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管理重视制度,中国式管理重视恕道,投入务求“真”,产出必须合“德”,将伦理和道德合一,才是中国式管理的品质所在。
有一次,在厦门市的街道上看见四个斗大的字,写在某所学校灰旧的墙壁上面,既没有署名,也不很显眼,却着着实实敲醒了人们。这四个字说起来并不新颖,但是对当今社会却具有警世的作用,值得从事教育、培训和管理的人士加以重视。那四个字就是:厚德求真。德指品德,而真即真实。品德要纯朴实在、忠诚厚道;求学要真切实在、不虚假,也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能够故弄玄虚,哗众取宠。
管理所研讨的,几乎都是纸上谈兵,很难通过实验证明,因为变数太多,可以说每一次遇到的情况都不一样。但是,有一个“投入—产出”系统始终贯穿着,未曾分离。投入各式各样的资源,产出各式各样的产品或劳务,便是大家常说的管理。投入若干决策,产出某些结果,也是管理。再进一步说,投入真材实料的资源,产出品质良好的事物,才是管理所希望看到的事实。投入务求“真”,产出必须合“德”,合乎品质的要求。
当年俄国的彼得大帝,强制性地推行表面上的西欧化,那些西化的俄国人形成了俄国的知识阶级,他们要将俄国人带入西欧社会的生活方式中。结果,这些人却与俄国同胞隔绝了,有许多人在19世纪不得不移民到西欧各国,在那里生活,又得不到由衷的安乐,因为文化不同,难以融入。
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要求改变长期闭关锁国所造成的落后状态,同样热衷于向欧美各国学习。一直到现代,他们判断知识分子的标准,尚不是这个人有多少优秀的智慧,而更多是看这个人懂得多少欧美的思想和学说。从这个意义上说,知识分子基于知识的理性,学到了分析和区别的能力,结果拆毁了自己的根基,反而威胁到了自己的存在,这是何等不幸。
放眼欧美社会,知识分子之间也是用“专业”来打造封闭的小圈子,与别人隔绝,只活在同行的圈子里,不但和大众隔绝,而且和其他专业人员保持距离。科技急速发展,知识愈高深愈专门化,很多人说出来的话大家都听不懂。这样,迟早会陷入门户之见,产生成见而不自知。
平心而论,自古到今,要成为知识分子,至少需要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两者缺一不可,而且都必须相当充裕,这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担的。何况每一个人天赋的智能并不相同,同样有时间有金钱,有的人可能先天智能不足,根本无法研究高深的知识。要成为知识分子,就有实际的困难,虽然后天的努力可以获得相当的弥补,但毕竟不是每个人想做就能够如愿做成的,这就是命运。从这个角度来看,知识分子最好自觉,从社会取用了很多资源,花费了特别的教育投资,相对也应该负有更多的社会责任,必须为社会尽到更多的义务。
《大学》:“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
任何人在成为大众或知识分子之前都是人。大众对知识分子的敌意,知识分子对大众的高傲,对整个社会而言,总是不好的现象。而造成这种隔阂的原因,不在于知识,而在于德行。知识分子不能包容大众,大众也不能欣赏知识分子,都是德行在作祟。
和孔子同样受人尊崇的西方哲学家苏格拉底,把知识当作道德的本质来看待。《大学》中说:“物格而后知致,知致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证明道德来自知识,没有知识就没有道德。
一般大众之所以看不起知识分子,真正的原因是知识分子的品德修养欠佳。高傲的态度,加上总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简直不把大众放在眼里。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受西方影响,盲目主张知识产权,没有相应的知识普及,当然更难获得大众的欢迎,被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倘若孔子当年主张知识产权,大家会尊称他为万世师表吗?儒家思想能够发展得这么好、影响这么深远吗?
我们现在不得不接受西方的若干“普世价值”,却也不应该把他们所认定的都当作金科玉律。譬如智慧财产,将来我们形势大好时,必须另订妥善的办法,而不是沿用现有的方式。要真正把管理和伦理密切结合起来,使中国式管理的道德性获得普遍的发扬。
成中英教授在国际上大力宣扬中国式管理在伦理方面的建树,不断指出“伦理是内在的管理,管理是外在的伦理”,倡导管理与伦理合一,更明白地指出:“中国士大夫讲究道义精神,志向很大,而且高瞻远瞩;人际讲求信义,尤其五伦思想特别发达,形成一套礼仪表达关系;在处理事情方面,表现合乎礼、义、道,重于实务。”然而现代中国人的“道义”只是一种说辞。实际上,面对的是功利,与这个词不相符合。
嘴巴上说道义,心里想的却是功利。口头上说为别人着想,内心完全不是如此。口口声声说欢迎光临,实际上有口无心,服务并不到位。没有钱不服输,有了钱很狂妄。说穿了,便是利字当头,义气全不见了。
义气为什么不见了?我们猜想是被领带束住了,把心和脑的通道束缚得太紧,以致气不能通。相传,当年成吉思汗西征,俘虏了很多洋人,把他们的头颈系以草绳,拉扯着随军行进,好像牵牛一样,不怕他们脱队。后来,西洋人把领带打在头颈上,来纪念这个耻辱的事件。想不到现代中国人,也唯恐不能把自己当作牛,争先恐后地自动套上领带。如果这种传言属实,成吉思汗地下有知,必然也会十分后悔,因为欺辱别人的子孙,结果必然不可例外地成为欺辱自家的子孙。
不但口气合理,心和腹的气要畅通,而且凭良心动脑筋,自然讲义气。
义是宜的意思,义气便是适宜通畅的气息。不但口气合理,心和腹的气要畅通,而且凭良心动脑筋,自然讲义气。不能凭良心思虑事情,难怪只讲利害而忘却通义。希望大家都多发挥一些良心道义,看看能不能解决当前的社会危机。
《大学》中说,居上位者不可以用那些令人不满的态度来对待部属,部属也不该用那些令人不满的不良态度来对待居上位者。
西方的道德以个人为本位,崇尚自由,鼓吹平等。个人主义思想,尤其重视人权。工业革命,机械代替人力之后,个人的活动机会大幅度增加。自由交易、自由结社、自由竞争,更加助长了个人主义。他们的家庭组织力求简单,以夫妇为中心,子女结婚后便另立门户,父子夫妇,各有私人财产,并无家庭共有,人将死时,可以任意处置遗产,赠予子女或捐献给他人,悉听尊便。家庭观念淡薄,家族企业也不是主流形式,亲戚来往,和一般朋友一样,未必特别亲密。
我国的道德则以家族为本位,五伦之中,属于家族的部分,有夫妇、父子、兄弟三种。君臣好比父子,朋友有如兄弟,推开来便是四海同胞,天下一家。一人为善,则全家族同感荣耀;一人作恶,全家族都有受辱的感觉,甚至于一人有罪,全家族都要受到牵连,以致家人之间关系密切,休戚相关,而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念头。家族企业便是家族主义的发扬光大。成中英教授认为家族化并不是缺点,只是把家族与外人分得太开才会产生很多弊病。有人说,中国太家族化了,而日本不讲求家族化。成中英教授却指出:日本是含收的家族化 ,对所用的人,全都使用安抚的政策,使其与企业共存亡。换句话说,以家族为中心,将朋友、所用的人都包含起来,将其视为家族的一分子。我们比较不赞成的是排他的家族化,把没有家族关系的人都视为外人,而强烈加以排除。只要将排他的家族化转变为含收的家族化,家族企业仍然没有脱离中华文化的要求,并没有什么不好。
在管理上,西方重视制度,我国则重视恕道。《大学》说,居上位者不可以用那些令人不满的态度来对待部属,部属也不该用那些令人不满的态度来对待居上位者。凡是在前面的人,不可以用那些令人不满的态度来对待后面的人,凡是在后面的人,也不可以用那些令人不满的态度来对待前面的人。左边对右边,右边对左边,也是同样的道理。这种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考虑问题的行为,实在可以补制度的不足。若是制度加上恕道,岂非更加妥善?
人为万物之灵,应该放宽松一些,好让良心和脑袋畅通,使伦理与管理合一。中国式管理的道德性得以彰显,才是全人类的福气,全宇宙的真正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