崴了脚。
“不是所有时候都要咬牙上场。”
在荆薇打算继续训练时,冉经年拉住了她的手腕,态度强硬地带她回到温暖的休息室。
“如果你现在坚持要继续训练,最后很可能因为伤病而无法参加比赛。”
荆薇蔫蔫地点了点头,他很快去拿来了红花油,让她脱掉冰鞋。
温热的手指搓揉着她的脚踝,荆薇感觉心跳加快,最后她忍不住接过红花油:“我自己来。”
休息了一个小时,荆薇接下来也没有再进行跳跃动作的训练,把精力用在提升抓手臂动作的表现力上。
两天后,再次尝试抛跳时,荆薇被冉经年托着腰抛向前方的冰面,她在空中旋转三圈后落地,冰刀在冰面上留下流畅的曲线。
等训练结束,荆薇兴奋得挂在了冉经年的身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完整地完成了整套动作的表演。
她眉眼弯弯:“成功了!”
冉经年嘴角一抽:“你能不能下去?”
听他这么一说,荆薇反而像树袋熊一样挂得更紧了,朝他扬扬得意地笑。
平时总是板着脸的冉经年也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正要说什么,目光却落在她身后,随即收敛了笑容。
“荆薇。”有人叫荆薇。
她转过头,看到霍潭时一愣,很快红着脸松开了冉经年,尴尬地道:“霍前辈?”
霍潭朝冉经年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荆薇:“我有件事想和你沟通一下,现在方便吗?”
在走廊上,荆薇听完了霍潭的话。
“前辈想换搭档?可是……张一苓确实比我更合适。”
虽然一开始多少有些不服气,但荆薇心里清楚,无论是体重还是技术,张一苓都更适合跟霍潭搭档。
霍潭苦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知道的,女选手的发育关难过,她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所以我想和你搭档试试。”
作为俱乐部里表现最突出的双人滑男选手,没有人不想和他搭档,连荆薇也不例外。
明明之前也想过无数次换搭档的事,此时此刻,她却犹豫了,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双清冷又桀骜的眼。
“不好意思,前辈,这个提议很突然,我想再考虑一下。”
说出这句话后,荆薇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的初衷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这天的训练结束,荆薇背着包,顾不上散开的头发,在夕阳下大步朝前跑去,最终在公交车站牌边截住了冉经年。
人流汹涌,她被挤上了公交车,艰难地站到了冉经年的身边。
“人可真多。”荆薇吐了吐舌头,“你走那么快干吗,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冉经年望着飞快朝后退去的行道树,目不斜视地道:“如果你是来和我说换搭档的事,直接找老师说,我没有异议。”
荆薇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小道消息……”
荆薇正要开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偏头去看冉经年的表情,忍俊不禁:“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选别人啊?”
冉经年没有回答,但荆薇追着他要答案,公交车猛地一个拐弯,她身体不稳倾倒下去,然后被他牢牢地抱住了腰。冉经年松开手,低声道:“站稳一点。”
他别过脸时,荆薇清楚地看到他耳朵尖染上了绯色,她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烧了。
公交车上很拥挤,两个人并肩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下车后,荆薇站在车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一边招手一边大声道:“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你,绝对不会换搭档的!”
隔着车窗,他似乎笑了一下,眼眸中仿佛落了许多星。车辆朝远方驶去,冉经年隔着车窗与人流也朝她挥了挥手。
他笑起来真好看——这个念头伴随了荆薇一路。
从那天起,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起换搭档的事,随着训练量的增加,他们也有了更多的默契,直到比赛的那一天。
在璀璨灯光的映衬下,冰场是最夺目的舞台。
一段流畅的托举后,少女翩然落地,弯腰勾住少年的手,两人完成了最后的动作。
掌声雷动间,荆薇抬头看向冉经年,她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即使在训练中,她也没有发挥得如此完美过。
最后,站在颁奖台上时,荆薇仍然如在梦中,险些忘记戴上金牌,最后是冉经年亲自给她挂上的。
“来看镜头。”摄影师冲他们招手,“一,二,三,胜利!”
“照片上的我笑得好傻啊。”
坐在冉经年的车后座上时,荆薇拿着今天洗出来的照片,懊恼地说道。
然而,她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微风拂过,她听到冉经年轻笑着道:“你什么时候都笑得挺傻的。”
荆薇怒而袭击他的腰部,冉经年怕痒,自行车车头很快偏离了路线,她方才停了手。
近期公交车太过拥挤,又闹出了几起偷窃案,冉经年便提出送她回家。
比赛那天,荆薇的父母都要加班,没能去看比赛,今天训练结束后,她便央求冉经年将她送到妈妈的单位。
离目的地还有两百米时,他停了下来,让她下车。
荆薇正想让他再往前骑一段,又蓦地想起了什么,默默地跳下了车。
临别前,荆薇才问出了近期盘桓在心中的疑问:“你刚来俱乐部的时候,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啊?”
冉经年忽然变得不太开心,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再见,便骑上车走了。
两家父母之间发生的事,荆薇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的妈妈在工作上发生了不小的冲突,吵了一段时间后,两个人双双从机械厂离职,冉家还搬去了其他小区,自此再没有往来。
看样子冉经年是生气了,荆薇心里怪没底气的,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几天之后,荆薇在上学的路上一拍脑袋,她想起来了!
搬家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在搬家前一天,冉经年将荆薇约到了喷泉边。
他们约好经常给对方打电话,但很快期中考试成绩下来,她有两门没有考好,被父母收了手机,等到学期末的时候重新拿回手机,却再也打不通冉经年的电话了。
看着冉经年面无表情骑车离开的样子,荆薇连忙道:“真的,我保证我真的打过!但是……没打通……”
少女在背后急急解释,冉经年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勾起嘴角,霞光描摹出少年清隽的面庞,让荆薇呆愣了几秒。
他说:“希望我不会再被某人忘记了。”
“啊,都说那是个误会啦!”
立冬那天是冉经年的生日,他过的是阴历生日。
荆薇提前收到邀请,那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看她穿上羊绒裙和光腿神器,荆薇妈妈一脸诧异:“这是做什么去?”
荆薇含含糊糊地道:“我跟朋友去拍艺术照,要打扮得漂亮一点。”
不过,拍照这事倒是真的,冉经年的一位朋友拿来了家中的相机,给蛋糕前的冉经年拍了好几张照。
除了几个男生,还有个穿蓝裙子的叫吕依的女生也站在旁边。拍照结束后,大家分吃蛋糕,聊天时似乎所有人和她都很熟,而荆薇只认识冉经年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
过了一阵,吕依将冉经年拉到房间里,在里面说了许久的话。
他们在说什么呢?冉经年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吕依这个名字,荆薇兀自想着。
她吃着蛋糕,觉得上面的樱桃真酸。
生日派对快要结束时,冉经年的妈妈回来了,她笑着让他们继续玩,视线落在荆薇身上时微微一顿,笑容便淡了下去。
冉经年还没有出来,荆薇怕过了门禁时间要挨骂,只能起身离开。
第二天吃午饭时,冉经年问起她昨天走得很早的原因,荆薇鼓着腮帮子道:“我看你跟吕依聊得挺好的。”
大约是她语气中的酸味太明显,冉经年沉默了片刻,再出声时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荆薇,你一天都在想什么呢?”
“怎么了?”荆薇不服气地瞪他。
“那是我表妹。”
几秒钟后,荆薇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迅速低下头,掩饰般把番茄拨进嘴里,但红了个彻底的耳朵暴露了她的心事。
不过,今天的番茄怎么这么甜呢?
几天后,在俱乐部门口看到吕依时,荆薇脚步一顿,主动走过去说:“你是来找冉经年的吗?”
吕依看着她,目光有些刺人:“不,我是来找你的。”
冉经年生日那天,吕依望向自己的目光就算不上友善,但当时荆薇没有多想。
直到今天,荆薇终于知道了原因。
“当时是你妈妈误会,才让舅妈丢了工作,她不能再在单位待下去,不得不选择离职。那段时间,舅妈没有收入,舅舅知道后,本就不好的身体状况变得更糟糕了,在医院住了很久,表哥还因此停了几个月的训练去照顾舅舅。可他明明那么热爱滑冰,我知道,他一定很难过。舅妈找到了新工作后,舅舅家的生活才有所好转。这几年,唯一让舅妈高兴的是,表哥滑冰滑得越来越好,可上次,因为表哥是跟你搭档,她都没有去现场观赛……”
荆薇敲开妈妈的房门时已经很晚了。
“怎么还不睡?”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
牵着妈妈的手坐下后,荆薇认真地说:“妈妈,我想知道你跟冉阿姨的事,你们当时是为什么不再来往了?”
荆薇妈妈一愣,片刻后低下头,神情有着几分难堪,最后她长叹道:“当年的事,主要还是我太莽撞。”
作为多年的职工,那一年,她和冉经年的妈妈都有评优的机会,两个人也都想得到宝贵的晋升名额。后来,有人偷偷告诉她,评选优秀职工的上级是冉经年妈妈的熟人,私下里做了些手脚。
荆薇妈妈是眼中容不下沙子的性格,将这事闹到了领导那里。后来,厂内组织调查,冉经年妈妈的熟人确实做了手脚,但那是他自作主张,冉经年妈妈并不知情。
只是厂里依旧有闲言碎语,因为不想再遭受非议,冉经年妈妈就离职了,冉家也很快就搬走了。
吕依还告诉荆薇,当年的事,冉经年并不知道。
夜色如水,荆薇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辗转反侧。
她很清楚,冉经年和他妈妈的性格很像,如果知道了当年的事,或许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吧?
当荆薇提出更换搭档时,教练不大理解地道:“你和小冉这段时间训练得这么好,不是已经度过了磨合期吗?”
荆薇垂着头,解释说更想和霍潭搭档。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冉经年实情,但必须考虑他妈妈的感受,不能自私地继续做着他的搭档。如果冉经年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他会生气吗?他还愿意和她做朋友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未知的,但荆薇不敢去赌。
她不敢让他知道,当年害他妈妈丢掉工作,让他也不得不暂停训练的人就是自己的妈妈。
她的声音低低的,态度却很坚决,教练叹了口气,道:“行,我问问他什么想法。”
临走时,荆薇求教练保密,只告诉冉经年是赛训组的安排就好,但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了。
她再见到冉经年时,他冷冷地看着她,讽刺道:“荆薇,什么时候你能把对我的承诺放在心里?”
是啊,他们明明约好要一直搭档下去,是她食言了。
荆薇连忙解释:“是我的问题,但不做搭档,我们也可以做……”
“朋友”二字还没有出口,他已经从她身边匆匆走过。
他像一阵风,不再肯为她驻足。
次年春天,因为脚伤,荆薇没有参赛。最后她也并没有和霍潭成为搭档,而是转去了单人滑组。
孙媛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荆薇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告诉任何人原因。
她也想着和冉经年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家休养了一个月,等再回到冰场,她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同样的冰场,他穿着纯黑色的考斯滕,上面坠着钻石般的亮片,如王子一般游弋在冰场之上,只是这次站在他身边的已经不再是荆薇了。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她转过头,看到冉经年的妈妈在观众席笑着朝他挥手。
后来,除了退役的选手,很多人都升上了成人组。名单批下来的那天,俱乐部老师请他们去吃海鲜火锅。隔着翻滚的热气,在热闹的人声中,荆薇抬起头,冉经年就坐在不远处,他的脸上蒙了一层白雾,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似乎又长高了,也成熟了,但她已经想不起他们上一次带着笑容对话是什么时候了。
“后来呢?你和他还见过面吗?”
许多年后,在入夜的火车上,邻座的女生神采奕奕地缠着荆薇,不断用英文问她与冉经年后来发生了什么。
大约是夜色太浓,又或者是知道身处异国他乡,她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下了火车后不再相见,当邻座的女生同荆薇说起自己暗恋的往事,荆薇也说起了她和冉经年的故事。
听到她的问话,荆薇摇摇头。
后来,在大赛上表现出色的冉经年转到了别的俱乐部,只有在某些比赛上才会见到。
然而,除了在休息室内擦肩而过,两人便没有更多的交集。
荆薇是去年退役的,她的脚伤严重,如果不停打封闭,以后或许连行走都困难。好在她的职业生涯不算失败,拿了不少奖牌,也拥有不少粉丝,倒也勉强算得上圆满。
唯一遗憾的是,她失去了和冉经年并肩前行的机会。
火车到站,邻座的女生下了车。
分别时,她握住荆薇的手,真诚地给予祝福:“没关系,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荆薇说了一句“谢谢”,随后朝女生挥挥手。
火车重新启动,她别过脸时热泪盈眶。
其实他们还是再见过面的。
那是荆薇退役后的第二个月,荆薇妈妈说要带她去冉家做客。
人与人的缘分往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荆薇妈妈路过冉家所住的小区时,注意到高楼层的窗口在往外冒烟。由于她及时报警,独自在家的冉爸爸得以脱离危险。
多年过去,当初的恩怨已经淡化,两家重归于好,荆薇妈妈便带荆薇去冉家做客。
得知冉经年也是今天回来,荆薇翻出了因为舍不得穿还没有上过身的小礼裙,出门前还化了淡妆。
冉妈妈很热情,请他们进门后端来了水果:“排骨已经炖上了,等经年回来就可以吃了。这孩子还跟我说今天要带女朋友回家呢。正巧你们也来了,真是好事凑到一起了……”
之后的记忆在荆薇的脑海中是模糊的,但她记得开门的刹那,他看到她时眼中有一抹诧异。
那顿饭,荆薇吃得食不知味,最后起身想要告辞,见她坚持要走,冉妈妈推了推冉经年,道:“去送送薇薇,你们也很久没联系了。”
是很久没见了,以至于走到路口前,他们都没说话。
最后,冉经年先开了口:“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我没准备礼物,抱歉。”
他客气又绅士,荆薇连忙摇头。
沉默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起当年的事,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问我,如果知道那件事,还会不会和你做朋友。”他停顿了几秒,淡淡道,“搬家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谈话,就知道那件事了,我以为你也是知道的,但你从来没说过,所以我误以为你默许了伯母的做法。重逢时,我才装作不认识你。后来,我渐渐想通了,伯母毕竟是你的亲人,你默许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应该把大人之间的矛盾迁移到我们身上。”
他转过头,淡淡地笑道:“在我心中,那时候的你真的很重要。”
荆薇努力眨着眼睛,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她反复品尝“那时候的你”几个字,尝到的是浓浓的苦涩。
原来,他已经变得勇敢而坚定,只有她陷入猜度,而那猜度摧毁了他们的情谊,也彻底掐断了某种悄然生长的情愫。
分别后,她走到路口,公屏上播放着关于冉经年的纪录片,他如今是冰场上最耀眼的星星。
纪录片中,他提到了那位女生,她陪他度过艰难的瓶颈期,说到她,他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
原来,他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可在他感到无助的时候,她没能陪在他身边,也就错过了与他同行的机会。
异国的夜漫长,荆薇望着窗外,星星缀在空中,忽明忽暗。
她伸出手闭上眼,仿佛那样就能触碰到它们。
也只有星星知道,如诗般的青春年华中,有谁共她剪春光。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