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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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这春色,悄悄沦陷。
夜深,林宅里处处人声鼎沸。
林陆远在大厅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又去了院子,却还是不见祝安的踪迹。
他皱着眉,抬腿往后院走去。
后院比前面安静一些,所以小亭子里有说话声就尤为明显。
林陆远本想转身走开,却意外地听到了祝安的名字,他顿时停下脚步。
说话的那两个女声听起来都很年轻,但十分陌生,应该是宾客。
“那个叫祝安的,你刚刚看到了吗?是林老亲自介绍的,命真好。”
“她是谁呀?”
“你不知道吗?她是林老捡来的!听说她父母都死了,把小孩儿丢在林家门口,林家没把人送去孤儿院。现在还真养得跟千金大小姐一样了,啧啧。”
“这么传奇?我的天哪!这是什么运气……”
“对呀!你都不知道,听我妈说,她是天才,所以林老才看中她。这种女生,智商高,心思肯定也特别多……”
二人说着笑成一团。
阴影处,林陆远捏紧了拳头。
等她们笑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去。
他的语气平静,眼里却带着杀意:“你们是在说祝安吗?”
那两个女人没想到有人在旁边偷听,一时受到惊吓,尖叫了一声。
林陆远冷笑道:“怕什么?”
光线将他的五官照得十分清晰,这般好模样,绝不会让人认错。
女人花容失色,声音也开始发抖:“三……三少……”
林陆远说道:“我林家的人,轮不到你们评头论足,林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
若是在这种宴席上被赶走,那可真是丢大脸了。
只是林陆远的态度坚决,不容人辩驳。
那个女人家财万贯,心底对林家这种学术世家不以为然。她家发家早,从小也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自然受不了这委屈。
她倏地起身,道:“我有说错吗?那祝安本就不是林家人。三少,你以前有多讨厌她,不用我多说吧?你十六岁生日我也来了,当时你连装模作样都懒得装,直接就给她脸色看,逼着她坐到客人席上去。现在怎么就不敢说了?还是说,道貌岸然的遮羞布被我拆穿,太难看?”
“西西,别说了……”
“你别拉着我!一个大男人,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
林陆远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出声打断她:“我可以做,你不能说,这就是我的规矩。”
他喊道:“保安,把这两位小姐送走。”
很快,后院清静下来。
林陆远准备离开,余光正巧落到一片衣角上。
他当即绕了一圈儿,快步走到小亭子正后方。
祝安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这里是后院视野盲区,加上周围没有光线,来人很难发现。
林陆远在她身边站定,问:“为什么坐在这里?不进去?”
祝安将手机锁屏,仰起头,望向他。
林陆远的眼睛很尖,早已看到祝安是在玩数独。
他忍不住弯下腰。
祝安的语气里已经没了不久之前那种愤慨,平静得和林陆远如出一辙:“没什么,想出去的时候感觉不太方便,就再等等。”
什么不方便已经不言而喻,自然是不方便打断别人八卦自己的事情。
林陆远立刻意会,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已经把人轰走了。”
祝安轻轻笑了一声,道:“没必要。”
她这模样,让林陆远皱起眉头。
“她们说的也没错,都是实话,总不能把人家的嘴巴堵上。”
祝安握着手机,站起身。她依旧穿着那身吊带裙,夜色微凉,让人忍不住瑟缩。她的声音好似也冒着刺骨的寒意:“林陆远,一直以来,你确实就是很讨厌我呀,不必假装好心,我真的不在意。”
林陆远愕然,十几年来,祝安就像一个影子,沉默、执着,哪怕是盛怒之下,也从未这样指责过他。
是什么潜移默化、悄悄改变了她?
林陆远再抬眼时,祝安已经离开,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灯光下,她身着吊带小礼服裙,露出一对蝴蝶骨,精致纤弱。皮肤白皙透亮,此刻,已经被寒气冻得泛红。
林陆远倏地拔腿,快步追上她,一把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祝安诧异地转过身。
林陆远沉声道:“你刚刚不是问我,凭什么管你的事情吗?”
祝安皱了皱眉,眼波流转,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就凭你是我们林家的儿女;凭你是我带着长大的;凭你这一切都是我负责的,连你的名字也是我给你取的。祝安,这些够了吗?”
祝安落户口时,林老做主,给她改了姓氏,和她名义上的养母一同姓“祝”。
名字确实是林陆远决定的。
当时林陆远年纪还小,但天赋异禀,在家在外都被捧得太高,脾气自然就差了些。这小妹妹太黏人,让他十分不耐烦。他皱着眉,模样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故作成熟般冷冷地说道:“就叫祝安吧,能安稳地活着,已经是福气了。”
想到过往,林陆远讽刺一笑,眉眼间都含着浓浓的戾气。他的手指越发用力,将祝安的手腕捏得死紧。
忍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把这小尾巴甩掉。现在,祝安竟然想这么轻易就和他划清界限?
没门儿,想都不要想。
林陆远心情不好,下手就重了些,大掌像铁箍一样,让人挣脱不开。
祝安甩了几下,立刻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她气得眼圈都泛了红,扬声道:“林陆远!你抓疼我了!”
林陆远沉默半晌,还是没有放手,而是拉着她径直往前走去。
祝安被他拽得脚步踉跄。
好在客人都聚集在大厅,一路上没什么人。
林陆远畅通无阻地把她拉上二楼,总算松开手。
他指着祝安的房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去换衣服。”
祝安揉着手腕,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
林陆远的语气冷了下来:“祝安,给你三分钟,换一身。今天我爸生日,你要是不想闹得太难看,就去换。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介意用点儿手段帮你。”
他可没有什么温文尔雅的高知气质,小时候没学好,叛逆惯了,这点祝安应该十分了解才是。
二人对视了一眼。
祝安到底不是林三少,没有任性的底气。她败下阵来,转过身,沉默地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她垂着眸子,身上套了件黑色丝绒小披肩,遮住了大片肩膀。
林陆远上下扫视了几眼,这才觉得满意。
“走吧。”他大发慈悲道。
林陆远和祝安一前一后下楼,回到主桌。
一落座,林老就笑了,随口打趣道:“你们还真是形影不离。一个跑得不见影子,另一个也马上开溜。怎么不等结束了再来呢?”
祝安默不作声,握紧了拳头。
林陆远难得笑了笑,解释道:“安安是去准备礼物了。”
他一挑眉,没什么感情地拍了一下祝安的手臂,示意她将礼物拿出来。
往年也是一样,送礼环节都从最小这辈开始。林大和林二的孩子都已经各自拿了礼物出来,吉祥话说了一堆,逗得林老眉开眼笑。接着便要轮到祝安了。
祝安起身,走到林老旁边,说道:“林爷爷,祝您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礼物是裴文晴挑的,一支钢笔,黑底蓝帽,上面是烫金花纹,十分精致。说不上多昂贵、多稀奇,毕竟祝安没有收入,再贵的礼物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如花心思重要。
这钢笔确实是很实用——林老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她小时候还跟着学过一段时间。
果然,林老一拆开,马上就笑了:“安安有心了,礼物我很喜欢。安安已经是大姑娘了,这样吧,林爷爷给你开张空头支票,今年的生日礼物,就由你自己挑,喜欢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可以。作为爷爷的回礼,好不好?”
祝安一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应声:“林爷爷……”
林老笑眯眯地说:“可以慢慢儿想,不着急。”
生日宴结束后,林陆远送姜婷离开,没再回老宅。
祝安洗漱完,躺到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林陆远说的话、做的事情,还有他反常的举动,都让人捉摸不透。
要是人心和算术一样简单就好了。她苦中作乐地心想。
直到星期一,林陆远也没再回林宅。
祝安和往日一样,拎着行李箱,独自去学校。
裴文晴正巧在校门口买奶茶,老远就看到她,连忙跳起来挥手喊人:“祝安!”
祝安的脚步顿了一下,应道:“这么巧。”
裴文晴用力地点了点头,道:“这就是缘分呢!你想喝什么?”
祝安回道:“香芋奶茶,谢谢!”
“行。”裴文晴回头,向老板又点了一杯,再转过身,随口问道,“今天来这么早呀?”
“嗯,醒得早,就过来了。”
“每个星期能回家也太开心了,要是我每个星期都能回家,肯定在家里赖到最后一刻再出门。”
裴文晴不是海市人,老家在隔壁省,开车四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就算不远,她也不可能每个星期都回家,只有逢年过节、寒暑假才回去。
这羡慕,祝安实在是接不下来。
裴文晴不知道具体情况,她也不想多说,只笑了笑,算作回应。
很快,香芋奶茶也做好了。
裴文晴顺手拿给她。
二人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宿舍走去。
裴文晴吸了一大口珍珠,在嘴里嚼,说话声含含糊糊的:“那支钢笔,你爷爷喜欢吗?”
祝安说:“爷爷很喜欢。谢谢你。”
要不是裴文晴提醒,她也没想起来这个选项。
裴文晴真是被她这副乖巧的模样给萌晕了,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了,嘴里说道:“宝贝,你再这么说话,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祝安一愣,霎时啼笑皆非。
二人随口说笑了几句,裴文晴向她发出邀约:“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新上的电影,口碑很不错,正好我们学校的剧院有排片,就今晚。”
祝安想了想,应下来:“好呀。”
正好最近脑子混乱,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做些别的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既然已经决心再也不理会林陆远,自然不用再去强求什么。就像一个普通女生一样,过自己的人生就好了。和朋友一起吃饭、看电影,都是好选项。
春分时节。
最后一节课下课,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电影七点二十分开场。
祝安和裴文晴一同吃了晚饭,踏着落日的光,往剧院方向走去。
P大剧院在校园外,正对着学校大门。
两个女生走在大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忽然,祝安停下脚步。
裴文晴也跟着止步,纳闷儿地道:“怎么了?”
祝安没有答话,死死地盯着旁边的车道。
校园里来往的车辆不多,平时车道也会有行人,见着车才避开。此时,车道上就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庞大又扎眼,像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祝安死死地盯着车牌,这是林陆远的车。
他怎么会来?为什么到她的学校来?
祝安上中学那会儿,林陆远还去给她开过家长会。
他毕业之后,没听林老的话去搞科研,而是自己开了公司做老板,渐渐地忙起来后就没什么时间了。
后面开学时,林陆远没时间送她去学校,只让管家安排了人陪她。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他都没有机会到过她的学校。这天怎么会突然来了?
祝安想不明白。
对峙良久,林陆远摇下车窗,平静地朝她招了招手。
他喊她:“祝安。”
祝安垂下眼,不答话,脚步仿佛在原地生了根,挪都不愿意挪一下。
林陆远气极反笑,语气沉了下来:“还不过来?”
裴文晴已经看呆了。
她盯着林陆远看了半天,眼神在两个人之中游移,却怎么都猜不出他们之间关系。
要说是朋友吧,看气氛觉得不像;要说是家人吧,这长相也差太多了……
二人都是盛世美颜,风格却完全不同,五官也看不出一丝相似之处。
况且,裴文晴难以想象,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对祝安说话。
祝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挑不出毛病来。聪明、漂亮、脾气也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竟然还对她那么凶。
这个大帅哥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这一会儿工夫,林陆远下了车,几步走到她们面前。他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分给裴文晴,只居高临下地看着祝安,缓缓说道:“之前说给你找了老师,忘了?上车,上完课会把你送回来的。”
祝安垂着眸子,睫毛又长又翘,眨眼时,如同蝴蝶翅膀一样在颤动。
林陆远突然生出了某种冲动,想去摸一下。
他轻咳了一声,压抑住没来由的手痒,见祝安没动静,又问了一声。
祝安犹豫良久,最后说道:“我知道了。”
她转过身,给裴文晴道歉。
裴文晴哪里舍得美女为难,连忙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下次再看也行。比赛重要!”
“对不起。”她抱歉地笑了笑,转过身,往车走去。
林陆远跟在她旁边。
祝安上车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她的额头抵着玻璃,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这模样和姿态,都像是对林陆远避之不及。
林陆远单手控制着方向盘,手臂撑着头,一副惬意自在的样子,余光却晃晃悠悠地落在她的耳郭上。
祝安的五官极为精致,连耳朵的形状也漂亮,耳垂小巧白嫩。
林陆远的心脏骤停两秒,一脚踩住刹车。
巨大的惯性让他们齐齐往前冲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拉回原位。
祝安吓了一跳,以为撞到了人,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连说话都不自觉地磕磕绊绊起来:“林……林陆远……你……撞到什……什么了……”
林陆远沉默着。
祝安见他不回答,赶紧下车检查。
她绕了一圈儿,也没看到车的周围有什么东西。
这是条小路,来往的车辆不多,红绿灯也在百米之外,不存在任何急停原因。
祝安狐疑地回到副驾驶座上。
林陆远全程没有看她一眼。他握着拳,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音拖得老长。
祝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也顾不上抗议,又问了一次:“林陆远,你怎么了?”
林陆远没说话,垂着眼,压抑住胡思乱想的思绪。
他深吸一口气,放松拳头。
祝安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免不了在心底冷笑一声。
其实她早已经习惯了。林陆远本就脾气古怪、冷心冷情、十分不爱搭理人。他从小就是这样,能不理她就绝不开口。不过没关系,管他发什么神经呢,她已经懒得继续讨好他了。
祝安收了表情,一脸冷漠地扭过头,继续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空气沉默了五六分钟。
汽车又缓缓启动,继续往目的地驶去。
辅导老师住在郊外,离P大校区不远。
林陆远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熄火,然后说道:“下车。”
祝安默不作声地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跳下去。
林陆远的脸色不是很好。他抿唇,快步走到她旁边,语气一如往常:“老师你也认识,就是那个章七炜。这些年他一直在从事数学思维培训这方面的工作,应试和比赛的经验都很足。你谦逊一些,跟着他学习,会有收获。”
祝安诧异地抬头。
章七炜这个名字,她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听到了,但还不至于忘记。
祝安九岁时,去参加了速算大赛,一路畅通无阻地挺进决赛。
决赛那天,她又以超高速大位运算轻松拿下冠军,一战成名,成了尽人皆知的天才少女。
当时,惜败于她手下的亚军,就是章七炜。
那时候章七炜也才十四岁,还是个少年,输给一个小女生,心里非常不服气,在后台堵住她。
他眉目间皆是傲气,掷地有声地道:“祝安,我记住你了。”
后面这些年里,祝安没再参加相关的比赛,也没关注过这一方面,和章七炜就没再见过了。
祝安不知道林陆远怎么会找到章七炜,但是她也不会觉得别扭,随口“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林陆远扬眉,没再说什么,带着祝安进了住宅楼。
章七炜混得不错,这套房子地段虽偏,但设施十分高档,房型也是一梯一户的复式。
他在楼上给他们开了电梯,掐着时间拉开门,淡声叫她:“祝安。”
祝安抬眼。这么多年过去,章七炜已经长大,不再是原来那个傲气的小孩儿。他个子不矮,有些瘦弱,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看起来斯文秀气。
林陆远站在祝安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打断他们的对视,平静地开口道:“安安,叫人。”
祝安叫得乖巧:“章老师。”
章七炜没客气,应了一声,让开位置,让他们进去。
他一个人住这套复式,客厅有些杂乱,茶几上丢着不少书和试卷。
林陆远拉着祝安坐到沙发上。
章七炜去厨房给他们倒了水,出来才道:“听说你又要去参赛了。”
这话是问祝安。
祝安点了一下头。
章七炜道:“祝安,我真不明白,你有这种天赋,为什么这么多年按部就班地上学?明明就不是普通人,混在普通人里,有什么意思?”
祝安笑了笑,说道:“我是普通人呀。”
除了脑子比较好一些,她没有什么特别,和所有同龄人一样,会哭会笑,也会爱而不得。
甚至连这智商,也是牺牲了亲生父母和弟弟换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祝安都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强盗,卑劣地夺走了至亲之人生存的权利。如果生了一个正常的她,或许弟弟就不会得病,是她将好运全部抢走了。
闻言,章七炜却皱了皱眉,仿佛想说些什么。
林陆远出声打断了他:“章七炜,不该管的事情别管。你只是我给祝安请的辅导老师。”
章七炜的眼神有些阴郁,假装自然地耸了耸肩,道:“林总,看来您才是那个‘伤仲永’的罪魁祸首。行吧,我只是做一些例行了解,希望能更了解一点儿我的学生而已。好,那我要授课了,您怎么说?”
林陆远拿着水杯,岿然不动地道:“我在这里等。”
章七炜一愣。
林陆远继续说:“这是为了保证安安的安全。她年纪不大,又是女生。”
章七炜立刻品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气得脸色都变了,深呼吸之后,才稳住情绪,出言嘲讽道:“您这么不放心,自己教不就行了?谁能比得上您?您可是我们圈里第一个世界冠军,教个学生还教不了?还是说,从商染了一身铜臭味,连罗马数字和运算符号都不会写了?”
林陆远不想和他吵架,眼皮都没抬一下,言简意赅道:“物尽其用。”
入夜。
祝安和林陆远从章七炜家走出来。
上车后,林陆远看了一眼时间,道:“还来得及。”
P大十一点关寝,现在开回去,时间还绰绰有余。林陆远从来心思缜密,一定是全部规划好了,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祝安垂眸,没说话。
林陆远皱了皱眉,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下,祝安总算有反应了。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今社会,科技发达,大位数速算似乎已经成了鸡肋。毕竟平时买个菜也用不上八位数加减乘除,这技能实在有些不实用。
不了解的人看着会觉得很神奇,手指碰一碰、眼珠转一转,就能算出复杂乘除答案。
实际上,手脑速算是有些运算技巧的,并非天才灵光一闪那样唬人。
祝安小时候对数字极为敏感。林陆远让人给她做了这方面的培训,效果极好。
现在,虽然有多年没有碰,反应力也不及小时候,但到底有功底在,再加上章七炜确实是个好老师,稍微点拨一下,就让她又来了感觉。
林陆远得到答案,满意地舒展了眉头。
他控制着方向盘,姿势惬意,声音也平静下来,说:“之后每个星期来两次,时间都是放学后,我会去学校接你。”
祝安一口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我认识路。章七炜刚刚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了,我可以自己联系他。”
她实在不想再这样继续和林陆远待在一起。
话音落地,车内的气氛僵了一瞬。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覆在林陆远的脸上,像是盖了一层冰霜。
他问:“为什么?”
祝安没看他,捏了一下手心,答:“林陆远,你的工作这么忙,没必要为我抽时间来回奔波。如果只是出于家长的责任,把我视为林家的小孩儿在保护,那么,你给我一个助理,让他来接送我,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林陆远沉默了。
祝安很有韧性,性子里就带着点儿倔强与百折不挠。但是,既然决定了放弃,那她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林陆远,这么多年,我一直乖乖听你的话,你说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但如今我拒绝你的要求,这就已经足够代表我的决心了。”
林陆远扭过头,月光在他的脸上分成两半,照得人神色晦暗不明。
男人的声音冰凉:“我说过,你想得美。”
祝安倏地抬起头,怒视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忽然,林陆远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他的眉目舒展开来,容貌更加俊朗,几乎是带了魔力一般要将人彻底拉入深渊,永不翻身。
他缓缓开口,诱惑一般道:“因为你管我父亲叫爷爷,我也算你半个监护人,不是吗?我带你长到这么大,比你自己更懂得怎么照顾你。祝安,你明白吗?”
他高贵优雅,却可怕,仿佛从地狱中走来。
闻言,祝安嗤笑了一声,出言讥讽道:“什么监护人?!林陆远,你不觉得自己太自大了吗?还是你那畸形的占有欲在作祟?我离不离开,你应该完全不在意,对吧?从小到大,你一直很讨厌我!所以,别来接送我了,我不想见你。”
“占有欲”三个字一出口,林陆远失了惬意。他再次一脚踩了刹车。
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
“下车。”林陆远的声音极冷。
祝安毫不犹豫地跳下车。
夜色浓稠,汽车在她面前绝尘而去。
祝安站在原地,垂下眼。良久后,她双手抱胸,试图抵抗从骨子里漫出的冷意,整个人也仿佛脱力般,在原地蹲下身去。
这里是郊区,周围虽然是住宅,但到底不如市中心那么繁华,几乎没有行人。来往也皆是私家车,出租车极少。
天黑漆漆的,但路灯很亮,照得人心安。
祝安蹲在路边,摸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加了三次小费,才有司机接单。
空车距离到达这里还有十分钟,只能再等等。
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像一团毛线,找不到线头,手指无意识地滑着手机屏幕。
正巧,微信来了新消息。
是裴文晴发来的:“宝贝儿,你今天还回来吗?还是回家住呀?”
原来已经十点三十五分了。
祝安缩了缩脖子,所有委屈瞬间都被激了出来。
她咬唇,忍住了澎湃的泪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进输入框:“回学校。”
裴文晴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回得很快:“那你赶紧呀,马上锁宿舍楼了,到时候进不来啦。”
祝安回道:“好。”
幸好,出租车很快就到了。
祝安拉开后座门,坐上去,报了P大地址,又说:“师傅,麻烦您快一点儿,我赶时间。”
“没问题!很近,十分钟就能到!”
车里开了暖气,祝安的嘴唇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
她勉强地笑了笑,道:“谢谢您。”
果真,十来分钟后,她已经能看到P大的校门。
出租车不能开进校园,司机靠在马路边停下。
祝安付了钱,轻声道谢,然后打开车门准备下去。
那司机喊住她:“小姑娘!”
祝安停下动作,回头。
司机道:“小姑娘,你出去要小心一点儿哦,我刚刚看到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跟了一路了。别是你一个女生打车,被人盯上了吧?”
祝安一愣,条件反射地扭头去找。
后面马路上空空荡荡的,完全不见车影,只有街边几家小店还透着微光。
那司机也盯着后视镜找了一下,纳闷儿地道:“我刚刚一直看着呢,跟得很远,看不清车牌……怎么突然不见了……”
祝安浑身僵硬。
P大校区以地处偏僻闻名。作为一所百年名校,校区竟然在偏远郊外,一直被本校学生吐槽。
前几年,学校周围比现在还要荒凉一些,有学生在校外出了事,还被编过一个不太好听的段子,说P大是“一个人报警全寝保研”。
祝安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一时之间,她脑子里冒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只恨自己想象力太过丰富。
那司机见她一个女生,乖乖巧巧、又有礼貌,热心地提议:“要不你跑进学校,我在这儿等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和车。要是看到有人跟着你,我就马上跟你们保安说,这样行不?”
祝安连忙道谢。
下车后,她往四周看了又看,这才拔腿往校园里奔去。
没一会儿,祝安踩着点跑进宿舍楼。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双手按着膝盖,拼命地喘气。
这笔账,她记到了林陆远的头上。
深夜。林陆远驱车回到公司。
超高速研究生毕业后,他就开始自主创业。三年下来,公司已经有些规模,员工也有百来个。他租了中心办公楼最高两层,作为办公室。
中心办公楼里大多是科技类公司,通宵达旦加班是常态,就算晚上十二点去,也是灯火通明的。
林陆远刷卡进了大楼,走进电梯,一直到最高层,电梯停下,他冷着脸,刷开电子门。
这层没有前台,每天总裁办最后一个走的员工,会关掉大门口的顶灯,只留下公司招牌,二十四小时开着,以防有员工下班时间太晚,出来不方便。
林陆远抬头,“安远科技”四个大字,正挂在墙上,闪着荧荧微光。
“阿远?”
听到声音,林陆远一顿,皱着眉,转过身。
段南嘉从电梯里出来,大步走到林陆远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称奇:“真是你呀?大半夜的来公司干吗?做贼呢?这是您老自己开的公司,偷东西也走错方向了吧?”
林陆远懒得理他,走进去,打开办公室的顶灯。
段南嘉也跟了上去。他絮絮叨叨:“怎么?失恋了?好几年没见您老十二点跑公司来了,十分反常哦!还是说我们拿了个什么大单子,您老给下头的员工做加班表率来了?”
段南嘉是安远科技的副总,也是林陆远的大学同学,是第一个信任他、义无反顾跟着他创业的朋友,关系极好。似乎也就只有段南嘉,敢跟他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
林陆远冷冷道:“闭嘴。”
段南嘉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林陆远靠着办公椅,闭上眼,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刚刚把祝安放在路上,车开出去几秒钟,他就后悔了。那个地方没人、又黑,实在不安全。
只是他没有办法拉下脸来掉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了一段。经过第一个路口,他掉头、加速,绕了一圈儿,回到原地。
祝安已经上了出租车。
林陆远远远地跟着,躲在暗处,直到目送她走进P大才离开。
到现在,林陆远已经等了许久,但手机还是悄无声息的。
以前,祝安去哪里都要给他发消息汇报,到哪里了、快到了、已经到了。桩桩件件,从不落下。
哪怕他一句不回,她也能自得其乐。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11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