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的时候,天气非常的热,各处都打开了,终夜也都开着。有月亮的时睡醒了,眺望外边,很有意思。就是暗夜,也觉得有意思。下弦的在早晨看见的月光,更是不必说了。很有光泽的板廊的边沿近旁,铺着很新的一张席子,三尺的几帐站在里边一面,这是很不合理的。本来这是应当立在外边的,如今立在里边,大概是很关怀这里边的一方面吧。
男人似乎已经出去了。 [066] 女的穿着淡紫色衣,里边是浓紫的,表面却是有点褪了色,不然便是浓紫色绫织的很有光泽的,还没有那么变得松软的衣服,连头都满盖了的睡着。穿了香染的单衣,浓红生绢的裤腰带很长的,在盖着的衣服底下拖着,大概还是以前解开的吧。旁边还有头发重叠散着,看那蜿蜒的样子,想见也是很长吧。
这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在早晨雾气很重的当中,穿着二蓝的裤子,若有若无的颜色的香染的狩衣,白的生绢的单衣,红色非常鲜艳的外衣,很为雾气所湿润了,不整齐的穿着,两鬓也稍微蓬松,押在乌帽子底下,也显得有点凌乱。在朝颜花上的露水还未零落之先,回到家里,赶紧给写后朝惜别的信吧, [067] 归去的路上心里很着急,嘴里念着“麻地里的野草”,直往家里走去,看见这里的窗子已经打起,再揭起帘子来看,〈却见女人那么样的睡着〉,想见已有作别归去的男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这男子匆匆的归去〉,大约也觉得朝颜花上的露水有情吧。暂时看着,见枕边有一把朴树的骨,用紫色的纸贴着的扇子,展开着在那里。还有陆奥国纸裁成狭长的纸条,不知道是茜草还是红花染的,已经有点变了色,散乱在几帐旁边。
似乎有人来了的样子,女人从盖着的衣服里看出来,男的已经笑嘻嘻的坐在横柱底下,虽然是用不着避忌的人,但也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心想给他看了自己的睡相去了, [068] 觉得懊恨。男人说道:
“这很像是不胜留恋的一场早觉呀!”玩笑着说,把身子一半进到帘子里边来。女人答说:
“便是觉得比露水还早就出去了的人,有点儿可恨呵!”这本来并不是很有意思,特别值得记录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互相酬答,也是不坏。男人用了自己拿着的扇,弯了腰去够那在女人枕边的扇子,女人的方面怕他会不会再走近来,心里觉得怦怦的跳,便赶紧将身子缩到盖着的衣服里去。男人拿了扇子看了,说道:
“怎么这样的冷淡呀。”仿佛讽刺似的说着怨语,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渐有人的声音,太阳也将出来了吧。心想趁了朝雾没有散的时候,赶快的给写那惜别的信,现在这样的就要迟延了。旁人不免代为着急。从女人这边出去的那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所写,却已经寄信来了,信外附着带露的胡枝子,〈可是使者因为见有客人在这里〉,不曾送了上来。信上面熏着很浓厚的香,这是很有意思的。天亮了,人家看见了也不好意思,那男人就离开了这里走了,心里想自己刚才出来的女人那里,或者也是这样的情形吧,想起来也是很有趣的。
[001] 自十月至十二月,以竹箔截流为鱼梁,以捕冰鱼,在宇治川中最为有名,至春天则已过时。
[002] 红梅的衣服于十一ニ月中着用,表面用红,里面用紫色的夹衣。
[003] 产室本意是生产的房子,但古时习俗,常另有设备,不以寻常住屋充用。
[004] “虐待牛的”,意思不甚可解,别本作“车牛死亡了”,盖古代用牛驾车,没有牛则车便无甚用处了。
[005] 博士系学者的称号,古时大学寮中设有明经、明法、文章诸种博士,任教官之职,照例惟有男子得继承家学,若女子便不得做博士了。
[006] 古时阴阳家有“避忌方角”之说,如需出门往东而方向不利,则改道往南先至一人家,住宿一夜,次日前去便无妨碍,其家应加以款待。立春的前夜今称为“节分”,原意则是节候之所由分,即是由立春以至立冬的前一日皆是,如逢此时没有宴飨,自然更是觉得寂寞了。
[007] 旧时交通不便,如有问讯须由人专送,因此亦遂多附送礼物。
[008] 结封系古时一种封信法,将信笺叠成细长条,作成两结,于结处墨涂作记,立封则上下端各一扭折,不似如今的封缄。
[009] 古代除帝王乘辇外,余人并用牛车,这里是说将拉车的牛牵走了。
[010] 古时结婚习惯,率由男子往女家就婚,晚去早归,亦有中途乖异,遂尔绝迹的。中国唐时似亦有此俗,见于传奇小说中,如《霍小玉传》。
[011] 修验者系佛教真言密宗的一派,专修炼法术,为人治病驱妖,在古时甚见信用,一般有病的人大概多请其治疗。
[012] 修验者行施法术,需用一个童子做神所凭依的东西,将妖精移在他身上,从他的口里,听取病情。
[013] 国司即是郡守,所谓“前司”,意思即是说“前任的郡守”,表示并没有新的任命,所以仍旧称前次的官衔。
[014] 桧扇是仪式上所用的扇子,乃是用桧或杉树的薄片所做,共三十九枚,用各种颜色的绢丝结合,上糊薄纸,加以绘画。
[015] 香球系用麝香、沉香等入锦袋中,与艾和菖蒲相结合,下垂五色丝缕有八尺至一丈,以避邪秽,于端午节用以赠送。卯槌则于正月初次的卯日用之,亦有辟邪去恶的效用,系用桃木所做,凡长三寸,广一寸,用五色丝穿挂,长及五尺。
[016] 为什么午睡起来洗浴是那么不好,其意义不能明了。又十二月晦日的长雨,为什么是“精进的解怠”,也是不明白,别本就没有这一句。“精进”本佛教用语,谓修道精进,后来则专指吃食,即吃菜忌荤腥。
[017] 白衣服系夏季的服装,至八月就不应再着用了。
[018] 当时为得避忌或祈愿,俗人常有在寺院住着数十日之久的。
[019] 人家正门大率南向,所以像个样子、北向则是后门了。
[020] “到了国府殿”是当时童谣的一句,今无可考。国府殿疑即国守。
[021] 乌帽子本是礼冠下的一种头市,用黑绢缝作袋状,罩于发髻的上面,但后来以纱或绢做成,上涂漆,便很有点坚硬了。
[022] 此处语意似重复,但原本却有分别,盖前者系对父母而言,后者则泛一般。
[023] 古时多有忌讳,打嚏的时候在旁的人每为咒诵,以避免灾祸,今俗信犹尚存留此习。唯自己咒诵,则为可憎的举动。
[024] 据说这是长保二年的事情,即是公历的一千年。
[025] 当时通行的一句俗语,谓心里有不如意的事叫“采芹菜”,其出处虽有种种说法,但皆不可靠。一说是出于野人献芹的故事。
[026] 辅尹为尾张守藤原兴方之子,木工允是木工寮的三等官,兼任六位的藏人。
[027] 此一节原是第二四段的续文,皆说可憎的事物者,别本多与前文并合,联为一段,此系依《枕草子春曙抄》本,故仍分列。
[028] 原本系汉文的“侍”字,乃动词的谦词,用于代名的第一位,今改译作代名词。
[029] 宰相系参议官的名称,定员八人,以四位以上的公卿充任。
[030] 原文“麻吕”,古代无论男女自称的名词。
[031] 即是可以不自称“本人”,不过用了反语罢了。
[032] 旧时用各种香料薰衣,将衣被搭在熏笼上,犹现今的用香水。
[033] 日本铜镜最初系由中国输入,认为是上等精品,甚见珍重,故以发现上面有阴影为忧虑。这一段原是说心里感觉怦怦的惊动,并不一定是惊喜,如这一则是一例。
[034] 四月中京都例有贺茂祭,很是热闹,从上贺茂的神山采来葵叶,作种种的装饰,或挂在柱帘上,直等到它凋落为止。
[035] 用纸布木头泥土,作为男女人形,称为“维”,本系人的替身,为修禊时祓除之用,后来转变为女儿的玩物,每年三月中陈列起来,有各种器具什物,是为雏祭。
[036] 系是折扇,但只是一面用纸糊着,状如蝙蝠的翅膀。故有是名。
[037] 旧时妇人多将牙齿染黑,用五倍子粉及铁浆做成,名为“齿黑”,此风一直维持下来,至明治维新时始见废止。
[038] 双陆系古代游戏,从中国输入。用骰子两颗,凡掷得同花者为胜,异花为负。
[039] 阴阳师属于阴阳寮的官员,专司ト筮及祓除等事,凡人虑有人咒诅,率请其解除,则所有罪秽悉随水流去,以至冥土云。
[040] 神官为神社里的职官,司祈祷的事,此系神道教的事情,与阴阳道从朝鲜中国传过去,出于道教者不同。
[041] 这一节别本认为亦是说“愉快的事”,所以与上文合并为一段。
[042] 网代车为古时官吏常用的车,以桧皮编作箔为车身,上加漆绘,亦有用竹编的,因竹箔名为“网代”,意云代网以捕鱼,故名。
[043] 楮树皮经过处理,唯存纤维甚细,色白,故称木棉,谓马鬣的形状相似。
[044] 杂色人系指无官位的人,因其袍色无规定,着杂色的服装,在牛车左右的一种侍从。随身则是贵人身边的护卫,以近卫府的低级职员充任。
[045] 小舍人系官厅所使用的童儿,或可译作“小厮”,但意思稍有不同,故仍用原名。
[046] 这一段别本亦认为是说“愉快的事”的,与上文合并为一段。
[047] 六位的藏人于退职时例进一级,故成为五位,旧例五位以上的官员得升殿,称为殿上人,唯藏人的五位因已退职,故不在此例。
[048] 女人听说法得不下车,于院子里坐在车中坐听,但观下文似亦有不乘车而步行者,作者颇提出非难。
[049] “法华八讲”为讲《法华经》的法会。《法华经》凡八卷,由八人分讲,一日中早晚各讲一卷,四日讲毕,但每卷也不是逐句讲说,只是择要讲解问答而已。八卷之外,又加起结各一讲,计共费五日,第三日讲第五卷时为中日,更举行特别的仪式。
[050] 壶装束为中古时妇女外出时的服装,系以练衣被头上,头戴斗笠。“壶”字取义不详,有诸种说法皆不可靠。
[051] 佛法很看重因缘,举行法事,与会者即与佛法有缘,法华八讲亦是其一。
[052] 莲花瓣系是纸做的,法会中有散华,乃以纸片作成莲花瓣,于行道时四面撒放。
[053] “莲华的露”指佛法,切合《妙法莲华经》,又菩提寺的名称也有关系,谓好容易来到菩提胜地,所以不想回到浊世去了。
[054] 据《列仙传》里说,老人好黄老之书,在山中耽读,值湘水涨,君山成为湖中一岛,亦并不知道,忘记了回巴陵去了。
[055] 小一条大将为藤原济时,乃当时权大納言右近卫大将,乃左大臣师尹的次子。
[056] 藤原佐理其时任参议,号称宰相,以书法有名。
[057] 藤原实方为大将济时的儿子,其时任兵卫府的佐官。长明未详,或云即是长命君,见于《荣华物语》。
[058] 香染系一种染色,亦称丁子染,乃用丁香煎汁染成,淡红而带黄色。
[059] 藤原义怀为藤原伊尹的第五个儿子,其时任权大纳言。其妹怀子是花山天皇的生母,为当时外戚的最有权势者。宽和二年(九八六)六月二十三日花山天皇因弘徽殿女御的死,不胜哀悼,于夜间潜出至花山元庆寺出家,至第二日义怀得知了这个消息,也相从落发做了和尚了。
[060] 作和歌赠人,须得唱和,称为“返歌”,不然便要受人耻笑,说前世乃是不会叫的虫鸟。
[061] 藤原为光,其时任大纳言,八讲的这年七月进为右大臣。
[062] 两件单衣叠着,在边沿缀作一起,女官们的服装,自五月五日起着用。
[063]《 妙法莲华经·方便品》中,释迦如来将为说“开三显一”的佛法时,有五千比丘起“増上慢”,以未得为已得,未证为已证,遽尔退出。释迦并不加以制止,但对弟子舍利弗说道:“如是增上慢人,退亦佳矣。”中纳言引了经中典故;对于作者的退出,巧妙的加以嘲笑。回答的话亦用同一典故,谓天气这样的热,恐怕你也将退出,即是在增上慢的比丘五千人里边。
[064]《 春曙抄》以为系作者问话,藤大纳言答说,似在赞许中途的退出,亦是一种说法。
[065] 旧本作“迨老年犹未到来”,以为未详所出,后人考订认为系《新敕撰集》中源宗于的歌,是咏朝颜花的,其中讹字亦遂加以订正了。
[066] 这一节是想象的描写一种场面,可以想见当时恋爱的情形。
[067] 古时男女婚姻皆男就女家寄宿,至次晨归去,即写信给女人惜别,称为“后朝”,原语为“衣衣”,谓男女各自着衣回去,“后朝”则是汉语的译意。
[068] 旧时习惯,妇女的睡相不能让别的男人看见,除了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