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华盛顿,在很多文章中都有类似这样的描述:在独立战争胜利后,华盛顿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力和威望摇身一变为“华盛顿一世”,而是在连任了两届总统后,恬淡心安地回到弗吉尼亚的佛农山庄,在平静中走完一生……如此这般。
不过问题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一位生活在两百多年前的古人的心思,笔者自然是没有办法去揣测的,但仅就当时的政治态势来看,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法把自己变成“××一世”。美国自身并没有主导独立战争的胜负,因此没有哪一支政治力量通过战争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绝对权威,更遑论出现单个的强势政治人物。而更重要的是,在美国政治群龙无首的背后,是美国经济存在明显的“二元制”。
战后(独立战争)美国国内的政治派系主要有两支:由亚当斯和汉密尔顿领导的联邦党,和杰弗逊领导的民主共和党。联邦党人非常喜欢英国的王室体制,曾主张建立君主制,不过他们考虑的人选并非是华盛顿,而是从欧洲找一位根红苗正的“蓝血贵族”来做国王。最后因为联邦党缺乏权威性,没法“统一意见”所以搞不起来,于是退而求其次,主张建立强势中央政府,搞精英政治。民主共和党人恰恰相反,他们反对中央集权,主张强化地方政府,最好搞邦联制才好。华盛顿自称自己是“中立派”,不过在具体行事上他更倾向于联邦党一些。美国独立伊始,中央的权力主要掌握在联邦党手里。这是因为汉密尔顿当时身为联邦的财政部长,手里有2000多个位置可以作为回报送给选民(注:美国一直以来实现的都是猎官制,将政府职位作为回报给予自己的支持者是完全合法的),而民主党的党首杰弗逊是国务卿,他管理的国务院没什么油水——当时外交对美国而言并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提供不了多少有吸引力的职位,所以也就吸引不了选民。联邦党主张中央集权,民主共和党主张强化地方权力,根源恐怕就在这里——任何一件事情出来了,对于其初衷,从不同角度我们可以解释出很多种“道理”来,但对于身在其中的当事者而言,他们做某种选择,主观上往往不会有太多的所谓“深谋远虑”,他们肯定得先着眼于眼前的问题。对政治人物来说,“眼前的问题”肯定就是如何强化自己手里的权力,联邦党人主导着联邦政府,自然要强化中央集权,相应的,民主共和党肯定就要搞强枝(民主共和党)弱干(联邦党),以保证自己的权力。
而这两党的政治斗争背后,则是美国南北经济模式之争。联邦党的支持者主要是北方新英格兰地区的工商业资本家,当地气候寒冷,不适宜搞农业种植,所以只能搞工商业,对他们而言,加强中央集权有助于统一国内市场,政府有能力通过关税壁垒和财政补贴来扶持资本家搞工业。而搞精英政治则可以在话语权问题上把南边的土包子们排除出去,同时他们还希望国家建立强大的军队,为“资本主义事业保驾护航”;民主共和党的支持者则是来自于南部的农场主,人家大老远从欧洲移民到北美,追求的就是“桃花源”式(对他们来讲可能说“乌托邦”更合适)的田园生活,自然不会欢迎一个什么都管的强势政府,他们也不希望建立庞大的军队,特别是“烧钱”的海军,因为对他们而言这只意味着高赋税。
外交方面,联邦党比较“亲英”一些。原因很简单,仗已经打出结果了,后面该做的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西方式的实用主义,表现的就是如此直接。民主共和党则比较“反英”,原因一样很简单,对政客们而言,“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对他们背后的农场主而言,在独立战争期间英国人为了打击美国经济,以“正义”的名义,解放了不少南方农场的黑奴,农场主们因此损失惨重——这一招后来在南北战争中又被北方资本家给学去了,继续用在南方“红脖子”们身上。除此之外,前面提到的印第安“游击队”袭扰,吃亏的主要也是南部的农场主。
在这种政治态势下,无论是谁,真要是头脑发热做了“××一世”,他的下场恐怕只会比中国的袁世凯更糟糕——国王的存在远不止是意味着一个家族可以世代无偿享受尊荣,对国家而言君主制的建立意味着国家拥有一个统一、且一以贯之的利益取向,反过来说,一国内部完全相悖的有势均力敌的利益集团完全可以把台上的君主撕的粉身碎骨。拿破仑之所以可以在资产阶级革命后能成为法兰西皇帝,一是由于他通过军功在军内和民间积累了足够的威望;二则是因为法国经济是以工商业为主的一元制经济,国内不存在两种诉求完全相反、力量对比又相差不大的政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