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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房门突然砰砰砰响起来。
作为一个童话作家，免不了有时要迎接一些半夜三更来访的客人。只要别把我的零食吃光，别在我的卧室里骑飞天扫帚，别试图收拾整齐我桌子上的书，我就总是乐意款待这些奇奇怪怪的客人。
那天晚上，来的就是杜立特。杜立特第一次来拜访我，是三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后来我给他写过几封信，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这一次，他一冲进来就塞给我厚厚一摞信：“给你。”
“这是你写给我的？”我拿着这些沉甸甸的信，老实说有点感动，他终究没有忘了我，还给我写过这么多信。
“其中有一封信是给你孩子的，呃，也许是两封。”
“其他的信是写给我的？”我还沉浸在感动之中。
“是写给其他人的，有孩子，也有大人，当然，你也能看。还有的是写给动物的，滇金丝猴啦，绿孔雀啦，白鲟啦，还有恐龙。”
我把信搁在了书桌上。“这么说，这是你写的童话？”
“童话？”杜立特很惊讶，“写童话的不应该是你吗？你知道的，我只面对事实，哪怕是面对可怕的疾病，我也从不会把目光移开。这些信是我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动物们的信，它们在信中说的，只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如果这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话，我绝对不会相信。但是杜立特不一样，我千真万确地知道，他能听懂所有动物的语言，无论鸟兽虫鱼，都可以和他很好地交谈。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好吧，我相信你。你这么晚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看看这些信？”
“我想让你发表这些信。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听动物们说话，我觉得是时候让更多的人来听听动物们说什么了。”
“为什么找我来发表？”
“我记得你来信说过，你现在是个童话作家。我还看过你寄过来的童话集，怎么说呢？关于动物的部分，我有不同见解，但我很清楚一件事，你的汉语水平比我高那么一点。”杜立特手指着那摞信，“你随便抽出一封信来看看，我已经把它翻译成了中文。”
我就抽出了一封信。是一只熊猫写给熊猫儿子的信。杜立特的汉语水平，我真的不敢恭维，信是这样写的：“我的儿郎：大山里面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已经老了啊不知不觉……”还有一些明显的错误，“‘杜立特博士的话’，不对，你不该用‘博士’称呼自己，你没有博士学位，你是‘医生’，虽然在英语里两者是同一个单词。”
杜立特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但我喜欢汉语里‘博士’这个词——渊博的人，我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当然我是个医生，专门给动物治病，但是我不觉得这些信和动物的疾病有关。所以，还是用‘博士’吧。”
看在他读过我的童话集的份儿上，我答应了。“我会署上你的名字。”
“不，请千万不要，我不是真正的作者。真正的作者是动物们。”杜立特看起来有点严肃。“我不介意署上你的名字，只要你把稿费寄给南极的磷虾。”
什么？把稿费寄给南极的磷虾？如果不是杜立特说的话，我绝对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但我相信杜立特可以做到，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
“说到磷虾，我得走了。它们正在减少，就在此刻。我得去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杜立特就这样和我告别了，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我的睡意也跟着杜立特一起去了南极。我继续读信，只读了一封，就着迷了。一封接着一封，我读完了所有的信。我很想和杜立特说点什么，比如说，“我认为还是叫杜立特医生更准确。你说的没错，这些信讲述的都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但也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疾病。”
但我已经找不到他了，而我又不想去南极，尤其是在今年春季。
我只能期待，另一个季节，另一个夜晚，我房间的门，再次砰砰砰响起。
常立
二〇二〇年夏 于丽泽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