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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糖糍
新浪微博/ @糯米糖糍

原来,我们曾经靠得那么近,就隔着一座山的距离遥遥相望,我在这头,你在那头。

作者有话说:

每一项成就的背后,都有着无数默默无闻的科研工作者,此次将目光聚焦在化学和生物这两个专业上,也是想给同样学习这些枯燥学科的同学们一个鼓励。深渊过后,一定是前程万里。

1

“你知道吗?塔黄一生只开一次花。”

“啊?”我握着把军用匕首,蹲在一株状似大白菜的高大植株边上出了神。当听到有说话声从头顶传来时,我飘远的思绪还未完全在脑海里落定。

我从地上起身,茫然地看着队长。

“花谢之后植株就死了,但如果能授粉成功,它就可以结出大量的种子,种子借风而行,落到不起眼的荒地石缝中,等待来年再次生根发芽。”

“那它可真坚强。”我心不在焉地接话。

“是很坚强。”他右手插兜,微微一笑,道,“它专挑极其恶劣的气候环境生长,苦活数十载,就为开这一次花,所以在生物学院里我们有自己给它命名的花语,不如你猜一下是什么?”

“百折不挠?”

“是生生不息。”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没说话,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面前那株植物名叫塔黄,它有着比我还高大的身形,底部莲座样的巨大基生叶共同簇拥着中心塔状的奶黄色花序,确实像白菜,黄色的苞片层层往上,足有两米高。我知道,它快开花了。

我深谙它的价值,无声地叹了口气,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到底还是没能将手伸向它,最终只得将匕首收好,循着队长的步子回了驻扎地。

队友眼见我第五次空手而归,却一点儿也不意外。郑盈盈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神情越发颓靡,有气无力地说着让我别再乱跑。

队长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和几块压缩饼干,尽量均匀地分给大家,自己只留下一点儿。

我拿着分到的半包饼干,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入夜,因为没有足够的燃料可以照明,我们早早就入帐休息,四个女生挤在一个帐篷里,躺在简陋的床上。我不受控制的思绪又开始牵引着我,好在恍惚中郑盈盈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她问我:“你和向诣真的没再联系了吗?”

我看着她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夜亦如此。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后,我披上外套从帐篷里出来,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

并不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无尽的黑夜盘旋在我们的头顶上空。我拿出只剩最后一格电量的通讯仪,举着它跑了好几处高地,始终没有信号。

这是我们被困在念青唐古拉山脉地带的第六天。

半个月前,生物学院与地理学院决定联合组织一次考察行动,旨在探查西部地区的生物多样性,并带回标本进行研究。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团队确定了七人同行,三男四女,由生物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的学长带队。

我们从北边出发,乘坐高铁,一路西行,到达米林后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向着喜马拉雅山脉进发,原本为期十天的考察可以顺利结束,不料在返程时出了意外。

预计两天后才会出现的恶劣天气提前到来,张扬肆虐的暴风雪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在漫天风雪中迷失了方向。躲避无休止的冰雹时,我们丢失了不少仪器设备,保留下来的也已损坏大半。没有指南针引路,我们凭着并不可靠的记忆找寻出口,却与来路背道而驰,在流石滩上徒步两日后,我们终于承认走失的事实。

随之而来的事情更加可怕,失联的恐惧裹挟着无尽的严寒笼罩着我们,食物的短缺则是一道致命题,拖着久不饱腹的身体在流石滩上穿行,是对体力的严重消耗。在身体的疲惫和惶恐心理的叠加效应下,大家已接近强弩之末。

昨日傍晚,我们穿越眼前这片流石滩时,因为躲避风雪,来到了地势相对较低的斜坡下,却惊喜地在此处发现了一株塔黄。它的出现让我们始料不及,竟无形中生出一点儿绝渡逢舟的喜悦。

有人提议将它采摘烹食,也有人认为这样做会破坏它的生长环境,影响它的繁衍。我不清楚我更趋向于哪种说法,但队友交给我的采摘任务我始终没有完成。

之后我们在距离它百米外的地方搭上帐篷,决定保存体力在这里等待救援到来。但大家也心知肚明,看似满怀希望等待救援的真相,实则是众人已无力再继续前行。

幸而手表没坏,我尚能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时间——深夜两点。这本该是枕着记忆枕,睡眠最是香甜的时候,或是三五成群的好友聚会,KTV音乐正唱到副歌部分。但如今我们只能等在这寂寥无垠的旷野上,期盼着希望渺茫的救援到来,望着那株同样孤寂的塔黄,我忽然有点儿鼻头发酸。

而在焦急等待救援的数日里,时间每往后推一点儿,大家的心情就越发沮丧。死亡,那在曾经的我们看来是如此遥不可及的一个词,现下竟离我们这么近。

到第三天,已经有人开始写遗书,最早做出这举动的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被队长发现,将他臭骂了一顿。可到后来,队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制止他们这种消极行为。

郑盈盈抹着眼泪在笔记本上偷偷写下自己的遗言时,也撕给我一张,抽抽搭搭地说:“伏桑,你也写一下吧,要是……要是……还能给家人留个念想。”

我取出她当时给我的那张白纸,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笔帽。

2

向诣,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写这封信给你。

你大概不会猜到,我此刻是在怎样的环境里、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文字。但我大概能猜到你正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堆仪器和药剂焦头烂额赶进度的样子,所以深夜两点的现在,你一定还没睡吧?如果手机还有电,如果深山里有信号,我一定要给你打一通长长的电话,可条件不允许,那我便用文字简要概述一下。

常有朋友问我,到底看上你什么,对不起,每当听到这个问题,我斟酌良久,竟说不出来你哪里好。可当这群难兄难弟迫于学业和生活的压力,组队跑去小酒馆喝到烂醉,在凌晨无人的街头痛骂各自的男女朋友,将近来的烦心事一吐为快时,我又与周围痛哭流涕的他们格格不入,找不到骂你的理由。

从相识到相爱,我们一路走来是那么顺利,郎才女貌的佳话更是在学校广为流传。仍记得你向我表白的那天,圣诞前的狂欢晚会,我穿着一身英式重工宫廷风罗裙,站在你费心装饰的场地里,足量的干冰蒸腾出的烟雾包围着整个舞台,恍若爱丽丝仙境。而你扮演一位俊雅绅士的西方王子,手捧鲜花,从台下走来,王子与公主的圆满结局惹得众人羡慕,纷纷叹惋,谁说理工男不懂浪漫。

后来听人说,你确实不懂浪漫,至少在这之前,你从未向其他女生表示过好感,也拒绝了所有追求你的女孩儿的告白。于是,冲着这点唯一,我也格外看重我们的这段感情,普通情侣之间会有的小磕绊到了我们这儿,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惺惺相惜、以苦作甜。

可说来如此大方与善解人意的我,最后竟会因为一点儿小事与你分道扬镳。

没错,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一如几个月前,分明不忍,但还是坚持提出分手。如今,分明爱你如故,却不肯将旧事重提。

大家都能看出来,我选择加入科考队,到遥远的西北参与考察的原因是在逃避现实。

许是大人们有所求,出于对我父母的奉承,我从小顶着才女的虚名长大,诸事顺意,便也养就了我骄纵的脾性。我必须承认,此次出国失利和失恋的双重打击,是我前所未有过的挫败经历。

而我不肯与你复合,大概也就是这点儿虚荣心在作祟,我不能接受你在我和骆桢之间二选一时将她作为首选。

当初刚接到化学院公开实验比赛的通知,我波澜不惊,丝毫未觉得会落败,满心都是与你一同出国的憧憬。

可偏偏事不遂人愿,分明是个难度系数不如平常一半的实验操作,在的我手上却频出差错,烧杯破裂、反应气体泄露……大约是从小骄矜自傲惯了,我总是过于相信自己,实验过程中事故频发后,我开始一心二用地思索着本次比赛是否可能存在阴谋论。

当骆桢先我一步提取出反应物时,我骤然惊醒,拿着反应匙的手停在半空。我从未败过,那一刻,我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望向你,渴望救赎,所幸我望向你时你也正望着我。

继而现实给了我更残酷的一击。事实证明,或许那时我不看你才是对的,这样我就不会看见骆桢兴高采烈地扑进你的怀里,说着“谢谢师兄”,而你并没有推开她。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全校人的笑柄,化学系才子与副校长千金的花边新闻不胫而走。

一开始我是不信的,直到有人说起,骆桢的父亲曾是某科学院院士,你若和她在一起,前途便一路坦荡。我权衡了一下,在这点上我确实不如她。也恰逢我那时刚学摄影,玩乐之心日渐强烈,我告诉自己,爱的另一种方式是相互成全,遂咬牙,毅然提出了分手。

你同意的时候没有扭捏,只是坚定地表示错在于你,后续会努力征求我的原谅并重新追回我。你没有说假话,之后你确实一秉虔诚地找我致歉复合,可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心理,明明很想答应,可真到了那时,留给你的又只是背影。

你说人各有心,心各有见,除了学生时期的那张试卷,不是所有事情努力了就会有好的结果。被社会一再毒打的收获,大概是能清楚千难之后有万难,也会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从前我不太理解,二者取其一只是孩子心理,对于思想成熟、目标明确的成人来说,所得皆所想,所想必所得。但此番历经西行后,我身处险境、命不久矣,似乎开始能体会拿起与放下的那种两难的境地,鱼和熊掌,到底要有个取舍。

而我猜你会有这样的感慨,大抵还是在爱情与前途之间无法抉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怪你。

如果不出意外,一周后,你将和骆桢一起作为本校代表去英国进行学术交流,想来有些不甘,与你并肩的人本该是我,如今虽有遗憾,但再无怨言。而我也许会和这荒原上孤寂的塔黄一样,留在祖国大西北的土地上,站成一座雕塑,隔着数万公里的距离永远祝福你。

3

我是被队长叫醒的,睁眼时身边聚了很多人,不仅有我们团队的成员,还有一群陌生面孔。他们着装一致,穿着统一的亮橙色冲锋衣。

见我醒来,队长惊喜地对我说:“我们获救了!”

听闻此言,我开始兴奋地左顾右盼,正巧看见救援队员们两两一队将进入半休克状态的同学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我心里一慌,拖着尚有余力的双腿踉跄起身,队长却将我按下,说道:“别紧张,郑盈盈没事。”

听他这么说我才放心,担架上的郑盈盈脸色苍白,早已昏厥,此时正被医护人员装戴吸氧面罩。我遂又看向队长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手掌,不禁有些担忧,它全然不像往常那般有力,但他无谓一笑,起身去了一旁。

我接过医护递来的葡萄糖喝了一口,听着救援队的人和队长聊天儿。

“一路上我们都提心吊胆,现在看到大家都没事,终于放心了。”那人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队长靠在旁边的车门上,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无力:“多亏大家及时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也多亏了化学院那个孩子,要不是他在前面探路,留下那么多定位信号,我们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你们。”那个人说着又话锋一转,“不过他也真是倔,非要赶来救援,让他跟我们一起也不愿意,匆匆忙忙带了一堆设备,夜里就出发了。”

队长眉头一皱,问:“化学院的?谁?”

“好像是叫向诣吧,怎么?他没联系上你们?”

听到这个名字,我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猛地坐得僵直,随后冲去那个救援人员身边,扯着他的衣袖,激动地询问:“你是说向诣?他也来了?”

那个年轻人被我狂躁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对……好像就是他。”

我的双眼蓦然瞪大,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忙问:“他在哪儿?!”

他被我问住了,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而后转身拔腿就走,大声呼喊另一位救援人员:“小章,昨天我们接收到的信号在什么地方?现在还能定位吗?”

“报告黄队,不能,信号在我们接收后的半个小时就消失了,猜测设备已经受损,无法再进行追踪。但根据最后一次接收信号的定位显示,距离这里不远,五公里以内。”

那个被称为黄队的年轻人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快步去往一台车上,从里面拿出一个扩音器,放声说道:“大家注意,除我们现有的伤员,还有一名学生处于失联状态,目前下落不明。现在兵分两路,一队人留下救护手上的伤员并先行送去医院,另一队跟我走,找人去!”

与此同时,我的双腿一软,险些摔到地上,缺食几天的我已精疲力竭,但我的大脑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向诣独自进入环境恶劣的流石滩来寻找我们,一路上给后面紧跟而来的救援队标记位置,但他迷失在这场风雪之中。比起我们一群人被困,他孤立无援的处境更加危险。

我坚持要留下来和救援队一起寻找向诣的下落,队长拗不过我,也陪我一起留了下来,但鉴于我们身体虚弱,只被允许留在营帐内等待。我坐在门口,一边儿输液,一边儿不间断地向外张望,但始终没有捷报传来。

输液袋中冰凉的液体配合着帐篷外低于十摄氏度的气温一滴滴渗入我的身体,每多一滴,寒冷就多一分。我逐渐感觉到我的手脚变得僵硬,但最冷的地方还是心脏。

我在那个位置从天明坐到天黑,直到入夜,我依旧没有睡意。不知是夜里几点,静谧的黑夜里起了一阵嘈杂声。我起身奔向门外,果然是救援队回来了,其中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嘴唇冻到发紫、脸上毫无血色的年轻人,他雪白的登山服上还布着斑驳的血迹,正是向诣。

救援队步履匆忙,一路小跑,黄队一看见我,立刻就冲我喊道:“我们在前面那座山脚下发现了他,他被滑落的山石砸伤,又在低温的地方冻了这么久,情况有些危险,需要即刻送往医院抢救。”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装备,我崩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一时不知所措,最后只得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可能是终于找到他的欣喜与感动,也可能是摒弃了心里最坏的那个打算的后怕。

都说本能反应骗不了人,从听到他下落不明的那一刻起,我伪装到自己都快相信的释然瞬间灰飞烟灭,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挣扎跳跃,撕心裂肺地提醒着我:原来,我还是放不下他。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将破晓,我坐在救护车最角落的地方,看着几个医护人员不断地在向诣身上连接仪器,测试各种数据,而他始终昏迷不醒。

待赶到医院,他立即被推进了抢救室。我被关在那扇厚重的大门之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我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无休止地往下流。

队长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包纸巾,并将一个笔记本交给我。

“这是向诣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想想还是交给你吧。”

我认识那个笔记本,从前向诣曾用它来写日记,但近两年很少看他动过了。

队长拍拍我的肩,起身去了病房看望其他队员。

我擦掉眼泪,踌躇许久后,翻开了那个牛皮日记本。

4

2021 年 10 月 27 日

浑浑噩噩中,我又打开了闲置已久的日记本,才意识到上一次动笔已经是两年前,没错,就是我们吵架吵到差点儿分手那次。

说来有些滑稽,待到再打开这本日记,我们已经分手了。

事实上,我从未觉得你真正离开了我,每当我为了节省时间凑合吃同伴帮忙从路边摊儿上带回来的炒饭时,总会想起曾经我们不分昼夜泡在实验室的无数个日夜。

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一场辩论赛上,你留着及腰长发,着一身白裙,有着明媚面孔,意气风发,清脆的嗓音迸出的却是一个足以撼动对方立论的观点——当我们意识到满地都是六便士的时候,依旧能有抬头看一眼月亮的能力。

我很喜欢这个关于月亮和六便士的说法,同时也对提出观点的你充满了好奇。我想,能无限向往月亮的人,心里一定盛满了诗和远方。

你大概并不清楚,小时候我的家境并不殷实,我听到最多的话便是“知识改变命运”。为了不让父母在我升学时苦恼私立中学的高额学费,也为自己能得到老师和家长口中“好孩子”的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夸赞,从记事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读书。家中父母的督促、校里老师的鞭策,促使我只能在学习这条路上越走越快,直至百米冲刺般跑起来。我不能停,也不敢停,长久的名列前茅,使得我已经不能想象屈居人后会是什么样子。

进入大学后,我更是几乎命定科研,常年都在被各种化学分子式与合成试剂包裹浸染,我获得的奖项越来越多、学历越来越高、越来越受导师重视,但生活总不会只有鲜花和掌声,舍与得从来是连在一起的,与莫大荣誉一起捆绑而来的大礼包里还夹带着枯燥和孤独。

如果没有那天路过小礼堂时偶然的一瞥,我可能就无法看见你舌战群雄的高光时刻,也会甘于在这毫无波澜的日子里默然工作到死。但当看你凭借诗意的月亮成功战胜了充满铜臭的六便士时,我蓦然醍醐灌顶,意识到我单调的生活也许就差这么点儿诗意。

于是,经历了半年的铺路谋划,我终于与你相识,并在那年圣诞节前向你表白成功。

看到你点头时的喜悦之情我已不知如何言说,但接踵而至的是我得到之后的惴惴不安,可能我比较像那只守护月亮的兔子,因为得到,所以更怕失去。可后来的发展竟比我事先预想的要顺利得多,本以为像我这样毫无情趣的理工男会招致你的厌弃,却不想你竟也对这些枯燥的知识充满了兴趣,以至于我们能并肩穿梭于各大实验室,且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也是那时候我才发现,你有着绝对的天分,旁人评价你是天之骄女,传言未有半点儿偏差。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未曾料到,当初使我们互相搀扶、惺惺相惜的要素,后来竟也会成为我们分开的导火索。

校里将两个出国交流的名额分发下来时,我是惊喜的。我从去年开始提交申请,准备繁复的资料,走完烦琐的流程,翘首以盼,终于等来获批,而两个名额属实超出了我的预期,兴奋之情更甚。不得不说,我第一反应便自私地认为另一个名额非你莫属。可我没料到,一向对研究不感兴趣的骆桢竟也会报名争取,而让我更没想到的是,流言也偏向于她,认为相比你来说,她是化学院本院系学生,“血统”更正。

我知你好胜,遇到这种情况,你势必要以实力取胜,绝不会落人口舌。所以我在院里放出消息,安排你和她进行公开实验,名额胜者可得。

可能天意弄人吧,实验前分明检查过的仪器却在你操作的过程中出了问题,那一瞬间我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比我自己失误都要紧张千万倍。而事情最终还是向着我们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骆桢先你一步完成实验,名额归她。

我空白着脑子宣布结果,迟钝的身体忘了反应,目光一直追随着你,只依稀地感觉到好像有人拥抱了我,随后现场一片哗然之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抱我的人是骆桢。我不知道她抱我的目的是什么,但后来我想,那时的你一定很难过,然而我没能及时上前安慰你,对不起,是我的错。

5

2021 年 10 月 28 日

闹钟铃响,我胡乱伸出手将闹腾的它关掉,抬起头来揉了揉疲倦的双眼,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一点儿。不远处的反应罐里,试剂正轻微冒着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意示实验正常,稍后可以进行下一阶段。我条件反射地环视一圈儿,这才意识到原来我昨晚写到一半竟然睡着了。

最近我常常睡在实验室里,催化反应进行到关键阶段,要时刻关注反应动态,实验室里不能离人。眼看一切正常,我又拿起笔。

梦醒时分,回头来看,字里行间竟都是你的影子,与其说这是我的日记,不如说是一封写给你的专属信笺。

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差了很多,因为要赶实验和论文的进度,我变得比以前更忙,而你因为失去了去英国的机会,空闲时间多了许多,陈宇他们出去喝酒玩乐时也总会叫上你,使得我们见面的次数越发少了。每当我达成了一项新的成就,迫切地想要与你分享时,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的人不是你而是骆桢,于是我即将宣之于口的喜悦无从表达,又生硬地冻在脸上。

对于骆桢,我和你一样心有不满,但碍于种种原因,我不能直截了当地将她的陋行公之于众,取消她的交流资格。那天的比赛之后,我实在接受不了你会输给她的事实,于是回去将比赛使用的两副实验器材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你所使用的那副存在问题,我将比赛不公的证据上报,却两次被驳回。没能成功为你平反,我便也不敢将事件的实情告诉你,怕你徒增烦恼。

那时候我常常会想,我不遗余力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大概是我想用盏灯拟月,用脚踏实地让聚沙成塔的光明永挂苍穹,却在举起扶靠的双手后,从白日做梦的高凳上扑了个空。

我心下早已将你认定为象牙塔里不染尘埃的公主,应该被捧在掌心,登上高塔观望皎洁的月亮,对满身铜臭气的六便士不屑一顾,尽情畅想自己心中的诗和远方。

可我与你不同,自小的生活环境教会我的,是爱情之外的势均力敌与门当户对。世人都说响鼓不用重槌,但破茧成蝶岂是一朝一夕。

我清楚我的物质条件仍旧匮乏,离我想要给你的标准相差甚远,所以我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我需要有足够多的六便士来搭起一座城堡,让你能站在城堡的顶端,离月亮更近。

听到你要和地理学院的人一起去西北参加科考的消息,我既惊讶又镇静,我大概能知道你的想法。我想,你应该还是爱我的吧?所以不愿看见我和别的人共赴海外,徒留你在原地黯然神伤。故而惊讶之余,我又有点儿欣喜,我觉得我们之间并未真正结束,如今只是感情出现了裂缝,只要用足够的时间和爱意去修补,我们早晚能破镜重圆。

电脑屏保突然出现格桑花的图片,那一刻,我不由分说地想到了“伏桑”二字,就连我自己也诧异,这二者之间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我是如何能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单纯地想你了。

6

2021 年 10 月 31 日

我正乘坐早上五点的航班飞越川藏线,透过机窗外的天空,能依稀看见天边正徐徐升起的太阳,晨光熹微,像极了我们曾一起看过的许多个日出。

科考队失联的消息传来那天,我的实验接近尾声,恰逢雅思成绩单也正派送到我的手上,一切就绪,我准备了两年的出国交流即将实现。但那一刻,我没有本该流露的喜悦之情,取而代之的是心下难以平复的焦躁不安。因为我竟找不到合适的、分享喜讯的人,亦过于担忧你是危是安。

为着一个目标奋斗了太长时间,当愿望达成时,我却怅然若失,放空的大脑使我突然失去了后面的规划思路,不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将手头的琐事推开,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开始胡思乱想。

比起绚烂多彩,可能我还是更适合单调的生活轨迹,以至于在遇见你之后,我不再想去认识了解旁的人,我乏善可陈的人生只允许有一次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触动。

实验室的同事看见我仰靠在椅子上躺尸的模样,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在离开前将他刚买的一包烟丢给了我。我愣了一下,没有将它还回去。就这样,原本戒了三年的烟,我又鬼使神差地撕开包装盒的塑封,抽出了一支。

常有人说,烟和酒是最能麻痹自我的东西,但当朦胧的烟雾将我包围其中,我却越发清醒。我掐断剩下的半根烟,火苗熄灭的瞬间,新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很快占据我全部的思想。

我利落地将反应完成的实验收尾,熬了一个通宵将报告写完,发送到导师的邮箱里,接着买了最近一趟去往西北的航班。

听说院里申请的救援队将于下午出发,我等不及与他们同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你的安危。我不能想象这个世界没有你的存在,若是哪天我如愿站上顶峰,我一定希望身后有你的祝福,哪怕我们没有在一起,哪怕你只是隔着茫茫人海浅浅地望我一眼。

伏桑,别怕,我来了。

7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郁得快要让人窒息,它们嚣张地从各个诊疗室及病房溢出,弥漫至整条走廊。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加快了脚步。

向诣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用湿润的毛巾给他擦净脸,之后便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如同已然过去的两个月一样。

刚被医生告知向诣有可能永久性休克时,我几近崩溃,几天食不下咽,直到他从重症病房转出,我的情绪才稍微好转。到现在,我已经能控制自己在面对他时忍住不哭泣。

医生告诉我们,常与他聊天儿、让他尽可能多感受外界刺激会对他的苏醒有帮助,于是我便每天不厌其烦地对着他讲话,快成为一个话痨,尽管他并没有回应。

我打开手机播放轻音乐,拉着他的手又开始絮絮叨叨。

“昨天校里的鉴证结果出来了,我们本次西部科考的内容获奖了,说起来,这还得有你一份功劳,若不是你当时冒着危险独自前往唐古拉山脉寻找我们,可能我们这群人已埋骨他乡,哪里还能有拿着奖项沾沾自喜的机会。”

“后来听救援队的人说,他们是在我们扎营处不远的一座山脚下找到你的,我这才想起来,当初被困的几天里,我时常坐在帐篷前的矮石上望着那座大山出神,因为我总隐隐感觉那是家的方向。听他们描述,那座山的背面地势险要,落石与青苔繁多,但那是距离我们被困之地最近的一条路,所以推断你必然是抱着节省时间的想法铤而走险,才会伤重至此。”

一想到这儿,我的眼眶又开始发酸。原来,我们曾经靠得那么近,就隔着一座山的距离遥遥相望,我在这头,你在那头。

“我们还在山的这边发现了一株塔黄,它宛如严寒中不屈的战士,站得顽强而笔直,它这坚韧不拔的性格倒是和你有些相似。想起队长跟我说过,塔黄的花语是生生不息,所以,你也一定能醒过来。”

病房门被叩响,今天的探病时间结束,当值护士前来敲门提醒,我收拾好东西起身,临行前凑到向诣的耳边低声轻语了一句。

待走至门边,我又忍不住回头一笑,冲他挥了挥手,心里默念:其实还有一句,等你醒来,我再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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