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碳酸
新浪微博:@姓氏無FT
这时候我才突然明白,有的人你拼命追逐半生,是为了赶到他的身边,说一句感谢,而后再作告别的。
严裕哲拿下这一届百相奖影帝的消息,通过大数据的推送到达每个人的手机里。
他凭着在电影学院四年的学习和历练,早就成功从一名唱跳偶像转型发展成为各路导演青睐有加的实力演员。
如今领奖台上那张年轻的脸上神情泰然自若,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和奖杯底座的弧形相得益彰。
《星辰娱乐》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杂志,主编自然是不会放过采访这位年轻影帝的机会,早早就和严裕哲那边的工作人员约好了采访时间,正决定此次采访人员。
“我去吧,飒姐。”我自告奋勇道。
主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茜语,你了解严裕哲吗?”
或许我没办法做好其他人的采访,但对于严裕哲,我有百分百的自信。
我笑着回答主编的问题:“我和他是校友。”
当这个任务最终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却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么多年,严裕哲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和目标,即将站到他面前,我反而生出了点类似“近乡情怯”的忐忑。
采访那天我和团队到得很早,同事们在架机器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的椅子上看采访提纲。一直到一起来的实习生妹妹晃晃我,和我说“严裕哲来了”,我才抬起头。
严裕哲穿了一身黑,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皮带勒出一圈细腰,迈着长腿走向这边。即使已经做好妆发,还是掩不住他下眼睑的淡淡青色。
他团队的工作人员把他带到我面前,开始介绍:“这是《星辰娱乐》今天来采访你的记者,听说是你高中校友。叫……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姚茜语同学,你好。”
严裕哲抢在我回答前笑着向我伸出手,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表情自然,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般熟稔。
我怔在原地,一时忘了伸出手。身边工作人员的目光好奇地在我们之间来回打探。
“我在秦亚茹的朋友圈看到过你们的合照。”他出声解释道。
秦亚茹,是我高中时的朋友。
我反应过来,握上他伸在我面前的手掌,也终于有机会正式地向他介绍自己。
“严老师你好,我是《星辰娱乐》的记者姚茜语。”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第一次听到严裕哲的名字时,我读初三。
因为初中部有直升本校高中部的名额,即便已经到了毕业班,大家似乎都没有被学习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还有闲心八卦二三。
有一次听到前桌的两位女生在交头接耳:“欸,你知道咱们学校高中部有个练习生吗?他将来是要出道当明星的!长得真帅。”
“谁啊?”
“好像叫什么……严裕哲吧。”女生顿了顿,“高一(六)班的。”
我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完全忘记了对练习本上的数学题继续下笔。
另一个女生提出疑问:“之前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不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吗?”
“哎呀,艺术生考进来的。”
每个人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会落俗地有一个惊艳你的青春的人。
严裕哲之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初中部和高中部校区离得很远,要穿过操场,经过图书馆还有大礼堂,才能到达另一边。因此从听到别人讨论严裕哲开始,到我真正见到这个人,中间过了好长时间。
年底的时候,学校会举办新年晚会,学校似乎特别偏爱严裕哲这个新入校的小孩,他被当作吸睛王牌加入晚会里,拥有开场单独表演的机会。
严裕哲在主持人说完开场词后抱着吉他走到舞台中央。他穿着稍显宽大的白色衬衫,颈上规规矩矩地打着一条藏蓝色领带,袖口挽到小臂上。
十几岁的男孩子,个子已经出挑,高过了大多数的同龄人。
那晚严裕哲弹唱了一首《彩虹》。
“哪里有彩虹告诉我,能不能把我的愿望还给我……”
他的头发被喷上发胶,三七分刘海下露出好看的眉眼。舞台上只有一束灯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歌曲间隙,他抬头看了一眼台下。
初三和高三年级被安排在大礼堂的前几排,我抬头就能很清楚地看清他的眉眼——剑眉显得凌厉,但眼睛却柔情,两者的碰撞让他有种不一样的魅力。
严裕哲有没有从彩虹那里实现愿望我无从得知,但在那一晚,他确是成了我之后好多年仰望的对象。
寒暄过后,我整理裙摆,和严裕哲一人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下。
我问出第一个采访问题:“严老师,是什么契机让你进入娱乐圈的?”
严裕哲笑着:“中学的时候和妈妈去逛街,遇上街头艺人,我站在那跟唱了两句,就这么被‘捡’回了公司。”
我听完也跟着他笑,这倒是第一次听他描述自己进入行业的开端。当初无意识在街头吟唱的小男孩,如今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奇妙又偶然。
我接着问:“你小小年纪就进入这个行业了,这么多年来有过想要放弃的时刻吗?”
我看见严裕哲的眼神暗了暗,右手做着小动作——开始拔左手大拇指上生出的倒刺。
他的声音平静:“有啊。”
几乎是一瞬间,我很快感知到让他神色变化的艰辛回忆发生在哪段日子里。
初三毕业后,我直升了本校的高中部,和严裕哲在物理距离上更近了一点。
在我因为靠近他而欣喜的时刻,严裕哲却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之中。
在那年冬天还没到来的时候,我遇见过沮丧的严裕哲,我离他很近很近。
非毕业班的晚自习是同时结束的,抵不住饥饿,我和朋友们在附近的小面馆吃了夜宵。等我和大家告别后独自走往地铁站,路上已经看不见穿着校服的身影。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的严裕哲。
当我走上人行天桥的楼梯,就看见有个和我穿着一样校服的人站在天桥中央,佝偻着背,压低重心把脑袋抵在栏杆上。
等我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借着天桥上微弱的灯光才看清楚他是严裕哲。
我该怎么去形容当时看到的画面呢?
他站着的地方有些昏暗,街道两边的高楼亮堂的霓虹灯闪烁,天桥下是来来往往的车辆。
我远远站着,试图共情他的落寞。
站了几分钟,我看着他时不时转动脑袋,最后竟然无措地用手背抹起眼泪来。
再走得近了些,甚至隐隐能听到他啜泣的声音。我于心不忍,多侧目几分,看到他校服袖口有被泪水洇湿的深色痕迹。
我丢下一包纸巾,再轻轻拍了几下他的书包:“同学,你纸巾掉了。”
没有等他回头,我先一步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下天桥,不敢再看他。
那个夜晚里藏有少年的自尊心,以及不愿共享、不想被公开的脆弱。
而我也是到很久之后,才清楚了解他当时的状态是由什么引起的。
他高二上学期那小半年的时间里,被公司半雪藏。虽然他每周还是在学校和小小的练习室之间往返,可是看不到未来的路途。
“我当时突然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了。”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早已经成长为一名坚毅果敢的大人了,“我也不明白该往前拼一把,还是该退后,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我看着对面的人,距离我看见他脆弱时刻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好多年,现在他温润的外表下是谁也触碰不到的坚韧。
“是什么让你度过了那些难熬的时刻呢?”我问。
严裕哲讲话的时候,语调总是慢悠悠的,有种慵懒的感觉。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被很多善意拥抱,总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给予我温暖,才让我得以度过寒冬。”
我再次想到那个把脑袋抵在栏杆上的男孩,他当时也在渴望一个拥抱吗?
严裕哲突然冲我调皮地眨眨眼:“当然,也要感谢我的不甘心,让我挣扎着回来。”
我学着他的样子,微笑着附和:“是啊。”
感谢当初的严裕哲有触底反弹的决心和勇气,才能坚持走到这里。
高二那年暑假,严裕哲开启了一段新航线。
选秀节目举办得如火如荼,严裕哲被公司送去参加了选拔。他站在人群中,即使身高出众,看似大人,那张脸上还是有着藏不住的青涩。
十七岁的严裕哲尚没有学会左右逢源,拼尽全力成为表演的中心位,却因为外露的锋芒吃了不少亏。
我在网上看到恶评,都在质疑他“才不配位”。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隔着屏幕对一个不了解的人产生恶意。用以恶制恶的方式,那时的我也借着网络回击了许多对严裕哲不友善的网友。
而这些,严裕哲是不会知道的。
我在那个夏天为他拉票,从身边的家人、朋友下手。当我把投票链接发送给当时最好的朋友秦亚茹后,她先是问我:“你喜欢严裕哲啊?”
我一时语塞,斟酌着措辞回复:“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支持一下嘛。”
“也是哈。”她这么说。
过了不久,我看到秦亚茹把投票链接直接分享在了朋友圈里,让大家给严裕哲投上一票。
我当时还不明白,我那些私底下付出的努力、藏在暗处的喜欢会让我错失些什么。
在秋天到来之前,比赛落下了帷幕。
严裕哲凭着超高的票数稳坐出道位,堂堂正正地迎着漫天的金色彩带,迎接事业的新开始,被留在北京。
我们之间忽然隔上天南海北,我再也不能够偶遇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再想念也只能通过社交软件了解他的近况。
我也会在路过天桥时偶尔停下脚步,吹吹晚风,想着严裕哲可能会在什么新地点消化那些情绪。
正式出道以后,严裕哲发的第一条微博,是他坐在练习室的角落,抱着吉他弹唱了一首《晴天》。
少年人的脸上有着新的春风得意,眉眼弯弯,出口的曲调中都带着轻扬的喜悦。
他在那个炙热的夏天走过所有风风雨雨,终于是迎来了长久的晴天。
而我也知道,严裕哲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我有些犹豫,问出接下来的问题:“你会去搜索自己的名字,看大家对你的评论吗?”
“会啊。”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我却看到他的眼神开始放空,“我曾经也会因为恶评难过,觉得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到后来发现别人的想法是不可能被全部满足的,我要是被轻易左右,那我就会变得不是我。”
他眨眨眼睛,笑着露出一排牙齿:“很多人说我油盐不进,但我认为这是百毒不侵。”
这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他的成长变化,那个在深夜哭泣的男孩是否早就分离出了他的躯体,我也不确定。如今坐在我面前的人,我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当年的影子。
我认同地点头:“那你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
严裕哲眼神定定地看向我,说:“经历和得到。”
这让我想起在确定采访稿之前,我把提纲交给主编,她看到这个问题后对严裕哲做出的评价。
“都说严裕哲是野心家,在这个圈子里倒是少有人能把胜负欲摆在脸上。”她的手指在采访稿上轻敲两下,“我也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眼下严裕哲的回答,更是坐实了外界对他的评价。可我从不认为这是他的野心在作祟。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严裕哲也早就敛去了少年时代的无畏,变得愈发谦恭起来,处事圆滑。
他不过是一直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这导致他永远在向一条触碰不到的刻度线伸手。
那年严裕哲艺考结束后不久,在新年前返回了学校,开始复习文化课程。
他当时已经在娱乐圈崭露头角,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学校将他安排进高三班级里,有时放学后,我还能见到老师给他留堂讲解题目。
我的教室和他所在的教室间隔一条长廊,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侧头就能窥见他偶尔在走廊上晃着脑袋背书的场景。
青春的美好之处在于它有无数种可能的未来会摆开在你的面前,你有选择的权利。
可是严裕哲早早走进了名利场,他作为大众眼中的展品,并没有选择的可能,只能迎着目光和期望往前跑。
严裕哲的艺考成绩并不算拔尖,虽然合格,但也只是将将过线。
有人早就做好了看他跌倒的准备。
严裕哲也会看到那些言论,并且那时的他一定很在意。所以他铆足了劲儿,势必要用斐然的成绩来堵上悠悠众口。
连我们的班主任都在班会上用他来做激励我们的榜样:“你们看严裕哲,早上七点不到就到教室,别人下了晚自习他还在写题,办公室的老师都被他问遍啦。你们要是有这个毅力哦,也不会一次月考就原形毕露成这样。付出和得到是成正比的,你们要对得起自己啊!”
在那时严裕哲会得到什么结果尚未有定论,可学校对他极其偏爱,来年优秀毕业生名单上第一个书写的就是他的名字。
春节过后学校下达任务,要在校刊上做一期优秀学生的采访。彼时我在校宣传部,和秦亚茹一起,这个采访任务便落在我们的身上。
在学生干部大会上,部长说起这件事,调笑着冲秦亚茹眨眨眼:“这次一对一,亚茹去采访严裕哲吧?之前看你朋友圈为他拉票来着。”
我和秦亚茹皆是一愣,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只见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对部长缓缓点头:“好的。”
秦亚茹公开为他拉票是事实,大家都看到了。因此这个机会给到她,我无话可说。
严裕哲能在见面时就叫出我的名字,想来高中时期他们就已经熟识。毕竟进入大学后我和秦亚茹基本上没有了联系,我不会再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
所以那次采访便是他们相识的开端。
“这次让你获得奖项的作品其实是一部青春文艺片,那你自己的青春里有相似的经历吗?”这是我的私心。
“没有。”严裕哲没有任何思考就给出了答案,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的青春挺无趣的,不是练习室就是片场,没有可以给我体验青春的机会。”
我眼珠转了转,笑着往下问:“那你现在提起青春,能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他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轻蹙起眉头:“比赛、高考?或许吧……”
严裕哲的青春是真的相当无趣。
采访提纲上接受采访的每位学生被问到的问题都一样,从学校生活、日常,再到高考和未来。一开始我们都没想让严裕哲成为例外,毕竟在学校里他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但在这些问题上,严裕哲支吾了好久,说不出些什么可以值得被记录的内容。
对他而言,他的人生始终有聚光灯,他找不出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日常,他选择的是一条被万众注视的道路。
那天秦亚茹在采访过程中,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更换了大部分的问题,模仿着八卦杂志上的艺人采访稿对严裕哲进行提问。
“原来明星的生活,这么乏善可陈。”
结束采访后,在整理录音,准备撰写稿件时,秦亚茹这样和我说。
她说严裕哲就像一台机器,日常行程被精确到几时几分需要做什么。
“他就是一个被编好的程序,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也摸不准情绪。”秦亚茹眼神中充满很多不解,“你看到的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我想不是的,在那个夏天之前,我遇见的严裕哲并不是这样。
他会躲在昏暗的天桥上发呆、放空自己,甚至偷偷抹眼泪,还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感到疼痛的小孩。
我也相信严裕哲不是被磨平了棱角,那个小孩还在,只是被藏了起来。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把灵魂装进成人的躯体里。
那期校刊出刊晚,几乎是等到严裕哲快毕业,才正式印刷成册。
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印在一张纸的两面,我曾经以为这会是我们距离最近的唯一一次交集。
那年的毕业生晚会,严裕哲没有上台表演。我和秦亚茹混入一片喧哗中,在礼堂边缘的过道上站着。
我看见严裕哲坐在第二排中央的位置,神情有些疲惫,但衬衫仍然熨得平整、一丝不苟。
他和身边的同学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然后弯起嘴角浅浅地笑。
被邀请上台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的时候,他正了正领带,越过人群走上舞台中央。我看见那束光又为他打了下来。
他最后说:“祝愿我们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于是在那座南方城市雨水最为充沛的六月,我结束了隔着长长的走廊注视他小半年的时光,和高中时代告别。
他像个不停歇的轮子,转向被规划好的未来里。
“其实我的青春里最缺少的是朋友。”严裕哲挪动了一下身体,换成更惬意的姿势半倚在椅子把手上,右手托着下巴,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说起来……我曾经找过一个人,是你们这届的。”
我有些惊讶,微微睁圆了眼睛。
他突然弯起眼睛笑,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到现在我也并不知道她是谁。可我就是觉得如果能够认识她的话,她会成为我很重要的朋友。”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端正了表情:“找人吗?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想要找到那个人呢?”
严裕哲的眼神忽然变得好温柔,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脸侧。
他的话语中夹杂着遗憾和惋惜:“因为一封信。可惜,那是封匿名信。”
严裕哲高考成绩斐然,在众多艺考生的成绩排名中稳居榜单上游,如愿进入顶尖的电影学院。
后来,严裕哲这个名字开始传遍街头巷尾。
我高三那年,同届的艺考生们甚至在百日誓师大会上挥舞着印有严裕哲照片的旗帜,期盼能够和他一样出类拔萃。
我跟着身边的同学们一齐发出惊叹声,心底深处的感情再一次因为他而热烈奔涌起来。
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爸妈在我身边来回翻看那本报考指南,探讨着哪个专业更热门、哪座城市风景更宜人。
他们投入得似乎忘记了我才是那个要做选择的人。
“我要去北京,学新闻。”我很坚定地说。
他们有些诧异,却也没有阻拦。
在我踏上飞往北京的飞机之前,妈妈嘱咐我北方的天气干燥寒冷,要注意身体。我看见爸爸回身偷偷抹了抹眼泪。
我独自漂在无依无靠的城市里这些年,不是没有过想放弃的时刻。
但每每想到严裕哲,我还是会当一只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我追逐的那束光。
严裕哲的星途坦荡,在他大学毕业那年因为一部讲述国家历史的电影,成功从唱跳偶像转型为一名实力演员。
他的首映会,我就在现场,坐在放映厅靠后排的位置。当站在他身边的圈内前辈拍着他的肩膀称赞他的时候,我也莫名地与有荣焉。
当时在某个论坛上有个很火的话题,叫作“暗恋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在小组里潜伏好久,看了许多别人的故事。终于在首映结束的当晚,我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千字,描述起自己的暗恋经历。
我隐去了姓名、学校这些重要信息,把我的暗恋对象用“Y先生”代替。
从礼堂初见开始,写到天桥上的偶遇,再到看他一路坎坷追梦,最后是我追随着他的步伐有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我喜欢的人,终于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现在的街道上,偶尔抬头就能看见LED屏上有他的面孔。那个曾经被梦想暂时遗忘的小孩,再也不用自己偷偷流泪去羡慕别人的霓虹了。一直这样发光发热吧,Y先生,做一颗亮在东方的启明星。而我,是那个永远环绕在你不远处的小卫星。”
我写得动情,突然有些感伤地想:别人的暗恋是轰轰烈烈的青春故事,两个人总有过某个交点,再遗憾地擦肩而过。
而我的暗恋,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独角戏。在这场戏里,他甚至不知晓我的姓名,我这个配角甚至难以出镜。
即便这样,我在帖子的最后还是写道:“总有人,会是你的那束光。他在黑暗里存在过,给你带来了下一个天亮。”
本来只是随意抒发情感的帖子,我以为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无人在意。却没想到因为大众的好奇心,它一度成为该话题的热门帖子。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被我追逐多年的Y先生,到底是谁。
按照我描述的有限线索,参加过选秀、就读或毕业于电影学院的男星名字被一一列举在评论区,一时间像某个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提名名单。
也有人感叹,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这样的暗恋,会是永生的念念难忘。
我发了帖后就没再过多关注,沉寂多天,面对五花八门的猜测也未做任何回应。
直到有另一个帖子开始扒我故事里的细节,开始分析所谓的时间线,推测Y先生也许是严裕哲时,我才乱了阵脚,第一时间删除原帖。
喜欢他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想过让舆论和猜测发酵,让这段暗恋故事被冠上哗众取宠的名号。
那是我淡如水的青春,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后来我开始进入杂志社实习,也早就忘了秦亚茹突然在某天找过我,问了句“你知道我们这届谁喜欢严裕哲吗”。
我没问她为什么这么问我,那时只是下意识地逃避,说了句“不清楚”,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我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和身边人谈论过严裕哲,更没有人知道我喜欢他这么些年。
他就像是被悄然埋进我心里的种子,从生根到发芽,直到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也只让我一个人乘凉。
采访接近尾声。我最后问严裕哲的问题,并不在我原本的采访提纲里,它是高二那年我没能亲自采访他的最后一个小问题。
我问严裕哲:“你有没有可以和我们分享的最喜爱的歌曲?”
他说了一首英文歌,我在他最近发布的微博中听到过。这个答案我不意外,只是感到失落。
握手是结束采访的最后一个环节。
他的手掌依旧温热干燥,触过我掌心的指腹有薄茧,是他从十几岁开始弹吉他留下的痕迹。
我关了一旁的录音笔,对他笑:“你曾经的答案是《晴天》。”
他懵懂地看我,不明白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在表述什么。
我只是笑,没再顺着这句话继续多说。我说:“谢谢严老师配合今天的采访,咱们下次见。”
我在等着负责拍摄的同事整理好器材一起离开,严裕哲从身后叫我:“茜语,今晚一起吃个饭吗?叫上亚茹。”
我顿了顿,回头看着他摇摇头:“今晚还需要赶稿子,以后有机会的吧。”
成年人的推托,只需要一句点到为止的“以后”。
我想就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我成功地追到了自己心上的那颗星星。他也如我所想,得体地在我面前亮着光。
然而星星是不能落地的,这样会湮灭它挂在天边时的璀璨光亮。
“好吧,”他没再坚持,“那下次见。”
严裕哲对我说了下次见,但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再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这个圈子说大不大,但和许多人的缘分也就只是寥寥无几的数面而已。
回家的车上,我卸下力气疲惫地靠在车子后座,耳机降噪后,熟悉的歌声仿佛把我带回了中学那几年。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这时候我才突然明白,有的人你拼命追逐半生,是为了赶到他的身边,说一句感谢,而后再作告别的。
你们原本就没有任何关联,从今往后也不会有。
我和严裕哲之间的距离,是差上一岁的年纪,是地铁站旁的人行天桥上相隔的几米,是从十几排座位的学校礼堂到十万人的演唱会现场。
最后,是站在人海两端的遥遥相望。
一个月之后,严裕哲的这篇采访稿得以出刊。
我在那段时间忙得昏天黑地,每天不是在选题会中就是在赶往采访现场的路上。
我的信念中心已经不再是追逐严裕哲,这让放平心态的我有了更多想完成的事情。比如做好一名娱乐杂志记者。
因此在那篇采访稿里,我有意识地加进了很多我所了解的关于严裕哲的经历,勾画出他从青春开始留给我的完整形象。
杂志上市的那天凌晨,严裕哲用他手下的工作人员的账号给我发了一条消息,等我看到它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他说:“茜语,谢谢你。”
延时太久,回复就失去了意义。我和严裕哲之间,也不是随时随地可以拾起话题的关系。
这条消息就此被我遗忘。
一如当年那篇帖子下,在铺天盖地的猜测之中,有条非常不打眼的留言。太过简单的三个字被轻易淹没。
匿名用户评论:“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