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意在探讨疑问句隐含判断的情况。要深入下去,就必须对疑问句进行恰当的分类。
对疑问句有的语法书是从语法角度来分类的,有的是从疑问句在语境中的作用来分类的,而我们则要从思维角度来分类。
我们这里采用张静、张珩两位先生在《古今汉语比较语法》中对疑问句的分类,他们根据意义把疑问句分为三类:正问(有疑而问);反问(无疑而问);半问(半信半疑)。对此,他们在该书修订本第261-264页、第435-437页上有详尽的阐述。
不过,对这种分类,我们并不是从疑问句的意义上来认识,而是从疑问句产生的原因这一角度来认识。据此,并结合其他一些方法,我们对疑问句作了下面的分类:
1.无疑而问――反问、呼问、设问
2.有疑而问――特指问、是非问、选择问、反复问
3.半信半疑
至于所谓间接疑问,从表面上看说话者只是陈述自己对某一现象不知晓,并未直接发问,但其实是包含了疑问的。例如:
我不知道谁来了。
你说他会不会唱歌。
对这种句子,我们可以归入相应的类型去讨论。
疑问句与判断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以为从广义上看,所有的疑问句都隐含判断。凡是从疑问句客观效果上就可体会到的隐含判断,便称为广义隐含判断。
因为我们知道,语言是以人们的思维为内容的,在具体的评议环境中人们的每句话,都或强或弱地表达了或隐含着一个或一系列的判断。这一点正如陈宗明同志在《现代汉语逻辑初探》中所说的,甚至像“谁来了”这个疑问句也暗含着“有人来了”这个命题(命题指判断的语言形式),我们如果结合具体语境来看,那更是非常清楚。在平常的思想交流以及公安的刑侦中对隐含判断的分析有着特别重要的作用。
即使我们不去考虑修辞上的弦外之音,但只要我们对思维对象产生了疑问,这本身也就隐含着判断。比如,“谁来了”,就隐含了“我不知道来人是谁”这样的判断。如果不是隐含着这样一些判断,那么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句产生。比如,倘若他不以为是“有人来了”,那他就不会用“谁”来发问,而要用“什么”之类;倘若他知道“来人是某甲”,那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问“谁来了”,最多用“是某甲来了吗”之类的问句,而如果他还是用“谁来了”这样的问句,就说明有了其他的意义。
在平常的语言环境中,人们对于问句的严格选择,这也表明问句是隐含判断的。比如,人家好好的一个人,你不能上前就问“你没生病吧”,更不能问“你病好了没有”,因为这样发问,前者就是怀疑人家生病了,太不礼貌了,而后者那种复杂性问语则是坐实人家生病了,更近乎蛮横。这里还仅仅是日常生活中的小问题,在做思想工作时更要注意。所以,尽管疑问句从表面上看,发问者对某种情况似乎没有断定,但我们在发问时却必须慎重,发问时必须使其隐含判断切合实际、与语言环境协调。
我们还常常对问句本身加以肯定或者否定。说这问得好,问得有价值;那问得不好,问得无理。倘若问句并不隐含判断,这隐含判断并不为人们所体会,那么这种对问句本身的肯定和否定便毫无意义。这实际上也说明了疑问句是隐含着判断的。在井冈山时期,革命稍受挫折,有人提出“红旗到底打得多久”的疑问,尽管只是个疑问,但还是受到毛泽东同志的严厉批评,因为这里隐含着的是对指挥的怀疑,对前途的失去信心。
总之,在具体的语境中,疑问句都隐含着判断。如果认为疑问句并没有对事物情况断定什么,那并不完全符合事实,而且有些疑问(不仅仅是反问句)的真假值也是可以确定的。
1.广义狭义之区别
疑问句都隐含判断,还只是从这疑问句在客观上是否使人体会到问话中的隐含判断来讨论的,但严格讲疑问句并非都隐含判断。因为判断应该是思维主体运用概念去断定对象情况,所以只有那些发问者本身在主观上就做出了隐含判断的疑问,即其思维中确实存在着这一过程,我们才认为这一疑问句隐含了判断,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疑问句狭义隐含判断。
2.在狭义上不隐含判断的疑问句
下面所讲的两种疑问在狭义上并不隐含判断:
设问。除少数人认为只问不答有时也可看作设问外,一般还是认为其由自问自答两部分构成。其自问部分,发问者并没有从主观上对事物情况做什么断定。比如,毛泽东说,“什么人是老实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是老实人。” [1] 此中自问部分,发问者并没有对老实人是哪些人在主观上做断定,而只是起一个引起注意的作用。所以,尽管从广义上看,这自问部分隐含了“有人是老实人”这样的判断;但从狭义上看,并不隐含判断。再说设问句是由两个部分构成的,自问自答,它与我们讨论的其他疑问句并不一致,因而在后面讨论疑问与模态判断关系时,便把它排除在外了。
特指问。这类问题的发问者主观上实在没有对所问对象做什么断定。如果有一个项目不知道,便用一个疑问词语去替代,比如,“谁来了”;有两个项目不知道就用两个疑问词语去替代。比如,“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呢?”“谁上哪儿去了?”
也许有人要说,这里发问者对未知对象也有断定。比如“谁来了”,就断定了来的是“人”而不是人以外的东西,所以,用了专指代人的疑问代词“谁”。“他上哪儿去了”就断定“他离开这儿了”。不过,我们深入地想一下就会发现,这里的断定及由这个断定而产生的对应的隐含判断,其主观因素不是没有,就是与我们这里所讲的并不一致。“谁来了”固然断定了“有人来了”,但是作为发问者所要知道的绝不是来者是人还是狗(尽管有不是人的可能),而是要知道来者的身份,来者是人中的哪一位具体的人。“他上哪儿去了”发问者要知道的不是“他不在这儿了”,而是“他”的去向。我们可以比较下面两组句子:(1)谁来了;是王华来了吗;(2)他上哪儿去了;他是上盐城,还是上扬州了。结果很清楚,特指问中或者是发问者主观上没有对所问意图做出断定,或者是发问者主观上不是对所问情况做出了断定。
我们如果再注意一下答案也会有新的启发,是非问、选择问、反复问这三种问句,其答案发问者是能够料到其可能情况的,而特指问的答案在发问者却只知道范围,可能情况却是无法料及的。
因此,我们认为,从狭义上看,特指问不隐含判断,下面讨论疑问与模态判断关系时也就不再涉及特指问了。
3.在狭义上隐含判断的疑问句
(1)隐含判断就是主要的表达目的。无疑而问中除去设问上面已经辨其狭义上无隐含判断,其余的反问、呼问均有隐含判断,而且这些隐含判断就是所要表达的主要目的。
①反问。发问者对某一情况已经做了明确的断定,只是为了加重语气,或者加进某种特殊的语气,才采用了疑问的形式。去掉这些假象就会发现反问句其实不仅隐含着判断,而且这隐含判断就是其表达的主要目的,其采用疑问形式的目的倒在于显示出“隐含判断”。对于这一点,尽管说法上有差异,大多数逻辑专著还是承认的。
反问句隐含的判断与其表达形式是不一致的,相矛盾的,即字面上肯定的反问句,它所隐含的判断则是否定的;字面上否定的反问句,它所隐含的判断则是肯定的。例如:
例1老爷不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么? [2]
例2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得他! [3]
例3只听黛玉先说道:“你又来作什么?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会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哄着你。你又来作什么呢?” [4]
例1中,门子此问隐含“你应该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这是反问中语气较弱的,有提醒作用。例2实际是说“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惹不得他”,这里门子采用反问强调薛家威势,劝阻贾雨村的语气很强。例3是黛玉责备宝玉的话,“你又来作什么?”单念起来不是反问,但放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就是反问,这两句在上面那段话里便是反问,隐含着“你不应再来了”。
反问隐含的判断有时可能是或然的,如“难道这件事他一定知道吗?”其隐含判断是“这事他可能(即不一定)知道”;也有可能是实然的或者是必然的,如“难道这件事他会不知道?”其隐含判断便是“这件事他一定(即不会不、不可能不)知道”了。这样它与判断的关系显然非常复杂,其隐含判断即其主要表达目的,再说它又是无疑而问,与我们下面讨论的问句很不相同。反问只有疑问句之名,而无疑问之实,所以我们在后一部分讨论疑问与各种模态判断的关系时,便把它排除在外了。
②呼问。它所隐含的判断是只有一方面的,与字面意思一致,而不像反问那样相反。比如,“你回来了?”其隐含判断就是“你回来了”。再比如下面的例子:
见了秦氏,(张先生)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 [5]
这种场合下的这个问句,就是在今天这样的社会里,如果等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大家也都会十分难堪,更何况那个时代而且张友士又是这样老成的拘礼的人呢,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不可能当着秦氏的面这样问的。呼问之所以采用疑问形式虽有还不十分明确的因素,但主要是为了得到证实,而其用途就是常作招呼。
(2)隐含判断并非主要表达目的。这类疑问句中的主要部分,也是我们要重点讨论的。这类句子从表达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隐含的那些判断,但在表达主要目的时却一定是做出并且依靠了隐含的判断。
①半信半疑。此类问句都隐含了判断。在这类问句中总能让人体会到发问者对某种情况所做出的判断。这种疑问句常常包含了强烈的暗示,以表明自己对某一情况在半信半疑中的偏向,因而在句末常用“吧”“啊”这种偏向性很强的语气词,如:“他来了吧?”“你喝碗粥啊?”这类疑问句其相对应的隐含判断只是一个方向的,尽管客观上有两个方向的可能,其所偏向的方向与字面是一致的。
例4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6]
这里贾雨村根据门子上面所言断定门子“深知凶犯所躲的方向”,只是为了求得证实和婉曲才发出这一带有猜测意味的疑问。
例5姐姐可大愈了? [7]
这里从宝玉主观说,与此相对应的判断是“姐姐应该大愈了”。
这两例中的问句尽管在客观上可以是隐含着两方面的判断。例4客观上可以理解为“你应该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和“你可能并不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例5可以是“姐姐应该大愈了”和“姐姐可能还没有大愈”。但我们不认为例4中贾雨村做出的是“你可能并不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例5中宝玉主观上做出的会是“姐姐可能没有大愈”,也就是这些判断并不是半信半疑这类问句所隐含的判断。尽管按抽象的理论来看,“可能P”与“可能非P”等值,但是我们认为在实际思维判断中这两者有着不同的偏向,在实际语言中两者又体现着不同的感情和效果。
②是非问句。这类问句是因为有一个项目不明确,如果发问者不想表明自己有什么见解,它可以用疑问词去替代那个项目而要求别人特别地回答它,可是发问者一旦根据某些情况做了断定,便用自己的估计补出那个项目,因为吃不准,仍采用疑问句。比如:
二奶奶还在睡中觉吗? [8]
这话态度生硬,周瑞家的本可以采用特指问:“二奶奶在干什么?”可她主观上做了断定,或者说为了让听话的感觉到她所做的断定,即“二奶奶可能在睡中觉”,以此来表明自己与凤姐的关系熟悉。所以,是非问句在狭义上也是隐含判断的。
是非问句的相应隐含判断也是或然性的,只不过与半信半疑一类相似也常常是偏向一个方向的。比如,“二奶奶还在睡中觉吗?”其隐含判断是“二奶奶应该是在睡中觉”,其方向与字面也是一致的,也有的是非问隐含判断是两个方向的,比如,上一句话改动一下就变成了这样:“二奶奶在睡中觉吗?”
是非问句其断定性要比或然判断弱得多,甚至比削弱了的直陈形式的或然判断与半信半疑问句还要弱。可比较下面四句话的断定性:
二奶奶可能在睡中觉。
我估计二奶奶可能在睡中觉。
二奶奶在睡中觉呢吧!
二奶奶在睡中觉呢吗?
另外,是非问句的隐含判断,有时是带有条件的。比如:
这样说来,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大姑奶奶了? [9]
其隐含判断不是“按这种情况,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大姑奶奶了”,加了这种条件,其尾部的根据就清楚了,其隐含判断的断定性也有了些微的加强。
(3)选择问句。此类问句也带有隐含判断。原因在于发问者提供给人们做选择几个项目时,其实已经做出了断定,并不是漫无边际、不加选择的,选择实际就是一种断定。在具体语境中更是如此,发问者实际上认为可能的情况就是这么几种,明确这一点对我们理解选言判断中选言肢穷尽问题也有帮助。比如,“这块田减产,是因为虫害,还是因为缺肥?”发问者或者根本没对“虫害”“缺肥”之外的可能性加以考虑,或者已经排除了在“虫害”“缺肥”之外的可能性,而只认为是这两种可能性中的一种,若把此问句改为选言判断,也可以认为在某些具体环境中其选言肢是穷尽的。
选择问句所隐含的判断总是一个复合判断,常是联言的或是选言的。其对应的判断要看选择问中所列出的几个项目之间的关系:
一种是几个项目可以同时承认的(相容性的)。比如,“今天你们打篮球,还是打排球?”与此相应的隐含判断可以是一个选言的“今天你们可能打篮球或者可能打排球”,“你们今天既可能打篮球,又可能打排球”;也可以是联言的“今天你们可能既打篮球,又打排球”。
一种是几个项目不能同时承认的(不相容的)。比如:
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10]
这里与其对应的隐含判断只能是一个选言判断,“可能是单送我一个人的,也可能是别的姑娘们都有”,而不可能是联言的“可能既是单送我一个人的,又是别的姑娘们都有”。
(4)反复问也隐含判断。其情况与选择问相似,只不过其隐含的判断总是两个相矛盾的选言肢组成的选言判断。比如,“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即隐含了“看这脉息可能治得好,(或者)可能治不好”。而不可能是一个联言判断,“看这脉息可能既治得好,又治不好。”
这里要说明两个问题:
其一,“可能”的位置决定了或然判断中“既……又……”表示联言还是表示选言判断。如果是“既可能……又可能……”那是选言判断,因为它并不断定几种情况都存在,只是断定起码有一种情况存在;如果是“可能既……又……”,这便是联言判断,在这里“既……又……”的可能性同时被断定了。
其二,是非问、反复问中几个项目可能是毫无偏向地提出的,也可能是有所偏向的。比如下面一段话:
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11]
以上述及的是非问、选择问、反复问都是有隐含判断的,人们也许认为既是有疑而问,主观上便没有就所问情况做出断定。但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这三类问句发问者主观上确实对所问及的对象做了一定程度的断定,也就是说,它们在狭义上都隐含判断。当然,也正因为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断定,所以,它们对应的隐含判断,也总是或然的。此外,这三类疑问句其实也把隐含判断在一定程度上给表达出来了,这就体现在它们给回答者的限制:是非问要求只能对问句本身肯定或否定;选择问、反复问则干脆要回答者在自己的隐含判断中选择有关部分——且妄言之“疑问肢”。
有了上面的结论我们便可以讨论疑问句与模态判断的关系,这里所说的疑问句不包括“反问”“设问”“特指问”。为了稍有区别,下面只说“疑问”。
1. “疑问”是认识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人们对某一情况的认识总是由疑问开始的,逐渐过渡到肯定或否定的判断。正如陈宗明《现代汉语逻辑初探》中引用的波波夫的话:“疑问是由一个判断(带不定词有人的判断)向另一判断(带确定词彼得罗夫的判断)的过渡。”另一方面,人们对某一情况从肯定(或否定)到否定(或肯定),也总是经历了一个“疑问”的过程。例如,地球是圆的?地球是不是圆的?地球是圆的还是近似梨形?
→或然肯定(地球可能是圆的。)→实然肯定(地球是圆的。)→必然肯定(地球必定是圆的。)
→或然否定(地球可能不是圆的。)→实然否定(地球不是圆的。)→必然否定(地球必定不是圆的。)
由上可见,它们断定性的强弱情况是:必然肯定>实然肯定>或然肯定>“疑问”<或然否定<实然否定<必然否定。即:
“疑问”→或然肯定→实然肯定→必然肯定→或然否定→实然否定→必然否定
(其断定性由左向右逐渐增强)
总之,必然判断的断定性最强,其次是实然判断,再次为或然判断,而“疑问”的断定性最弱。它虽然对事物有所断定并且还时时使之表现出来,但因为这种断定的把握太小,或者有意要把这种断定性削弱到很低的程度,以致连或然判断也不能或不愿采用,于是便运用疑问句式。有了这样的认识,很有必要承认有着比或然判断断定性更弱的模态――“疑问”的存在。至于反问的反向增强那只是一个特例,前面已经作了说明。
2.人们对某一情况从肯定到否定的完整过程大致如下:
必然肯定(例如:他必定要来。)→实然肯定(他要来的。)→或然肯定(他可能要来的。)→“疑问”(他要来吗?他来不来?他来还是不来?他要来的吧?)→或然否定(他可能不来。)→必然否定(他肯定不来。)
从必然否定到必然肯定的完整过程则是把上面的过程逆转一下。
我们这里讨论的疑问,其隐含的总是或然判断,但就其疑问本身看,它与模态判断关系怎样呢?我们的看法是这样的:疑问成立则或然判断成立,而实然判断和必然判断就不一定成立。因为既是疑问便是没有做出实然与必然判断。比如,若“他能成功吗?”成立,则或然判断“他可能能成功”“他可能不能成功”均成立,但“他必然成功”和“他必然不成功”则不成立。如果疑问不成立,即对某种情况不应疑问则或然判断也不成立,而实然判断或必然判断却必定成立。因为既然不是可能与否,便是做了肯定或否定的断定,不是实然就是必然。比如,“共产主义真的能实现吗”这一疑问不成立,则“共产主义可能真会实现”“共产主义可能不会实现”都不成立,但是却不影响“共产主义必定能实现”这一判断的成立。
这里牵涉到一个问题,在“必然”“实然”与“或然”判断之间是否存在一种所谓“差等”关系(即所谓蕴涵关系)呢?我们承认这三种模态判断在断定性上有强弱之分,这一点前文已述及。但在我们看来,这种断定性上的强弱之分,并不是说断定性强的蕴涵断定性弱的,也就是不能因此而由必然实然判断的真推出或然判断的真,也不能由或然判断的假推出必然实然判断的假,它们之间没有“全称”与“特称”判断之间的那种蕴涵关系。为什么呢?模态判断是人们对于客观情况之间联系程度的断定,做出不同的模态判断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对其联系程度的不同认识,做出必然判断和实然判断的人就认为这不是可能与否的问题,而是必然存在或实然存在的;而做出或然判断的人则又认为这没有必然性,也没有实然性,而只是可能存在的。也就是说,断定了客观情况是某种程度上的联系,也就不论它是其他程度上的联系,它表明了人们对事物情况联系的不同认识。我们认为其关系是:若必然判断和实然判断真,则或然判断假。比如,“共产主义必定实现”真,则“共产主义可能实现”假。若必然判断和实然判断假,则或然判断真,比如,“他必定成功”假,则“他可能成功”真。因此,必然实然判断与或然判断是矛盾关系,而不是蕴涵关系。
综合上文,“疑问与模态判断之间的真假值表”如下:
人们因为生活习惯、性格心情、所处环境等的不同,发出的疑问隐含的判断也不相同。同时,他们对别人疑问中隐含的判断理解也不相同。国外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莎士比亚”的说法。认识到这一点在语文教学中还是很有作用的。教师可以借助疑问句中隐含判断的知识来引导学生,通过人物发出的疑问或对疑问的理解来体会人物的性格特点、心理状态及作者如此描写的意图目的,等等。
我们这里以鲁迅先生的《祝福》中的一段为例。《祝福》中“我”回到鲁镇遇见成为乞丐的祥林嫂。祥林嫂的那一系列问话就使人深深地体会到她精神上的痛苦,从而更深刻地体会到旧中国劳动妇女所受的残酷迫害。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这种疑问句是呼问性质的,祥林嫂对“你回来了”这种情况是并无怀疑的。这一呼问在这特定之处,还隐含了这样的判断:只有你这识字、出门、见识广的人,才能回答我的问题。这表明祥林嫂对“回”——回家的惊喜,也暗含了她感觉到鲁镇的冷漠和不可信任。
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这种有疑而问的问句里是隐含着两个相矛盾选言肢的选言判断的。所以,这个问句在这里就隐含了“一个人死了之后,可能有魂灵,也可能没有魂灵”。不过,由于处在这一特定环境中,小说中的“我”认为祥林嫂的问话实际上隐含了“一个人死了之后,可能既有魂灵,又没有魂灵”,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
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
从这种不同平常的隐含判断中更能让我们体会出祥林嫂的心理。“有魂灵”“没有魂灵”这是两种矛盾的希望,而祥林嫂却幻想其同时实现,未免可笑,但这样却更显出其可悲,更显出其精神上受到的巨创。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
“那么,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
从前面“也许有罢”的回答,是可以推出“有地狱”,并进而推断出“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也就是说,这里本来是可以断定的,但祥林嫂仍不直接断定,而我们则可以从两个疑问中体会到她的隐含判断“可能既有地狱,又没有地狱”,“死掉的一家人可能既能见面,又不能见面”。她是希望其有啊,那样她又可以见到祥林、老六,或者见到心爱的阿毛,但她又希望其无,那样她才可以免掉分身之罪。采用疑问句就是为了更深刻地体现她受着旧社会摧残的心灵之痛。
在议论文中,帮助学生正确地理解疑问句隐含判断也很重要。一般来说,在议论文中作者的观点总是直接地明确地表达出来的,但有时因为表达的需要也会采用疑问的句式,在这种情况下,就要使学生体会到隐含于疑问中的判断,这样有助于对作者意图的准确理解。清人袁枚《黄生借书说》开头有这么一段:
黄生允修借书,随园主人授以书而告之曰:书非借不能读也。子不闻藏书者乎?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天子读书者有几?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其他,祖父积子孙弃者无论焉。
这里的几个问句,学生容易忽略而等闲放过。“子不闻藏书者乎?”与下面两个问句构成设问,而这两个问句是反问,它不是问几个,其意分别是“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而天子读书的没有几个”“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而富贵人读书的没有几个”。这样,作者实际上揭示了这方面的极不公平:想读书的无书,拥有书的不读,隐约地嘲笑、讽刺了天子和富贵人,这在当时及就袁枚此人而言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上面举的例子,只是想简单说明,正确地认识了疑问句的隐含判断,对于语文教学也有很大的帮助。像上面所举的疑问句,我们如果不注意挖掘出所隐含的判断,或者不注意其所隐含的判断,那就似乎没能尽力体现出作者的意图。这一点与人们所讲的“言外之意弦外音”还不完全相同,因为这里所讲的隐含判断是其疑问句中客观包括而有待人们体会的内涵,有言外之意的意思,但在语境中“言外之意弦外音”是在语句之外附加的。
从疑问句在具体语境中的客观表达效果看,所有的疑问句都隐含了一个或一系列的判断,这是疑问句的巨大认识作用。
从疑问发出者的主观意图看,只有那些发问者主观上做出了判断的疑问才能说其中隐含了判断,因而无疑而问中的设问句、有疑而问中的特指问均不隐含判断。另一方面,无疑而问中的反问句,其可以说是表达出了隐含判断,只不过表面相反;呼问也表达了判断,语表是一致的。而半信半疑、有疑而问中的是非问、选择问、反复问则构成一种“疑问”,均隐含了或然判断,但在断定性上远弱于或然判断。“疑问”与或然判断同真同假,而或然判断与必然判断之间是矛盾关系。
讨论疑问句隐含判断,对我们更准确地运用疑问句,更准确地理解疑问句也是很有帮助的。
此文承王中和老师指教,特此感谢。
注释:
[1]毛泽东:《整顿党的作风》,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2]—[11] [清]曹雪芹:《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第43、44、237、123、44、96、85、181、86、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