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某种程度上,库尔德问题是全球化演进的产物。全球化时代的民族主义问题有其独特性。库尔德人民族特性的强化,库尔德问题的国际化,乃至库尔德人的最终归宿,都与全球化的时代紧密相关,都要从全球化中去寻找答案。库尔德人作为全球化时代的弄潮儿,寻找自我以及自己的恰当位置,对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全球化库尔德问题 演变 趋向
库尔德问题产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中东地区持续时间最长、波及面广、影响范围大、极具复杂性和敏感性的难点问题。在全球化时代,库尔德人的身份认同强化,同时库尔德问题日益国际化,并不断升温。当前,中东正处于新旧秩序转换的历史性大变局中,库尔德问题日益凸显,出现所谓的“库尔德之春”。不过,最终将走向何方,还不确定。库尔德人能否获得独立,这不仅关系到约3000万库尔德人的命运,而且对中东政治、国际关系和地区安全有着重大影响。
库尔德人(Kurds),属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是中东最古老民族之一,相传祖先为米底人,至今已有4000多年历史。库尔德人是中东五大主体民族之一(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波斯人、库尔德人、犹太人),但也是其中唯一未能建立民族国家的民族。库尔德人主要居住在所谓的“库尔德斯坦”(Kurdistan,意为“库尔德人的土地”),即现今土耳其东部和东南部、伊朗西北部、伊拉克北部和叙利亚东北部以及高加索部分地区构成的一个狭长弧形地带。目前库尔德人口约3000万,是仅次于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的中东第四大民族。土耳其库尔德人口最多,占库尔德总人口的55%,其次是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库尔德人在伊拉克、土耳其和叙利亚皆为第二大民族,在伊朗属于第三大民族(人口数量仅次于波斯人和阿塞拜疆人)。库尔德人使用库尔德语,属印欧语系波斯语族。95%以上库尔德人信奉伊斯兰教,其中主体为逊尼派,约占75%。与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相比,库尔德人对伊斯兰教的虔诚程度稍逊。库尔德人深受部落文化影响。部落文化是库尔德核心文化之一。库尔德人拥有两大天然财富:水力资源和石油。库尔德斯坦是西亚水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也是最重要的水源地。西亚两大名河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以及其他众多河流都发源于库尔德斯坦。
所谓库尔德问题,指的是中东地区相关国家(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四国)的库尔德民族要求承认和尊重少数民族身份,保障并扩大民族权利,保证平等参与国家事务,允许自主决定自己命运所引发的政治、安全和社会问题,核心是库尔德人要求实现民族自治或独立。库尔德问题在四国内部均不同程度存在,且严重程度不一,性质也有差异,各国库尔德人斗争目标亦不尽相同。
库尔德人库尔德民族意识以及库尔德民族主义的形成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奥斯曼帝国衰落和西欧民族主义思想传播加速了库尔德民族意识和民族主义的形成。19世纪末,库尔德民族主义与阿拉伯民族主义、土耳其民族主义、波斯民族主义以及犹太复国主义几乎同时出现。1804—1878年,库尔德斯坦爆发了大约50场起义。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库尔德民族主义已初具雏形。1914年8月2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同年10月29日奥斯曼帝国作为同盟国阵营的主要成员正式参战。奥斯曼帝国政府的这一疯狂举动对已衰落不堪的帝国不啻为最致命的一击,使长期累积的“东方问题”最终以帝国解体方式得到解决,其辖下各民族纷纷获得解放或脱离,而库尔德人何去何从也提上议事日程。对奥斯曼帝国领土早已垂涎欲滴的英、法两国于1916年5月16日秘密达成瓜分奥斯曼帝国的所谓《赛克斯—皮科协定》,该协定日后成为分割奥斯曼帝国版图的《色佛尔条约》的基础。1918年10月30日,战败的奥斯曼帝国与协约国代表签订了《穆德罗斯停战协定》,宣布无条件投降。1920年8月10日,《色佛尔条约》签订,基本确认了英、法对奥斯曼帝国的秘密瓜分,明确了英国委任统治地和法国委任统治地(分别为今天的伊拉克、巴勒斯坦地区和叙利亚、黎巴嫩);库尔德人实行自治,条件成熟可独立建国。条约明确规定,在自治一年后,如果库尔德地区大多数人希望获得独立,那么可向国联申请独立建国。该条约第一次承认库尔德人有民族自决权,并同意库尔德人建立独立国家,为库尔德民族运动提供了巨大动力。
《色佛尔条约》把土耳其民族推向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以穆斯塔法·凯末尔为代表的土耳其民族主义者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护权运动”。在凯末尔的领导下,经过5年之久的反侵略斗争,最终土耳其民族解放运动取得了胜利,并于1923年7月24日迫使协约国同意废除《色佛尔条约》,重新签订了《洛桑条约》。新条约不仅未再提及库尔德自治或独立,而且还要求维护土耳其共和国领土完整。与协约国一样,凯末尔也曾允诺独立后给予库尔德人自治,但战后也食言,转而镇压库尔德人。从《色佛尔条约》到《洛桑条约》,库尔德人独立资格被取消,奥斯曼帝国下辖的库尔德斯坦被一分为三:土耳其的北库尔德斯坦、英属伊拉克的南库尔德斯坦和法属叙利亚的西库尔德斯坦。该条约是历史上对库尔德斯坦的第二次正式分割。连同17世纪被划归伊朗的东库尔德斯坦,库尔德斯坦共被分成4个地区。自此,库尔德问题应运而生。
库尔德问题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产生至今基本可分为五个发展阶段,其每个阶段都有不同内容与特点。
第一阶段(1914—1923年):“一战”前,库尔德人居住区被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国家分割。战后奥斯曼帝国解体并被瓜分,库尔德斯坦一分为四。这一时期,库尔德民族运动尚处于稚嫩期,在思想、组织、领导、舆论宣传和群众动员方面都处于初级阶段,斗争规模小且力量分散。尽管发动了一系列起义,如伊拉克的谢赫巴尔赞吉起义(1919—1922年)和伊朗的思姆科起义(1918—1920年),但其库尔德民族主义特征并不特别明显,而是更多带有较强的部族和宗教色彩。
第二阶段(1923—1945年):这一阶段土耳其、伊朗和伊拉克都爆发了较大规模的库尔德反抗斗争,如土耳其的谢赫赛义德起义(1925年)、亚拉腊山起义(1927—1930年)和德西姆起义(1937—1938年),伊拉克的巴尔扎尼部落起义(1930—1935年,1941—1945年),但最后都归于失败。土耳其是库尔德独立运动的中心,起义规模大,次之为伊拉克,其中谢赫赛义德起义在库尔德民族运动历史上占有重要一页。也是在这一阶段,土耳其和伊朗两国开始在各自的库尔德地区推行土耳其化和波斯化政策,库尔德人与土耳其人、波斯人的矛盾日益尖锐。而伊拉克和叙利亚当时处于英、法委任统治之下,英法当局在“分而治之”理念下对库尔德人采取相对宽松的同化政策。“二战”爆发后苏联和美国开始逐步介入库尔德问题,苏联军队占领伊朗库尔德斯坦地区并支持库尔德民族主义运动和建立库尔德政治组织。
第三阶段(1946—1990年):本阶段的特点是库尔德民族运动的中心转移到了伊拉克,爆发了长时期激烈的内战。1961—1970年和1972—1975年,库尔德人与伊拉克政府爆发两次内战,1970年伊拉克政府被迫赋予库尔德人自治地位。两伊战争期间(1980—1988年),伊拉克库尔德人支持伊朗并在伊拉克北部开展游击战。土耳其库尔德人斗争在20世纪50—60年代重新活跃,并于70年代后期走向极端化和暴力化道路。1978年,库尔德工人党(PKK)成立,1984年该组织正式发动反政府游击战。伊朗也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爆发了大规模库尔德民族运动,库尔德人积极参与了推翻巴列维王朝的斗争,但革命胜利后很快与霍梅尼政权爆发激烈武装冲突。这一时期,以库尔德民主党为代表的库尔德政党纷纷成立。1945年8月15日,伊朗库尔德民主党(KDPI)成立,随后在各国成立分支,如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KDP)。各国库尔德政党大多是由库尔德民主党衍生而来,如伊拉克的库尔德爱国联盟(PUK)。“二战”后中东地区蓬勃开展的民族民主运动推动了库尔德民族运动的发展,但大民族主义的泛滥以及阿拉伯化、土耳其化运动的大力推进,也导致与库尔德民族主义之间激烈冲突。随着美苏冷战,库尔德人自然成为美苏在中东争霸可以利用的工具。库尔德组织最初普遍采取亲苏立场,70年代初伊拉克库尔德人开始转向美国。
第四阶段(1991—2011年):冷战后,国际格局及中东地缘政治剧变对库尔德问题产生了重大影响,其中最突出的是“9 · 11”事件。其间,美国先后发动了海湾战争(1991年)和伊拉克战争(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加大对中东的民主化改造。萨达姆复兴党政权被推翻,伊拉克建立联邦制,在国家政治中库尔德人与什叶派阿拉伯人和逊尼派阿拉伯人三分天下,库尔德人取得真正意义上的自治地位,成为“国中之国”。伊拉克库尔德人取得了事实上独立的自治地位,对土耳其、伊朗和叙利亚政府产生重大压力。在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武装斗争日益激烈,库尔德问题不仅成为土耳其最严重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也越来越引起国际社会关注,土耳其政府不得不逐步放开库尔德语言和文化禁令,扩大库尔德人政治参与,加大对库尔德地区投资。在伊朗,因伊斯兰共和政权被布什政府列为“邪恶轴心”,伊核问题日益成为地区热点,以库尔德自由生活党(PJAK)为首的库尔德反政府武装成为美国的棋子,以伊拉克北部为基地不时与伊朗安全部队爆发冲突。
第五阶段(2011年至今):2011年初爆发的所谓“阿拉伯之春”使中东地区陷入大动荡,库尔德人成为最大受益者,故“阿拉伯之春”也被称为“库尔德之春”。在土耳其埃尔多安政府统治下,库尔德人处境进一步改善。2011年11月,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历史性地对20世纪30年代政府军屠杀库尔德人表示道歉,土耳其国内公开讨论库尔德问题及公开使用库尔德语等禁忌被打破。2012年6月12日,埃尔多安宣布将容许公立学校进行库尔德语教学,并于同年10月秘密重启与库尔德工人党的和平谈判,于2013年3月宣布达成停火协议,库工党表示愿放下武器并撤离土耳其。但是,2015年土耳其政府与库工党再度闹翻,双方冲突再起,武装冲突不断加剧。据“国际危机组织”统计,自2015年7月至2016年12月16日,库工党武装与土耳其安全部队的冲突已导致2481人死亡(2011年1月至2015年6月冲突死亡人数为1038人)。在叙利亚,库尔德人因内战而面临彻底改变自身命运的良机。2011年3月,巴沙尔总统承认库尔德人的少数民族地位,并下令解决了长期悬而未决的30万无国籍库尔德人问题,政府军还主动从库尔德地区撤出,以换取库尔德人保持中立。库尔德人乘机组建库尔德政党和武装,取得了对库尔德地区的实际控制,并成立“临时自治政府”和库尔德全国委员会(KNC)。2012年7月,库尔德全国委员会又与叙利亚实力最强的库尔德民主联盟党(PYD,亦被西方称为库尔德工人党叙利亚分支)达成协议,成立库尔德最高委员会,同时在各地组建民兵武装“人民保卫部队”(YPG),目前武装规模达5万人。2014年1月,叙库尔德地区建立自治政府,并制定宪法,举行选举,成立地方议会。2016年3月,叙库尔德人宣布成立“叙利亚北部库尔德联邦”。叙利亚库尔德民主党领导人奴里·布瑞姆表示,“在阿拉伯人统治库尔德地区上千年之后,当前重要的一点是库尔德人开始控制这一地区。现在库尔德人可以决定自己命运了”。在伊拉克,随着美军于2011年底撤离,加上“阿拉伯之春”后中东陷入全面动荡之中,美军存在时期形成的虚假政治平衡很快被打破,伊拉克内部政治斗争加剧,阿拉伯逊尼派与什叶派、中央政府与库尔德地区的矛盾日益突出,库尔德人离心倾向明显。库尔德地区政府主席马苏德·巴尔扎尼公开指责伊拉克领导人贾瓦德·马利基“独裁”,声称库尔德人将寻求独立。尤其是2014年6月“伊斯兰国”武装兴起并依靠武力夺取诸多城市后,三派分歧更加严重。库尔德自治区武装借机占领了基尔库克以及两处油田。2014年7月,巴尔扎尼明确表示:“决定我们命运的时机已经到来,我们不能坐等由别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他强调,伊拉克已不可能回到过去,称将在库尔德自治区就独立问题举行全民公投,并要求议会为此做好准备。2017年9月,不顾国际社会以及伊拉克政府的强烈反对,伊拉克库尔德人执意举行了独立公投。与此同时,各国库尔德人间的联系和合作也得到加强,如叙利亚库尔德人就得到了伊拉克库尔德政府和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大力支持,他们不仅出资,还提供组织指导和人员培训等。在伊朗,受其他地区库尔德运动的影响以及以色列和美国的支持,库尔德分裂活动也重新活跃起来,并再次爆发了武装冲突。
土耳其的库尔德问题。在库尔德人四大集聚国中,土耳其库尔德人历史上所受歧视最为严重,社会地位也最低。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后,大力推行同化政策,撤销含有“库尔德”“库尔德斯坦”名称的所有地图和官方文件,库尔德少数民族地位不被认可,其语言、文化权利均被剥夺,政治、经济和社会等各方面遭受系统性歧视,其居住地区长期实行戒严和军事管制。土耳其官方文件称库尔德人为“山地土耳其人”。共和国奠基人凯末尔有句名言:“那些未开化的民族注定要被文明民族踩在脚下。”穆斯塔法·凯末尔的接班人伊斯麦特·伊诺努公开表示:“民族主义是构成我们凝聚力的唯一因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的责任是不惜代价对生活在土耳其祖国的非土耳其人进行土耳其化。我们将摧毁一切反对土耳其人或土耳其主义的那些人。”1930年土耳其总理伊斯梅特公开宣布:“在这个国家,只有土耳其民族有资格享有民族和国民权利,其他民族不可以享有这一权利。”1964年土耳其《政党法》通过,禁止成立以民族为基础的政党,禁止承认土耳其存在不同民族和语言。1960年初,军政权领导人杰马尔·古尔塞勒将军公开宣称:“(我们)国家不存在什么库尔德人。如果谁说他是库尔德人,我将当众唾弃他。”参与1960年政变的土耳其右翼领导人阿尔帕斯朗·图尔凯希公开威胁要对库尔德人实行类似1915年大屠杀亚美尼亚人的“最终解决方案”,称“如果库尔德人梦想建国,那么他们将面临从地球上消失的命运。土耳其是以突厥民族的鲜血和无数劳动为代价建立起来的,土耳其民族能够对付那些觊觎突厥祖国的人,她在自己土地上于1915年清除了亚美尼亚人,于1922年清除了希腊人”。1984年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开始发动武装游击战争,长期冲突导致巨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也使库尔德问题成为严重威胁土耳其安全和国家统一的重大政治问题。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土耳其政府逐步调整库尔德政策,尤其是雷杰普·埃尔多安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政府执政后,在语言和文化等方面放松了对库尔德民族特性的限制。埃尔多安提出了解决库尔德问题的“民主进程”,并于2012年开始与库尔德工人党进行秘密谈判,2013年3月双方达成了停火协议,库尔德工人党同意停火并将武装力量撤入伊拉克北部。2014年6月,土耳其第一个带有“库尔德斯坦”字眼的政党“库尔德斯坦民主党”成立并得到官方批准。不过,2015年7月,土耳其政府与库尔德工人党再次闹翻,流血冲突再起。2016年11月,库尔德政党人民民主党共同主席萨拉丁·德米尔塔什等领导人被捕入狱,“民主解决进程”中断。据统计,新一轮流血冲突已导致数千人死亡。土耳其政府称,从2015年7月至2016年5月,土耳其军在土耳其境内打死2583名库尔德武装分子,在伊拉克北部打死1557名库尔德武装分子。根据国际危机组织的统计,从2015年7月至2018年4月,冲突共导致3466人死亡。
伊拉克的库尔德问题。相对而言,伊拉克库尔德人在四国中地位最高,其民族特性得到承认,库尔德语属于官方语言,在教育、出版等行业一直被允许使用。但自20世纪20年代伊拉克国家建立以来,库尔德人与中央政府矛盾不断,多次爆发大规模内战。1958年7月革命后,阿卜杜勒·卡里姆·卡塞姆政权宣传阿拉伯人与库尔德人是“伙伴关系”,承认库尔德民主党等库政党的合法性。不过好景不长,第一次内战爆发(1961—1970年),1970年3月11日伊拉克政府与库尔德民主党达成协议,政府同意给予库尔德人广泛自治权利,在库尔德地区设特别行政区;修改宪法,规定伊拉克包括两个主体民族:阿拉伯和库尔德民族;库尔德地区官员应使用库尔德语,阿拉伯语和库尔德语同为库尔德自治地区的官方语言;发展库尔德经济、教育与文化事业。1970年7月伊拉克颁布临时宪法规定,伊拉克共和国由阿拉伯民族和库尔德民族共同组成。1974—1975年再次爆发内战,库尔德人失败后领导人被迫逃亡伊朗等国。1975年3月6日,两伊达成阿尔及尔协议,伊朗政府停止支持库尔德民主党。之后伊拉克政府开始大规模实施“阿拉伯化”政策,大量迁移阿拉伯人到北部。1978—1979年约600个库尔德村庄被焚烧,20万库尔德人被迫迁移。20世纪80年代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库尔德人公开站在伊朗一边对伊拉克政府作战,为此遭到萨达姆·侯赛因政权的强烈报复,政府甚至对库尔德人使用化学武器。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库尔德人发动起义,战后在美军保护下于伊拉克北部实施自治,成为“国中之国”。2003年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新宪法正式确认了库尔德地区的联邦自治区地位,库尔德人地位进一步提高,成为伊拉克政坛三大主导力量之一,库尔德人历史上首次出任伊拉克总统。目前库尔德地区已成为“准国家”,离独立建国梦想一步之遥。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的走向已成为整个库尔德问题发展的风向标。虽然伊拉克库尔德人多次威胁要独立建国,但迟迟没有迈出这一步,主要原因是经济上难以自立,军事上弱小,缺乏外部大国的有力支持。“伊斯兰国”武装崛起虽给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带来历史性机遇,但其对库尔德自治区严重的安全威胁也使伊库区弱点暴露无遗。2017年9月,库尔德公投后的结果显示,虽然独立在库尔德人中受到高达92.73%的支持,但明显缺乏外部支持,除以色列外 [1] ,美国、俄罗斯、欧盟均反对公投以及独立。美国政府强调,其支持库尔德人抗击“伊斯兰国”武装的斗争,赞赏并理解伊拉克库尔德人民的合法诉求,但美国政府支持一个统一的稳定的联邦伊拉克政策,库尔德人举行公投将会干扰打击“伊斯兰国”武装的活动。 公投非但未推进库尔德人的独立事业,反而造成了严重损害。公投后,伊拉克政府采取行动,收复了伊拉克库尔德人占领的部分地区,库尔德人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现实。
叙利亚的库尔德问题。库尔德人是叙利亚最大少数民族,人口数量虽少,但仅次于阿拉伯人。在库尔德人居住的主要四国中,叙利亚库尔德人数量最少,也很少引起外界关注。叙利亚官方长期以来不承认库尔德人作为一个民族的存在。叙库尔德人总体上受歧视但并不严重,库尔德语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并未受到严格限制。由于民族矛盾不太突出,库尔德民族诉求主要限于要求承认其少数民族身份和普遍公民权利,其中无国籍库尔德人问题是主要矛盾。1946年法国占领结束后,随着阿拉伯民族主义的高涨,叙库尔德人命运开始有所恶化。叙利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主要思想是“统一、自由和社会主义”,强调阿拉伯民族统一,认为所有民族、部族、宗教、社团以及地区派别、社会阶层都应该融入一个民族(阿拉伯民族)的大熔炉之中。1950年叙利亚第一部宪法规定叙利亚为阿拉伯共和国,强调叙利亚的阿拉伯属性,是阿拉伯民族的一部分,所有叙利亚人都是阿拉伯人,没有民族之分。依照这一思想体系,政府大力推行阿拉伯化政策,库尔德人应主动融入阿拉伯民族之中,而非强调自身的民族特性。为此,复兴党政府采取过一系列同化库尔德人的激进政策。主要包括:疏散库尔德人,将库尔德人从库尔德居住区迁到阿拉伯地区,同时将阿拉伯人迁至库尔德地区;将部分库尔德人视为“外国人”,不给其公民权;不允许公开庆祝库尔德节日,禁止穿着库尔德服装;限制库尔德语使用,禁止用库尔德语出版报刊书籍,不允许建立私立库尔德学校;库尔德新生儿童必须起阿拉伯名字,将库尔德村庄和城镇的名称改为阿拉伯名。1977年5月,叙利亚政府发布第15801号指令,要求将阿勒颇省阿夫林地区的所有以库尔德名字命名的村庄和城镇都改用阿拉伯名,以使其具有“阿拉伯特性”。在此背景下,库尔德民族主义斗争在叙利亚开始出现,斗争目标首先是争取库尔德人的语言和文化权利,发展经济,进行土地改革以及推动叙利亚政治民主化。但是,这些行动均在地下进行,一直未掀起大的波澜。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库尔德人政治和文化组织纷纷成立并开展地下活动,不时举行各种公开示威抗议,但并没有武装斗争。进入90年代后,尤其是海湾战争后,受邻国伊拉克库尔德人自治的鼓舞,叙库尔德人民族权利意识开始高涨。各种政治组织纷纷成立,据称活跃的地下库尔德政治组织就有15个。这些组织一般都规模较小,有的不到50名成员,大的也只有数千名成员,主要依赖个别领袖人物,主要目标是承认库尔德民族权利和实现自治,但强调通过和平手段实现目标,没有组织公开宣布要求脱离叙利亚独立建国。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叙库尔德人开始掀起争取扩大民族权利运动,不断举行示威抗议活动,2004年3月发生卡什米利骚乱事件,造成65人死亡,160多人受伤,数百人被捕。2004年4月25日,流亡欧洲的叙利亚库尔德组织在德国举行会议,宣布成立“西库尔德斯坦流亡政府”。自此,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分支“民主联盟党”(PYD)开始组建武装组织。2006年“叙利亚库尔德流亡议会”(又称叙利亚库尔德斯坦国民议会,KNAS)成立,目标是推动叙利亚实现民主,保证库尔德人以及其他少数民族的民族权利,同时在叙利亚建立联邦制,实现库尔德自治。2011年以来爆发的“阿拉伯之春”运动及随之而来的叙利亚内战,为叙利亚库尔德人争取民族权利和民族自治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库尔德人不仅少数民族身份获得承认,还建立了自己的组织、武装和自治机构,事实上获得了自治地位。2013年11月,“北叙利亚民主联邦”(DFNS)成立。2014年1月,该联邦通过临时宪法《社会契约宪章》,并成立3个自治省。2015年,具有联邦议会性质的叙利亚民主委员会成立。2016年1月,努贾瓦—北叙利亚民主联邦正式建立。库尔德人在控制区内发起了激烈的经济社会改革运动。库尔德人在叙利亚政府与反对派之间持中立立场,有很大回旋空间。为争取库尔德人的支持或中立,叙利亚政府放任其一定程度的自由发展。而“伊斯兰国”武装兴起后,美国等西方国家又将库尔德武装视为最可靠地打击“伊斯兰国”武装的工具,并为其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库尔德武装的力量不断壮大。叙库尔德人的崛起成为叙利亚内战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不过,虽然库尔德人在叙利亚的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叙利亚未来政治构架中库尔德人究竟将处于什么样的位置还是有很大不确定性。库尔德人宣布的自治联邦遭到叙利亚政府以及外界普遍反对。叙利亚政府坚持认为:“任何试图破坏叙利亚领土完整的团体都将被视为‘恐怖组织’,库尔德自立联邦区是非法行为。”土耳其外交部部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则公开谴责叙库尔德人建立联邦区的行为。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明确表示不会允许在叙利亚建立库尔德国,并指责美国政府支持叙库尔德武装。2016年8月,土耳其政府出兵叙利亚,其主要目的也是遏制叙库尔德力量。对此,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领导人萨利赫·穆斯林表示,“实行联邦制”只是一种“自治手段”,并不意味着脱离叙利亚。他说,“叙利亚已经没法再重走旧路”,不会再接受“任何中央集权模式”。美国政府支持库尔德人,并在库尔德地区建立军事基地,部署2000多官兵,但主要出于反恐和制衡巴沙尔政权的考虑,对支持库尔德人独立兴趣不大,随时都可能牺牲叙利亚库尔德人。2018年初,美国被迫在阿夫林、曼比季两地向土耳其让步,要求库尔德武装撤离,这是典型的例子。
伊朗的库尔德问题。库尔德人是伊朗第三大民族,人口仅次于波斯人和阿塞拜疆人。历史上其总体生存状况尚好,没有受到过大规模、系统性的迫害和同化。鉴于伊朗库尔德社会发展相对落后以及伊朗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传统,伊朗库尔德人独立或自治诉求并不突出。1945年8月15日,库尔德民主党(PDKI)在伊朗成立,并提出了自治要求。实际上,库尔德民主党是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库尔德民族主义政党,他的成立在整个库尔德民族历史上占有重要一页。“二战”后,苏联占领伊朗库尔德地区,在苏联支持下,1945年12月15日库尔德人民政府在马哈巴德建立,并于1946年1月22日宣布成立马哈巴德共和国。但很快苏联在西方压力下从伊朗撤军,1946年12月15日伊朗军队攻入马哈巴德,马哈巴德共和国随即解体。20世纪80—90年代,多名库尔德民主党领袖在境外流亡地被暗杀。总而言之,伊朗库尔德问题一直不温不火,对政府并不构成重大威胁。
目前,只有以色列一国公开表态支持库尔德人独立建国,地区内外其他国家迄今无一表态支持库尔德人搞独立。
(一)美国及西方国家在民主、人权问题上对库尔德人给予一定支持,但不支持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美国是解决库尔德问题的外部关键性因素。长期以来美国及西方国家虽关心库尔德人权及生存状况,同情库尔德人的悲惨境遇,但无意支持库尔德人独立,即使是自治也持谨慎态度,对库尔德可能独立心存顾忌。美国主要有三方面顾忌:一是能否维持伊拉克的统一关系到美国声誉以及伊拉克政策的成败;二是担忧库尔德人走向独立会破坏地区稳定,打破地区政治版图,引起地区秩序大乱;三是担心库尔德人独立会危及美国与土耳其的关系。伊拉克库尔德人实现自治,并非美国主动而为的结果,而是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的意外结果。长期以来,美国对库尔德人更多是利用,库尔德政策服从于美国国家安全与对外战略。若库尔德人利益与美国战略、利益相重合,美国就支持库尔德人。一旦发生冲突,则放弃库尔德人。美国长期对土耳其库尔德人状况视而不见,主要原因是为了维护美土战略伙伴关系,美国需要土耳其来充当反苏前沿国家、作为沟通西方与伊斯兰世界的桥梁以及伊斯兰世界的模板。20世纪70年代,美国放弃支持毛拉穆斯塔法·巴尔扎尼,就被批出卖库尔德人,国务卿基辛格辩解称美国外交不是“做传教士的工作”,美国没有义务去拯救库尔德人。特朗普政府支持叙利亚库尔德人,主要有两大目标,一是用以充当反恐工具,二是作为制约巴沙尔政府、影响战后政治安排的一枚棋子,但并无意支持叙库尔德人独立。中东问题专家侯赛因·塔希里博士表示:“美国从未在库尔德人心目中获得其应得的信任。它一次次出卖了库尔德人。库尔德人充当了美国国家利益的牺牲品。”总体上,欧洲人对库尔德人也持同情态度,强调应尊重库尔德人的民族权益,保护人权,扩大民主,允许其文化和民族特性表达,发展经济以改善生存处境,是欧盟现行对库尔德政策的主要目标和内容。出于现实原因以及自身利益的考量,对支持库尔德自治或独立持谨慎态度。此外,2014年7月,美国政府应伊拉克政府请求禁止美国公司购买从伊拉克库尔德地区运往得克萨斯的石油事件、西方对“伊斯兰国”屠杀辛贾尔山的亚兹迪人、围攻库尔德人城市科巴尼、反对库尔德人独立公投以及对土耳其占领阿夫林的消极表现,也足以说明西方人此刻无意支持库尔德人独立。
(二)阿拉伯国家出于阿拉伯民族主义以及地缘政治考虑,反对库尔德人独立。总体上,22个阿拉伯国家和地区作为一个整体对库尔德人素有大民族主义倾向,对库尔德人要求扩大民族权利、寻求自治或独立倾向持消极或否定态度。从当前看,阿拉伯世界对库尔德问题的基本态度仍是希望当事国中央政府能够与库尔德人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尊重库尔德少数民族权利,强调库尔德人应继续保留在所在国框架内,反对库尔德人通过武装斗争和恐怖暴力手段来谋求扩大自治或独立。在伊拉克问题上,阿拉伯国家支持维护伊拉克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反对库尔德人独立建国,这不仅是出于维护阿拉伯兄弟的利益,也是担心伊拉克和叙利亚两个阿拉伯国家分崩离析将严重削弱阿拉伯世界,使阿拉伯人在中东的地位进一步下降。
(三)以色列虽支持库尔德人独立,但独木难支。因为“拥有相似的历史和共同的敌人”,以色列视库尔德人为天然战略盟友,认为若库尔德人独立建国,将成为以色列倚重的地区伙伴,并将极大改变中东战略格局,改变以色列在地区的孤岛局面,使地缘政治格局朝向有利于以色列方向发展。20世纪60年代以来,以色列就一直与库尔德人保持秘密联系,为伊拉克库尔德人提供各种支持,包括军事和经济援助。以色列还鼓动美国支持库尔德人独立。2014年6月29日,以色列总理本亚明·内塔尼亚胡公开表示:“鉴于伊拉克当前混乱的局势,以色列呼吁该国库尔德人独立建国,以此作为以色列与区域内其他温和力量建立广泛联盟的一部分。”不过,仅有以色列的支持,对库尔德人来说远远不够。虽然以色列和库尔德人都希望开展更深层次的合作,结成战略盟友关系,但是双方公开走到一起还有不小难度,也存在不少顾忌。
(四)俄罗斯一直利用库尔德人,但反对库尔德人独立。历史上,沙俄、苏联曾与奥斯曼帝国、伊朗激烈争夺库尔德地区,一度还占领部分地区,并是库尔德人独立或自治的主要境外支持者。很多库尔德组织都得到过苏联的支持。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对库尔德人的关注度和兴趣明显下降,支持也基本中断,但这些组织还与俄罗斯保持密切联系。
2011年“阿拉伯之春”运动爆发后,中东地区陷入全局性大动荡中,传统地区秩序和政治格局被打破,“一战”后逐步建立的中东秩序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宗教与世俗、民族、教派等三大矛盾日益突出,许多国家原有政治版图遭遇冲击,伊拉克、叙利亚、也门、利比亚等国均面临国家分裂局面。中东大乱局和地区秩序大重组,为库尔德人寻求更大权利和独立建国提供了良好的内外环境。“阿拉伯之春”事实上成为“库尔德之春”。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理查德·哈斯指出:“库尔德人的独立已成现实,各方需要接受这一点。”
虽然库尔德人距离实现独立建国的百年梦想似乎日益临近,但实际上仍有很大不确定性。总体来看,伊拉克库尔德人走向独立的基础最为坚实,迈出实际独立那一步恐怕是迟早的事。相较于伊拉克库尔德人,叙利亚库尔德人实力很弱,环境也很恶劣。从整个库尔德斯坦地域范围来看,建立“大库尔德斯坦国”并不现实。这是由多方面因素决定的,其中关键因素有四个:一是库尔德人分居四国的这一政治和地理现实在可预期的将来不可能发生改变。二是库尔德人主要居住国不会轻易答应库尔德人建立民族独立国家的要求,特别是土耳其。三是库尔德民族运动自身存在巨大局限性,内部派别林立,纷争不断,特别是在土耳其库尔德人和伊拉克库尔德人之间存在,就是伊拉克库尔德人内部长期以来也一直争斗不休。而且建立一个独立、统一的库尔德斯坦国家并未成为大家的共同目标。四是主要外部大国,特别是西方大国不支持库尔德人建立统一、独立的国家。虽然库尔德人的境遇在西方,在欧洲引起广泛同情,并得到一些政治家和组织的支持,但从中东现实考虑,西方国家并不愿意改变中东政治现状,对库尔德人独立建国要求总体持否定态度。包括美国在内,西方国家表面上同情库尔德人,在“伊斯兰国”武装肆虐背景下也对他们提供一定的援助,但实际上还是在利用库尔德人的力量,谋取自身利益。
尽管如此,作为地区重要力量,库尔德人的日益崛起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并将对地区秩序构成强烈冲击,影响着中东战略稳定。总体上,经过百年发展演变,库尔德问题的解决虽然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库尔德人仍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库尔德人地位在不断提高,生存处境不断改善,库尔德人在本国以及中东地区的地位正变得日益重要,自主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正不断增强,这是一个大趋势。因此,在新时代环境和地区大变局背景下,库尔德问题的未来发展及其出路对该地区有着极为广泛的深刻影响。
[1] “Israel endorses independent Kurdish state”, Reuters ,13 September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