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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少年

文/梦图
新浪微博/@漫城城城城

这次别离,此去经年,不知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如果缘分到此为止,那就赠我一枝红山茶吧。

作者有话说:

在接到过稿通知前,我正在默唱《孤勇者》,就像我连续两天改稿到深夜两点时骂骂咧咧地想我拼命改,你们随意看一样,以至于我不知不觉中把旧稿里一句“送她一朵花是他的私心,送文娅一个吻是赵余霁的别有用心”给改没了。不过很幸运的是能放在“作话”里。这次写了我很喜欢的结局,希望你们也会喜欢(手动狗头)。

00

阿归是偶然发现这座南方小镇的,此时正是梅雨时节。青石板街湿滑,房檐垂雨,火红的灯笼上有着时间腐蚀的痕迹,颇有江南格调。但她无意欣赏,因为自己的宠物后腿受了伤,血弄脏了它雪白的毛发。

有居民为阿归指路镇上唯一一家兽医所,还好心地帮她把大型犬搬过去。

阿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了让氛围不那么尴尬,便随意找了个话题:“没想到这里还能有兽医院。”

“店主原本跟你一样,也是游客,但是在附近山上的寺庙住了很久后又下山,开了这家兽医院,我们这里养宠物的人少,他几乎亏本经营也要开下去,听说是在等人。”

好在离得不远,在阿归累死之前终于抵达,居民往店内喊了一声:“赵余霁,生意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瘦瘦高高、穿着白大褂的男生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推门出来,慵懒地扬了扬下巴,冲他们示意:“抬进来吧。”

将狗交给医生后,阿归终于有闲心欣赏美景了。她注意到门口种了一棵红山茶,绿意盎然,树根周围全是开败了的红花,数量之多,几乎看不到泥土。

狗伤得不重,没一会儿医生就出来跟她说明治疗费用。在转账的时候,她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个叫赵余霁的医生,心里痒痒的,终于还是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出声问道:“听说,你在等人?”

说完阿归就后悔了,第一次见面就提这个未免不礼貌且突兀。她刚想弥补一下时,赵余霁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对呀,在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01

赵余霁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女生。

路人形色仓皇,唯有她呆呆地站在寺庙外一株盛放正艳的红山茶旁,对着堂里端坐的佛像出神。

他的视线越过人海落在她身上,眉尾的小痣红得胜过红山茶。他心神一动,缓步走过方院,女生也回过神。他还没走到面前,她便对他点头致意。

赵余霁回拜,问:“为何不进去?”

女生笑了笑,无意识地揪了片山茶花树的叶子放在手里蹂躏,答道:“师父有所不知,我有所图谋,实在难为情。”

这座寺庙位于悬崖陡峭的半山腰,面积不是特别大,却是方圆几里最富有名气的。当时的赵余霁正遭逢事业上的打击,如同世界上居无定所的游魂,是寺庙里的方丈不愁留他吃了饭、住了宿。在每日的为香客开导时间都会拉上他,他也渐渐地由颓靡到振奋,并且主动要求留在寺庙里帮忙。

路人来来往往之中,女生不得已为了让路而往赵余霁身边挪了几步,此时正是雨过天晴之际,房檐有一下没一下地滴着雨。他见状,用手虚抵着她的后背往里走。女生一边儿配合一边儿发问:“师父,我想问问,这里可以留人住一段时间吗?”

她站定,鞠了个九十度左右的躬,直起身时吐出一口浊气,说:“最近烦心事太多了,我想洗涤一下心灵。”

上一个留客的赵余霁脱口而出:“不可以。”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是吗?可我记得基本上是可以的吧?”女生挑眉,像是在嘲笑他拙劣的谎言,“你可骗不到我。”

赵余霁无奈地笑了笑,说:“方丈现在正是开导时间,等空出时间再带你去找他商议一下此事,可以吗?”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赵余霁在前面带路,时不时提醒女生注意脚下的碎石。

“谢谢师父提醒,听师父的口音好耳熟,不知道师父的大名叫什么?我叫文娅。”不知为何,文娅从他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问题也就不受控制地问出来了。

文娅有点儿紧张,小心脏“扑通扑通”提至半空中,就听到前方传来赵余霁毫无波澜的回答:“我叫赵余霁,霁月光风的‘霁’。”

02

不愁对迷茫的人自然是来者不拒,当即就让赵余霁收拾出了间空房。

天边泛起鱼肚白,赵余霁穿好衣服,摸了摸自己有点儿扎手的寸头,对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自己一夜没睡的黑眼圈,自嘲地笑了笑。

赵余霁刚做好早饭,就见文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来。房檐垂落的露水滴在她的头顶,一丝凉意从天灵盖蔓延,让她清醒了几分。

“早呀。”文娅有气无力地打着招呼。

“早。”赵余霁指了指身后的小房子,说,“早饭有小米粥。”

“好耶,小米粥是我的最爱。”擦肩而过时,文娅突然抓住赵余霁的手臂,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确定,“赵余霁,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赵余霁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一笑道:“才想起来吗?”

半年前,不愁回家省亲,盛情邀请是孤儿的赵余霁和他一起,但赵余霁因为要收拾寺庙卫生晚半天走,不愁半路上突发高烧时身旁没人照顾,强撑着去大医院看病。

医院人流如织,护士忙得脚不沾地,他又长期生活在大山上,对山下飞速发展的现代科技只是略有耳闻。他整个人像没头的苍蝇,转来转去不得其所,求助他人也无果,想坐着冷静一下,却险些晕倒。

这个时候文娅出现了,自称是陪诊师,专门针对不熟悉医院看病流程的人。于是,她耐心地指导不愁挂号、缴费,等等,遇到需要智能手机的地方就会奉上自己的手机,可谓是亲力亲为,直到到了拿药环节赵余霁才匆忙赶来。

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二人时,文娅正陪着不愁聊天儿,应该是不愁问到了她为什么会做这个职业,她的笑声泛苦,刚刚还明媚似阳的语调急转直下,尾音带着一丝颤意:“此事说来话长,小时候我家经历了一场大地震,我家只有我和奶奶幸免于难,但我奶奶因为地震留下不可挽回的创伤。在我读书期间,我奶奶多次病发却没告诉我,也因为不熟悉医院看病流程导致病情严重最后倒在了医院大厅。我在想,如果我奶奶去医院的时候,有一个好心人帮一帮她,我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这最后一位亲人?”

文娅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异响,她见不愁有人前来照料便起身告别。

“谢谢。”赵余霁深深地看着她。

文娅急着下班回家,在收拾背包,闻言也只是抬头匆匆看一眼,回了一句:“不用谢。”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难怪我觉得你有点儿眼熟。”文娅略心虚地捏了捏自己的鼻翼。

赵余霁反驳她的话:“不是。”

文娅一怔,问:“什么不是?”

赵余霁揣着手,起身离开,留下一句看似轻飘飘却宛若千钧重的话:“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们什么时候还见了面?”

“自己想。”

03

春去秋来,文娅在这座寺庙住了一个多月,偶尔代替赵余霁早起扫石阶、捡柴火、擦拭灰尘。赵余霁便准备早膳,桌上是清一色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蔬菜。

赵余霁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寺庙里所有事务,文娅没事就过来给他捶捶肩,和他说说话,更多时候是在追问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实在没有他这号人。

“和我说嘛。”文娅殷勤地抢过浇水壶。

赵余霁依旧是那个回答:“自己……”

他的话音未落地,就被一阵刺耳的儿童哭声打断。

二人齐齐皱眉,丢下手中的东西前往里查看。只见一个稚童在院中央打滚撒野,口齿不清地喊着什么,他的母亲喊不住,面上挂着难堪之色。

他们前脚踏入,后脚不愁也从天然茶室里探出头,神色疑惑,显然是稚童的哭闹声惊扰到他了。

“就是一件玩具,我看破了就在半路扔掉了。”家长涨红了脸,周遭指指点点的路人让她格外窘迫。

文娅有些不赞同,但也没说什么,职业原因会使她具有比旁人更多的耐心。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孩子这么哭闹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你扔在哪里了?我们一起去给孩子捡回来吧。”

群众纷纷附和,家长却始终不肯把丢弃的地点说出来,反而对哄不好的孩子失去耐心。

“小狗不是玩具,它会笑、会陪我玩,它只是腿受伤了……”在赵余霁怀里抽噎的孩子突然拔高音量反驳自己的母亲。

赵余霁勃然变色,抬头质问家长:“你弃狗?”

文娅直接放弃她,改攻小孩儿,用温柔的嗓音询问,安抚的动作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小孩子的后背,一遍又一遍承诺,没多一会儿就套出了弃狗地点。周围人感觉一阵风刮过,赵余霁就不见了。

待他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后腿冒着血的小狗。小孩儿见状就要冲上去抢,被忍无可忍的母亲一把抱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会遗弃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们留着吧。”不愁慈悲地抚摸着小狗的后背,小狗仿佛感受到他并没有恶意,渐渐地停止了颤抖,抻长脖子观察周围的环境。

赵余霁又下了一趟山,去买绷带与药物,文娅本想跟着却被劝回来了。

“下山之路陡峭,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我吧,没事就去把小狗后腿的伤用棉签蘸水清洗,以免感染。”

文娅一一记下。

花费好半天,赵余霁才将狗断了的骨头掰正,用两块木板夹稳。他的手法娴熟,文娅蹲在一旁,时不时递一下剪刀或者生理盐水。

“你是宠物医生吗?”

赵余霁有将近一年没再动刀,心里多少有些没底,额头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或许太过于沉浸,导致他以为自己身处装备精良的手术室,头小幅度地往身侧一偏,下意识地要护士擦汗。

这一偏,他们之间的距离缩近到赵余霁炙热的吐息与她的鼻尖接触。她与他如墨的瞳孔对视,空气仿佛变得黏稠,连带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些困难。

反应过来的赵余霁忙不迭地退回安全距离,耳垂红得好似被天色收回的最后一抹晚霞。

“不好意思。”他清咳两声也掩盖不住尴尬。

文娅摇了摇头,说:“没事。赵余霁,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认真工作的模样特别帅?要是再穿上白大褂,那就帅得我都快要喜欢上你了。”

赵余霁不算特别好看,五官端正,给人的感觉就是干净,再加上有了一双异于常人的大眼睛,眼角下垂,典型的狗狗眼,眨巴眼睛时无端有了种可爱的神态。

赵余霁笑着为工作收尾,修长的五指翻飞,顷刻间诞生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揶揄道:“那就喜欢我吧。”

——我求之不得。

04

月底之时,就是彝族人民最重要的节目——火把节,也是文娅翘首以盼的日子。方圆几里的城里人驱车赶来,放置篝火的平地人山人海,要不是他们下来得早,估计都挤不进内圈。

傍晚时分,浓墨似的云与深蓝的天空交相辉映,天边还残留一点儿肉眼可见的橘黄色余晖。

一共四个火堆,文桠和赵余霁在第一个,火把被点燃,火势大得仿佛要冲上云霄,热度扑面而来。他们拉着手围成圈,载歌载舞,她在后像模像样地学着。突然,人群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安静下来。她抻长脖子一看,原来是有人在表白。

赵余霁挤了过来,和她并肩,就见火光中央,男生深情款款地告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放缓呼吸,仿佛声音一大就会影响女生的想法。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女生羞涩地点了点头,将气氛推向高潮。文娅自来熟地跟着穿着少数民族特色服饰的舞女载歌载舞,奈何人笨,一不小心踩到石子。身旁的赵余霁反应迅速,拉了她一把。

文娅笑着抬头看他,火光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明亮的眼眸璀璨如星辰。

赵余霁的喉咙一紧,喊她:“文娅。”

“怎么了?”

“我……”

他的话刚开了一个头,猝不及防被人拉进了舞蹈的内圈。他原本有点儿羞涩,但余光看到文娅雀跃的身影,突然觉得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过如此。

欢乐的气氛席卷全场,少数民族的婉转曲调盘旋在上空,所有人都欢呼着、歌唱着。文娅积攒的精力没处使,在这时尽情发挥,没多久就体力透支,败下阵来。

赵余霁看了看天色,说:“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半路就开始下黄豆般的雨,等他们回到房间,全身早已被淋湿,裤腿上都是泥点。赵余霁连忙烧水,让文娅洗完换衣服上床睡觉。

可能是下雨又刮风,文娅受了凉,半夜被棒槌一下下敲着脑袋般的疼痛给唤醒,发现自己嫌太热踢了被子。

文娅有气无力地扯过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迷迷糊糊地想:要是监督我不踢被子的那个人还在就好了。

她重新睡下后醒来便是第二天,推开门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不愁。

不愁问:“醒了?病好点儿没?”

文娅甩了甩自己还有点儿余痛的脑袋,回答:“好多了,师父怎么知道我病了?”

不愁笑眯眯地说:“昨晚我发现赵余霁从你的房间出来,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你受凉了,给你捡被踢下床的被子,一晚上跑了好几趟。”

05

“是吗?他在哪儿?”

“在后院准备早饭呢。”

赵余霁正在生火,浓烟滚滚,他咳嗽着抬起一张被弄花的脸。刚到的文娅愣了两秒,继而爆笑出声。

赵余霁有些无奈地问:“病好些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文娅捧腹大笑的动作僵了僵,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恐,急忙摆手拒绝:“不用,还没到去医院的地步。”

没承想,赵余霁仿佛看穿了她,随手往火灶添了块柴,说道:“怎么?你一个陪诊师,怕去医院?”

文娅坦诚道:“我只是不敢面对曾经在医院发生过的事。”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晨曦破云而出,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在阳光下,她眉尾的红痣格外好看。

赵余霁盯着那颗红痣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锅内的小米粥端出来放在石桌上,同时递给她一个白瓷勺子,说:“生病了就吃得清淡一些。”

“我都说了我的,你难道不应该礼尚往来,跟我说说身为兽医的你为何出现在这里吗?”文娅托着下巴,勺子在粥内乱搅,时不时碰着碗壁,发出略微刺耳的噪音。

赵余霁失笑道:“你说了个寂寞好吧?妥妥的耍流氓。”

“我不管。”文娅决定把这个流氓耍到底,“我好奇,你快说。”

赵余霁拗不过,暗自捏了捏自己冰凉的骨节,悠长的回忆让他的眼神有些失焦。他穿常服时,少年感十足,让文娅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里幻想他穿上白大褂究竟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许久,久到缺口的大碗内的粥只剩一口,赵余霁才开了口:“因为一场医疗事故。那是我第一次主刀,如果没有旁人跟我说他们发现少了一块纱布,那应该是场完美的手术。”

可惜没有如果,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那只宠物最终闭上了眼睛,主人哭得撕心裂肺。他站在走廊那一头,凉意从后背的脊椎渗透进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办理离职时,同事说他懦弱且无能,不能直视死神的降临,遇事只会躲避。他没有反驳,只觉得心累。他见证过许多生命在一夜之间流逝的时刻,这使得他更畏惧生命的脆弱。

“如果我无法拯救它们,那我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06

不知为何,赵余霁感觉自从那次早餐过后,二人之间仿佛打破了什么隔阂,虽然举止行为和往常相差无几。这样的认知让他默默窃喜。

文娅好像感受到了赵余霁每日的辛苦,主动要做浇花、扫山梯的活儿,而门口的红山茶到了秋季第二次开花的时候了。一场秋雨下来,随意一拨弄,晶莹剔透的绿意里藏着不少花苞,可见以后开花时,定是满目苍翠之间的一抹人间绝色。

文娅挑在一个人流量少的时候,把不愁拉到一旁,二人嘀咕半晌,以她双手合十向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画上句号。而后她又偷偷摸摸,为了防止被某人看到,踮起脚尖溜到了山茶花旁,正要辣手摧花之时,赵余霁从天而降,打掉了她的手。

“干什么?有空偷我的花儿,活都干完了吗?”

文娅可怜巴巴地捂着被打红的手背,嘟囔道:“最后两天,我忍。”

前方的赵余霁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文娅没刹住车,鼻梁撞上他的后背,疼得她冒出眼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就被他打断:“什么最后两天?你要走了吗?”

他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对呀,赵余霁,我要开始新的旅途了。”

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都快忘了自己的初衷是无拘无束地用脚步丈量世界。

文娅还没想好该如何对赵余霁说这个决定,只好先去和不愁道别。不愁没有留她,只是望着远处的青山和爬满了绿植的矮墙,面目慈祥且温和:“走吧,年轻人嘛,永远二十赶朝暮。”

这里留不住居无定所、向往自由的风。

文娅想了很多种赵余霁可能会有的反应,但设想中就是没有他淡定到面无波澜的可能,这倒显得她想东想西、有点儿自以为是。

“需要我帮忙收拾吗?”话虽如此,可赵余霁一点儿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文娅连连摆手:“不用,只差一点儿了,我自己弄就好。”

此话传入耳,赵余霁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果然离开都是蓄谋已久。

文娅不忙于那点儿行李,反而悠闲地逛完这座生活了几个月的小寺庙。窗明几净,架上无尘,她不舍得,摸摸这里再摸摸那里,最后贼心不死地又偷摸到了门口红山茶旁。

——这次别离,此去经年,不知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如果缘分到此为止,那就赠我一枝红山茶吧。

文娅刚折下一根枝条,欢呼声即将出口,在看到一个人后,瞬间哑口无言。

一个打扮时髦的阿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时眼前一亮,不顾腿脚酸痛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嗓音带着哭腔:“好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小隐已经出事了,你再出事可怎么办呀……”

“哐当”一声,反应过来的文娅以为是自己的花枝掉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偷花再次被前来浇花的主人抓住了。

07

“伯母,我是一个成年人了,独自旅游不会出事的。”

“之前你的状态那么差,后面发来一条消息就走人,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阿姨不容置喙地说,“要么你明天跟我一起回去,要么我陪着你一起旅游。”

“行,行,行,我明天跟你回去。”文娅妥协。

敲门声起,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脸灰的赵余霁出现在门外。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谢谢。”文娅点头示意,时间也不早了,便送阿姨去往房间休息。在门口再三保证会跟着她回家后,才身心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赵余霁并没有走,低头掸着身上因为打扫房间而落的灰。

赵余霁回头望见文娅站得远远地看着自己,不免好笑地问:“怎么不过来?怕被我追根问底?”

文娅踱步而来,月光倾洒,盖竹柏影。赵余霁垂着眼看她在地上的影子慢慢儿靠近自己,直至融合。影子如胶似漆,实际上,她站在离他一臂之远的地方,短短一步,宛若鸿沟。他搬来靠椅,遥望漫天繁星,默不作声地做一个听众。

沈隐是文娅做这么久的陪诊师以来见过最年轻的病人,往常都是不懂电子科技发展的中老年人,乍然换成和煦如阳的少年,她一时愣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许多年后的她再想起那一刻,才知道那一眼应该叫一见钟情。

少年头脑转得快,文娅的工作只开了头他便无师自通,拉着她的手在医院里穿梭,额发被沁湿,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笑如朝阳,看向她时,眼眸恍若星河般灿烂。

出了医院,他们异口同声想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

二人相谈甚欢,沈隐谈吐大方,温良恭谦,说话进退有度,矜贵耐看,面对这样的少年,很难不让人心动。

文娅有低血糖的老毛病,沈隐横跨两条街找到一家便利店为她买来糖。他剥开糖纸递给她,见她因为糖而鼓起的脸颊,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看来,我以后得糖不离身才行。”

文娅一愣,轻笑道:“好呀。”

就在他们确定关系后没多久,文娅便见了他的父母,进度如此迅速,只因为她在聊天儿中无意间提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他心疼不已,拍着胸膛打包票:“我的父母肯定很喜欢你。”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沈隐的父母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般爱护她、教育她、宠溺她,她也会对这种宠爱诚惶诚恐,伯母就会握着她的手,笑得灿烂:“迟早都是一家人,我们不说两家话。”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们确实会如愿以偿地成为一家人。文娅正在医院里耐心教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即使沈隐说有惊喜等着她,她还是待老人取到药才急匆匆地离开。她在门口看到救护车便让了一下,这一让,让她看到此生难忘的场景。

沈隐一身是血地躺在架子上,医生横跨在他身上给他做紧急抢救。

文娅想追上去看个清楚,可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她自欺欺人地回了家,反复拨打沈隐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无人接听。

她不敢去问其他人,怕听到自己害怕面对的结果,还是伯母把快发霉的她从家里揪出来,拎到太阳底下,宣告最后判决:“小隐说,他还是觉得你们不太合适,所以……”

文娅觉得这场戏的剧情太荒谬了,明明伯母眼角含泪,神色疲倦,整个人无精打采,却还要强装镇定地陪她演这场拙劣的戏。

“他如此用心良苦,还要借伯母之口祝我余生幸福,我又怎能不配合他呢?于是我辞了职,封闭自己几天,强迫自己接受现实。”文娅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

少年豪情万丈,怎甘于束缚在一个地方?他要去见“无穷的远方”与“无数的人们”。

沈隐无法亲自去看的远方,都会留下文娅的足迹。

08

天色未亮,前夜下了毛毛雨,文娅二人要动身离开。山下,二人一起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雨声滴答,清脆悦耳。

“我们还会再见吗?”

“等我结束了环游,说不定会再路过这里,到时候你不能再吊我的胃口了,必须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到底是在哪里。”

“赵余霁。”拉上车门前,文娅的语气真挚,正色道,“从我下定决心要旅游起,便知道自己会看遍不同景色,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我很幸运地在第一站遇到了你,你让我对往后的旅途充满了期待,谢谢。”

即将出发的最后一刻,文娅冲他做出一个再见的手势,而后将车窗摇上。他屈指敲了敲,她一脸疑惑地开了一道缝,他便将就这道缝,递上那枝长着花苞的花枝。

“如果路过你耳边的风声里有杳杳钟声和祈祷,那就是有人在为你祈福。”

愿这寂寥秋风,能吹过浮云苍林三千里。

赵余霁大可以在昨晚就向文娅说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只是话涌到嘴边,余光中触及她夜光下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的眼泪,他还是未能将这个秘密宣之于口,让她徒增烦忧。

文娅小时经历的那场地震,赵余霁家就处于震中心,所以全家罹难,只有他幸免于难。

城市变成了废墟,断壁残垣,目光所及之处哀鸿遍野,接待所人满为患,只好将剩余的人转移到一所未被地震波及的寺庙里。

夜幕如墨般浓稠,只有走廊上一排排红灯笼发出的光亮让赵余霁看清来者,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马尾,俏皮可爱。

她在他身旁坐下,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偷偷地哭?”

赵余霁抹了一把脸,指尖湿润,崩溃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他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蜗牛缩进自己的壳里,试图逃避现实。

文娅见他不理自己,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他被她戳得不耐烦了,抬起头,红着眼眶,生气地说:“因为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最爱他的家人永远沉睡了。

文娅缩了缩脖子,紧接着把一条绣着红山茶的雪白手绢塞进他的怀里,说:“这是我奶奶给我绣的,我把爱借给你,你就不是没人爱的小孩儿了,不过这是借,你长大后要还我。”

她说完起身就想走,赵余霁想拉着她,奈何他蹲太久,眼前发黑,差点儿栽倒在地。她忙扶住他,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干吗呀?”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文娅,礼尚往来,你呢?”

“我叫赵余霁,霁月光风的‘霁’。”

第二天文娅就因为突发高烧被转移到医院,他有些愧疚。昨晚确实有点儿凉,他却拉着她在外面说了那么久的话,甚至没要到一个联系方式,他们就这么失散在茫茫人海中。

而她眉尾那颗似血般的红痣仿佛被刻入他的骨髓,让他念念不忘,以至于在寺庙门口看到同样的红痣,他便奇迹般认出了她。

命运待他极好,还能重逢陪她这一程。

09

待赵余霁从回忆里抽离,阿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原地发呆,也没人来打扰他。房屋背阳,房间内有些阴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真是很普通的相遇呀。赵余霁想,如果他们还能再见,他便把这个故事润色一下,添加一些浪漫因素,或许自己可以再大胆一点儿,不计后果地将火把节时自己被打断的那句告白,正式说与她听。

如果还能再见,他就赠她一枝开得热烈而绚烂的红山茶。

编辑/金鱼 3fx2oRpaQiqis79iENNolWHm4uxGgcDqPg1AthezENdqvzqEDJizk1pmatlnU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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