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军医处没人，门口的帘子拉着。

于好站在帘子后等，陆怀征则腿靠在军医的桌上，抱着胳膊目光悠闲地盯着帘子后的于好。

于好被他盯得烦。

“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

陆怀征四下看了一眼，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捞了一本书假装低头翻看：“这不好吧。”

“脱！”

陆怀征生平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这么要求，他把书往桌上一丢，弓着背，把手插进兜里，故作矜持地说：

“别闹，男女授受不亲。”

“不脱算了，不陪你浪费时间了，你自己在这慢慢等吧。”于好说完就要走。

越过他身边的时候，陆怀征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住。

她的手很瘦很细，也很冰，陆怀征一掌就可以将它包起来。

男人的手掌宽厚干燥，充满力量。

他偏着头，凑近她的耳边，热气烘着她的耳朵，连声音都干净而有磁性。

“好吧，我骗你的。”

果然。

于好蓦然转头瞪他，他离得太近，一转头，两人的鼻尖差点就撞上，呼吸纠缠间，全是他的味道，陌生又熟悉。他微低着头，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像深不见底的井水，要将人吸进去。

于好感觉自己心里的沙似乎又被他拂开了一些。

心发了狂般怦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所以骗了你。”

陆怀征松开她，还是刚才的姿势，靠在桌沿上，双臂环抱，眼神坦诚且直白地说。

“傻了？”说完，他自己又笑了，见于好一动不动，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低下头去找她的眼睛，似乎想读出些情绪。

可没有。

于好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冷淡。

陆怀征双臂环抱，低头自嘲地一笑：“我开玩笑的，是真的受伤了，怕你看了害怕，随口一说，你——”

于好身后的帘子被风轻轻吹起，她直接打断：“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

陆怀征的身子微微挺直，笑意僵在嘴角。

于好觉得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特别可气。高中时他也骗过她一次，打球崴了脚，他故意龇牙咧嘴跟她装疼，装得眼睛都红了，结果她担心得过马路连红绿灯都没看就急匆匆地跑去对面的药店给他买云南白药。转头见他一蹦一跳地跟身边的人在说笑，她那会儿心里又气又急，把东西猛地摔在他身上，转身就跑。

陆怀征回过神，一瘸一拐地追过来，一个劲儿地道歉，哄她。

可她觉得不解气，就往他胸口狠狠砸了两下，陆怀征直接抓住她的手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这姑娘，除了跟当年那姑娘长相一样，其他，都陌生得很。

她的眼神里，写着对他浓浓的不耐烦以及不喜欢。

“抱歉。”

他别开头，双手插进兜里，声音也恢复了冷淡，道歉显得毫无诚意。

于好也不在意，转身走了出去。

躲在帘子后的男军医终于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斜了眼去看低着头倚在桌边的男人：“你干什么，一进来就跟我打什么手势，还好我反应快，刚才那是谁啊？”

“心理医生。”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沉闷。

军医回过神，这么一说想起来了，前阵子吃饭的时候男兵们都在议论，心理研究室新来的那个小姐姐既冷傲又美艳，都赌队长拿不下。

军医颇为同情地拍了拍陆怀征的肩膀：“我说你干脆就别自找苦吃了，李部长那闺女也不赖啊。”

陆怀征哼了声：“或许我脑子进水了。”

“现在倒出来还来得及。”

“是吗？”

于好吃完饭，回到心理研究室，门口站了个小士兵，穿着作训服。

“找我？”

小士兵点头：“能进去说吗？”

于好：“好。”

她进去先把灯打开，把空调温度降到十八摄氏度，又调了灯光的柔和度，这才拉着门，让他进来。

小士兵坐直，手摆在腿上，局促地环顾了一圈，自我介绍道：“我叫吴和平。”

“吴战士。”

小士兵套近乎：“你看上去比刘医生专业多了。”

“当然，我是专业的。”

这话于好说得一本正经，吴和平瞧她这样有些忍俊不禁：“我听说你是S科研院的研究员，我有几个问题想咨询你。”

于好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解释一下：“严格来说，我现在还不是研究员，只是助理研究员，但你的问题我尽量回答。”

吴和平分不清研究员和助理研究员有什么区别，总之是心理医生就没错了。

“我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待在这里。”他苦恼地说。

于好认真聆听：“为什么？考评不合格？”

“考评合格了。”

“其他原因？”

“这部队里的精英太多，考评虽然合格，可我总是最后一名，刚刚过关。今天早上紧急包扎训练，我还洒了队长一身猪血。”

原来是猪血。

“队长训你了？”

吴和平点头：“别看平时队长好说话，可一到训练场上就有点六亲不认了，训起人来特别凶。”

“我听说你们来这里不容易吧，要经过层层选拔，淘汰率百分之八十，只有剩下百分之二十的人才能留在这个部队里。因为讨厌他，把你曾经的努力都放弃，不可惜吗？”

吴和平又摇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因为讨厌他，我很喜欢我们队长，很尊敬他，他是最合格的兵，也是男人中的男人。正是因为这样，我很想得到他的认可，他夸我一句，我一天的训练都有劲；被他骂一句，我那天就饭都吃不下。”

“……”

“正是因为这样，我发现我做事情越做越错，明明平时能发挥好的东西，只要队长看我一眼我就紧张，然后开枪的时候连保险都忘了拉。好几次在演练的时候没发挥好，队长说我这样的基本可以告别真枪实弹了。可我以前在其他连队的时候，明明样样都是顶尖……”

“转队吧。”于好面无表情地说。

吴和平更心塞了，一脸“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的表情。

半晌，他又不死心地问了句：“我真的没救了？”

“倒也不是……”

吴和平一听还有救，黑黢黢的小眼睛瞬间发亮，而后又想到什么，瞬间萎靡下去，低声说：“以前我也找过刘医生，吃了点药，但还是克服不了。”

于好低头在病历本上记下：“你是不是非常想得到你们陆队长的认可？”

“是。”

“但是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还差一截？”

“对。”

“陆队长不在的时候，你的情况会不会好转？”

“会，他不在，我就没那么紧张。”

于好把本子收起来：“你得克服对陆队长的恐惧，你害怕的是他。”

“怎么克服？”

于好想了想，给了个建议：“让陆队长脱下英雄的外衣，消除你对他的崇拜感。我觉得你需要深入跟他聊聊，你对他可能有什么误解。你想想看，摒除空降兵队长这个身份，他也是个普通男人，没比你们多只手多只脚，别看他平时耀武扬威的，打游戏真不如你们。”

以前每次都被她虐惨了。

吴和平咦了一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好也意识到了。

此时门外楼梯口，有脚步声响起，在吴和平反应过来之前，于好下巴冲外面一抬，随后又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心理发泄室：“人来了，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放松的环境，不过你得自己去跟他说。”

吴和平一愣：“不能你帮我说一下吗？”

于好把椅子转过去，背对着他，不冷不淡地来一句：“不巧，我也很讨厌你们陆队。”

吴和平小声嘟囔：“都说了我不是讨厌……”

于好没理会，低着头不知道在记录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再不去人就走了。”

吴和平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陆……陆队。”

陆怀征刚换完衣服，此刻穿了一件普通的作训服，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里捏着钥匙，正要去开办公室的门，听见声音，回头。

“你在这干吗？”

吴和平实在说不出口，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于医生说……”

陆怀征不耐烦地皱皱眉。

“大男人说话吞吞吐吐干什么？”

“我……”吴和平快哭了，“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

“能陪我聊会儿天吗？”

陆怀征对这个要求简直有点震惊，伸手摸了摸吴和平的脑袋：“没毛病吧，你。”

“于医生说，我对你有恐惧感，训练发挥不好都是因为害怕，想要消除对你的恐惧感，我得……得跟你聊一聊，聊什么都行，只要别聊部队里的事儿就行。”

“行，在哪儿聊？”

他把钥匙捏回手里，挺配合的。

抛开战训场上的事儿，陆怀征大多时候还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

“于医生会安排。”

陆怀征跟吴和平进去的时候，于好已经把里头的心理发泄室的温度和灯光都调好了，十八摄氏度是人体最适宜的温度，在这个温度下，人体细胞会进入放松状态，言语间会随意些。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柔和的灯光照着他们的头顶。

陆怀征更随意些，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耷拉着眼皮，吴和平问一句，他答一句。

收音器里，传来两人的声音。

吴和平的声音浑厚中带着小心翼翼，陆怀征的声音则清越、随意些。

“你平时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吗？”

“打篮球？”

“篮球打得好吗？”

“一般。”

“打游戏吗？”

“打。”

“都打什么游戏？”

“小时候就打红白机，现在没时间打。”

“于医生说你游戏打得不好，你俩以前认识吗？”

他顿了一下，良久，才挤出轻飘飘的一句：“嗯，不太熟。”

吴和平大概不知道问什么，沉默了一阵。

“一天上几趟厕所？”

陆怀征：“……”

还是老实回答了：“看情况。”

“上学的时候，成绩好吗？”

“不好。”

“那你最好的是哪门课？”

“体育？”

“也有喜欢的女孩吗？”

“废话。”

“追过女孩吗？”

“追过。”

“追到了吗？”

“没有。”

吴和平不敢相信：“也有你追不到的女孩吗？”

他笑，没答。

……

门外的于好没耳朵再听下去，把收音关了一分钟又重新打开。

聊了近一个小时，两人才磨磨蹭蹭地从里面出来，于好把收音重新打开，吱吱的电流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吴和平脸一红，羞恼地挠挠后脑勺：“于医生，你这都能听见啊？”

于好低着头奋笔疾书，记录着刚才两人的对话，随手扬了扬手中的本子，头也没抬说：“嗯，都记下来了。”

吴和平忘了，军人是没有秘密的，任何一场谈话都得在监控下进行，于好肯定得记录。

陆怀征倒没什么表情，也没看于好，搭着吴和平的肩往外拖：“这会儿慌也没用，走了。”

吴和平羞愧难当，未来一个月，看见于好都绕道跑了。

话虽这么说，于好的方法似乎起了些作用，吴和平看见陆怀征倒也没那么怕了。有次战休的时候还忍不住申请要跟陆怀征打一把游戏，被陆怀征按着脑袋狠狠揉了一把头。

于好一、三、五值班，其余时间都回院里，每周六都有座谈会，平时没事儿就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文献以及趴在窗台上看他们操练。

于好没想到训练场上的陆怀征真的是她完全没见过的另一面。平日里那个爱开玩笑的散漫男人似乎是她的错觉，那张冷峻的脸仿佛被人用胶带粘住了，连笑一下都勉强，眼神深邃，看人的时候锋利如刀。

她的办公室后面是个靶场，一排今年刚选拔进来的精兵齐齐以卧姿趴在地上，95式步枪架在身前。

陆怀征站在这排人身后，他低着头拿脚踢了踢吴和平：“装弹匣，愣着干什么。”

吴和平照做。

他又踢：“拉枪栓啊。”

吴和平其实枪法挺准，就是人磨叽，瞄个靶也比一般士兵用的时间长。以前不知道跟哪个教官，特讲究动作标准。

陆怀征看不过眼，抬腿又是一脚：“表演呢，你！”

于好趴在窗台，叹气，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把人变得特别㞞？吴和平啊，吴和平。

三月底，空降兵全旅三个突击队，包括陆怀征所带的一队，全员接受心理测评。

陆怀征是最后一个，他刚外出回来，常服没脱，一进门就把帽子往桌上一放，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抬眉：“开始吧。”

于好只当没看见，低头例行公事地在测评纸上钩画。

“名字。”

“陆怀征。”

“职位。”

“××空降旅突击队一队队长。”

“最近睡得好吗？”

陆怀征靠在椅子上笑：“这算是关心我？”

于好抬眸，冷淡地扫他一眼：“这是测试题目。”

陆怀征吃瘪，舔了下嘴角。

笑意渐渐敛住，他目光往边上瞟：“不太好。”

“最近骗过人吗？”

陆怀征看过来。

于好提前解释：“骗人之后，心里会不安，也是睡眠不好的原因之一。你年轻气盛，又喜欢骗人，满嘴胡话，睡不着正常。”

陆怀征盯着她看，半晌，低下头，口气有些无奈：“于好，我那天只是……逗你玩。”

于好垂眸，在纸上打了个大叉叉：“叫于医生，跟你不熟。”

“你到底怎么了？”

于好不理他，直接问下个问题。

“最近做决定有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有。”

“工作上的？”

“不是。”陆怀征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不斜视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转头去看窗外的大树，“我在犹豫要不要把你追回来。”

于好低头又打了一个大叉叉，继续问下个问题。

“记忆力有没有减退？”

“没有，以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后悔的事？”

“有，特后悔，跟你有关，要我复述吗？”

于好抬手制止。

“不想听。”

他低头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陆怀征从于好办公室出来，在门口洗了一把脸，掬了一捧水狠狠地搓了搓，然后低着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任凭额发上的水不断地往下滴。

高考结束后，他考了个二本大学，在城郊呢，大老远跑去清华跟周斯越合租，他以为她不是在清华就是在北大。

没课的时候，他就蹲在五道口，有时候一蹲就是一整天。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就是不敢托周斯越打听，他怕打听出来她不在。可他觉得那是她的梦想，他看着那气派的校门，便也觉得亲切。

大二时部队来学校征兵，他一时脑热，就入伍了。在部队的时间过得快，基本没什么时间去想女人，他就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忘了。

结果再见到她，就明白，没忘，藏得深，一时之间刨不出来，得花点时间。

他这人其实挺懒，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愿想。

陆怀征又往脸上掬了一捧水，身后有人过来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湿淋淋的脑袋上还滴着水，回头一瞧，是二队的队长——孙凯。

他比陆怀征矮一些，皮肤比他黑两个度，好在五官周正，笑起来也算阳光，嘿嘿地冲陆怀征一笑：“老陆，我要结婚了。”

陆怀征先是一愣，拿手抹了把脸：“好事儿啊。”

孙凯说：“提早跟你说，红包先备好。”

陆怀征笑，转身靠在水池边上，嗯了声：“相亲认识的？”

“政委介绍的，就是以前咱们空军医院那位女医生。”

“可以啊。”

孙凯搂着他脖子：“就剩你了啊。”

他双手反撑在水池边上，表情松散：“我不急，三十岁再说吧。”

话音刚落，突然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两人神色微凛，对视一眼，快速戴上帽子，如箭一般朝着号角声响起的集合点冲去。

孙凯问了一声：“今天有演习吗？”

陆怀征摇头：“出任务吧。”

于好下楼的时候，看见两人风一般从她面前跑过，陆怀征只看了她一眼，脚下生风，那清俊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拐角处。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周后。

于好以为他们还没回来，在训练场溜达的时候被陆怀征撞了个正着。当时她正学着陆怀征平日里指点队员的模样，背着手来回走，时不时还停下来，踢踢这个，踹踹那个——

“下巴贴这么紧，不怕给震碎了？

“脚，张这么大干吗？划船啊！

“瞄谁的靶呢，你！

“追求什么姿势漂亮，先给我把目标瞄准了，怎么不进表演队去！”

口气可以说是十分像了。

然后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人影，她狐疑地看过去，发现陆怀征一本正经且表情饶有趣味地双手插兜靠着树，盯着她。

于好变了脸色，转身就往外走。

他直起身跟过来：“知道训练场不能乱闯吗？”

“现在知道了。”她不冷不热地回复，脚步不停。

“站住。”

于好没停。

倔得很，像头牛。

结果这天，栗鸿文把陆怀征叫到办公室，桌上泡着一壶大红袍，雾气蒸腾。他给陆怀征倒了一杯，推过去：“尝尝，韩教授特意捎给我的。”

陆怀征抿了一口，靠在椅子上，点头：“好茶。”

“那是，韩教授的都是好东西。”栗鸿文意有所指，“怎么样，有进展没？”

陆怀征：“什么进展？”

栗鸿文啧一声：“于好呀，别告诉我这么多天，你连人家微信都没加上。”

陆怀征笑笑不说话。

栗鸿文见这模样不对：“不是吧，你小子，我当初追你嫂子只用了两天，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了，你干吗呢！”

“人家不喜欢我呗。”

“不至于，你努努力，人家不就喜欢上你了。正好，明天训练场你跟二队的演习，让于好也参加，就当孙凯那方阵营的人质，你们不是缺个人质吗？”

“我们用假人就行。”

“假人不够逼真，就让于好同志牺牲一下，顺便也给他们几个打打鸡血。”

于好第二天就接到领导通知，让她参与这次演习，并且作为二队的人质，等待一队人员营救。

孙凯把于好锁进人质营，派了两人把守，又叮嘱道：“陆队那队可是有远程狙击手，你们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陆队那人最喜欢耍小聪明，就算他硬闯，咱也不能㞞！打他！听见没！另外，保护好于医生，人质如果被爆头，谁赢都没用。”

于好的脑袋上戴着防护头盔，被人用绳子绑着捆在凳子上。孙凯走之前，还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了。”

人质营是用汽车轮胎摞起来围成的，四周都是空的，能看到外面，她等于完全暴露在两队人的视野里，谁要是看她不爽，一个爆头就解决了。

于好的手边有一部对讲机，能听见陆怀征那队的说话声。

吱吱一串嘈杂的电流声后，传来陈瑞的声音：“队长，能看见人质营的位置吗？”

半晌，陆怀征的声音传来：“看见了。”

然后是小班长：“孙队长这回下血本了啊，我都看见他们刚刚在附近埋雷了，咱们要是硬闯，不仅有被爆头的风险，还有可能被炸死，要不干脆把于医生一枪爆头了吧，省得救。”

说完一群人嘿嘿乐。

于好满头黑线——想不到你是这种小班长。

然后她就听见陆怀征压着笑的声音：“好主意。”

静了一瞬。

三，二，一。

“轰——”的一声，于好看见前方地面炸开一颗雷，泥土飞溅，灰尘弥漫。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都是真枪实弹。

对讲机里传来陆怀征的声音：“行了，别聊了。陈瑞，掩护我。找个高地，别让他们发现你的位置。”

耳边不断响起炸开的雷声以及砰砰的枪声，震耳欲聋，前方的草坪里似乎有人在移动，小草在轰然炸开的雷声里飞溅。

那人影接着忽然从冒起的黑烟中冲出来，于好看着他冲人质营过来，半个身子都要探到人质营时，旁边又响起一道炸开的雷声。他反应极快，用手肘挡着脸，就地趴伏，再抬头，那张俊脸就露出来了，还冲于好做了个嘘的手势。

陆怀征利用雷障，加上陈瑞狙击做掩护，很快就冲到人质营了，这是最冒险也最直接的办法，在真实作战中一般不敢用，因为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而在演习中，这样的方法最快。

结果于好故意大喊：“你来啦！”

原先还在另一边巡逻的两人倏地跑过来，陆怀征就彻底暴露了，他迅速反应过来，手撑着人质营的窗户翻进去，擒住一人的手臂往地上一折，又反身去捉另一人的肩，反手摁在墙上。两人肩上的按钮被按到，头顶冒烟，出局。

这全过程陆怀征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流畅漂亮。

于好看呆了。

陆怀征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一只手撑在大腿上，笑着对上她的眼睛：“故意的？给我找麻烦？哎，我哪儿得罪你了？”

“没有，给我松绑。”

“求我，我考虑考虑。”陆怀征说。

“那你准备把我连着凳子端出去吗？”

这话说的，配上于好这郑重其事的表情，陆怀征没忍住，扑哧笑了，给她松了绑。

两人准备往外走，他把人护在自己身后：“等会不要乱跑，跟着我走知道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营地。

于好跟在陆怀征后面，保持一米的距离。陆怀征贴着轮胎墙，问她：“离我那么远，我怎么保护你？”

于好：“不用你保护。”

他哼了一声：“那你自己跟紧了。”

话音刚落，他走得极快，两三步已经走到了树下，于好还在人质营这边站着。

孙凯发现人质不见了，开始大面积轰雷。

没几分钟，于好面前就轰然响起几声。陆怀征直接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男人结实的身躯压着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风把灰尘拂开，两人的面目渐渐清晰。

于好感觉男人的胸腔微微震动，声音愠怒：“让你跟着我不跟，被炸死也活该！

“大小姐脾气能不能收一收？！

“我以前真是把你惯出毛病来了！！！”

这一顿训完，于好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出去，一句话也不肯说。

吃午饭的时候，两人都黑着脸。

直到周五那天，陆怀征休假，他去栗鸿文那里要手机，一打开就有无数条微信进来，然后就发现李瑶辛在她自己的某条朋友圈下面发了一句奇怪的话。

“于好小姐，你真的很喜欢点赞我的朋友圈。”

以前部队不让使用智能手机，去年刚下的通知——“网络进营”，允许使用网络和智能手机了，就是在时间上有管控。

陆怀征一直懒得换，每回休假跟队员们出去，满大街的触屏手机，就他手里一部按键“板砖机”，陈瑞他们几个都笑他，他自己倒不在意，还挺享受的。

因为每回有姑娘过来搭讪——帅哥，加个微信呗。他一掏出那“板砖机”，心平气和地说——还真没有。人家姑娘就瞠目结舌地走了。

这手机刚换不久，他算是一个长情的人，原先的“板砖机”从高中一直用到现在，彻底报废了。微信也是刚申请没多久，没几个好友，所以一打开朋友圈，大部分是李瑶辛发的状态。

最新一条状态是她刚刚才发的，底下是她自己的一条评论。

“于好小姐，你真的很喜欢点赞我的朋友圈。”

陆怀征一愣，又壮着胆子往下翻了翻。

李瑶辛的朋友圈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陆怀征翻到一半就没耐心再往下翻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背靠在栗鸿文的办公室门陷入了沉思，琢磨着她俩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电闪雷鸣间，一个激灵，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他又再次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打开微信，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快速地将李瑶辛的朋友圈唰唰唰地拉到一个月前。

然后时间定格在周六那天。

她果然发朋友圈了，还拍了六张照片，最后一张那笑得跟个傻瓜似的，不是他是谁？

李瑶辛真的特爱自己评论自己，每条状态下几乎都要自己评论自己一条。

那条也不例外。

“问的人太多啦，现在统一回复，相亲，嘻嘻。”

陆怀征觉得大脑轰的一声，空白一片，心里仿佛有几十个车轱辘在不停地转，又乱又忐忑，第一次跳伞都没现在这会儿紧张。

结合这几天的反应，他觉得于好是看到了，说不准还点了个赞。

胸口堵了一口气，无处发泄，憋得慌。

陆怀征的心突突地跳，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他这人算不上谦谦君子，倒也真算不上坏，顶多就是贫嘴了些，干了坏事，向来也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年少的时候，他身上甚至带着一股侠气，敢怒敢言敢辩。

他没骗过谁，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坦率直白得很。

唯独骗过一个姑娘，还没骗到手。

一面是谎言被识破的臊，一面又觉得于好生气说明她对他还有感觉。

好事儿。

最后那个赞，陆怀征还是在孙凯微信里看到的。孙凯要结婚了，他拉了个群，然后陆怀征就惊奇地发现，群里有李瑶辛，还有于好。孙凯跟李瑶辛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至于于好——

他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于好，是休假的第二天，他陪孙凯去选结婚戒指，在一家商场。一听说是结婚，营业员热情洋溢地把他们今年最畅销的几款戒指齐齐整整地摆在柜面上任君挑选。

两个大男人平时在战场上杀伐果敢，到了这时候都全然没了主意。陆怀征更没经验，一条长腿撑着地，坐在高脚椅上，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亮晶晶的东西，戴在手上多碍事儿，开枪硌得慌。

孙凯小心翼翼地举起一枚，转头问他：“这枚怎样？”

他扫过去一眼：“跟刚才那枚有什么区别？”

孙凯捏着戒指，转头看营业员。

营业员笑盈盈地热心解释：“先生，是这样，这枚戒指上的钻石是三十分的，刚才那枚只有十分，结婚的话，三十至五十分最热销。”

两个人都愣了，不懂这五十分、三十分是什么单位。

孙凯问：“五十分多大？”

服务员：“通俗点说，五十分就是0.5克拉，截面直径5.1毫米。”

孙凯若有所思地点头，陆怀征懂了，手搭上他的肩，给他提醒：“就跟你平时用那枪口径差不多大，稍微小个0.7毫米，可以忽略不计了。”

“……”

男人的思维真……营业员吓傻了，拿戒指的手开始哆嗦：“二位……还需要看看……别的吗？”

孙凯没察觉，挥挥手说我再挑挑。

然后就这会儿，两人手机振动了一下，陈瑞在群里问，那个没头像的人是谁？

孙凯回，心理科的小于医生。

陆怀征蓦然抬头问孙凯：“是于好？”

孙凯点头：“是啊。”

“你什么时候加了她微信？”陆怀征坐在高脚椅上，斜着眼幽幽地盯着他。

孙凯全神贯注在钻戒上，挑挑拣拣，有问必答：“那天演习结束就加了啊，我们队里的小伙儿热情，你那一队的人就是被你带的，一个个都不食人间烟火。”说完，孙凯让营业员拿另外一对给他看看。

陆怀征低头打开于好的微信，干净简洁，简直跟她本人一样，连个头像都没有。

“把你手机给我看看。”他忽然抬头说。

孙凯随手把手机递过去，他打开李瑶辛的朋友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于好那个赞时，还是觉得五雷轰顶，天崩地裂——他完了！

群里有人问：“小于医生，你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啊？”

没人回应。

其他人就打趣道：“喜欢什么样儿的也不喜欢你这样儿的。”

“陆队那样的，喜欢不喜欢？”这话是陈瑞问的。

“陆队没谈过女朋友！”

这话是平时私底下大家开玩笑时说的。

“别欺负陆队不看微信啊。”

“不过说真的，小于医生，你考虑一下我们陆队呗。”

于好一直没出来说话。

直到大家要收手机上交时，微信叮咚弹出来一条。

李瑶辛发的：“你们陆队不是谈过女朋友吗？他说很早以前谈过呀。”

群里炸开了，一片哗然。

“很早以前？多早啊？”

“看不出来啊。”

“我就知道陆队没那么单纯。”

“陆队追女生一定很有一套。”

“……”

陆怀征：“你们今天是不是太闲了，时间到了吧？不用训练？”

“……”

“……”

“……”

一度冷场。

紧接着，微信又弹出来一条。

于好：“嗯，很认真且最后一次说，我对你们陆队没别的想法。”

（连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