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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
前半生官场浪子,后半生民族英雄

国内一家著名媒体曾发起调查,如果让你穿越时空,你最愿意回到哪个朝代?

排在第一的居然是宋朝。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憋屈的汉族政权,因为,总有一个更小的政权在那里欺负它。

最初是辽国。宋单打独斗不行,却善于群殴。公元1125年,它联合后起之秀金国,干掉了辽。在联军作战的时候,金军发现宋军根本不会打仗,比游击队还业余,就开始欺负宋。后来打到汴梁,将宋活生生掰成了两半——北宋,南宋。

君子报仇,百年不晚。

公元1234年,宋故伎重演,联合彪悍的蒙古灭掉了金。然后,蒙古像一头北方的狼,望着宋,直流口水。

此时,南宋最后一位大英雄横空出世。他的名字叫文天祥。

1.

文天祥的颜值与文采,绝对属于天赋。

他身高1米80,《宋史》描述他,“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长目,顾盼烨然”。

要知道,史书描述一个人的外貌,一般很难超过10个字。享受这待遇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比如周瑜、项羽、司马相如。

文天祥的帅,据说很多异性(15岁到51岁)都抵挡不住他的微微一笑,因为他的笑,既有现场的即视感,又有历史的沧桑感。据说,很多萝莉、御姐在路上遇到他,都会不自主地咬手指,口中喃喃着“偶稀饭”……··他的风采,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郑少秋和黄晓明。

尽管颜值越高,责任越大,但很少有人仅仅因为外貌而留名青史。

不要紧,文天祥还有他的第二杀招——他的锦绣文章,万里挑一。

他的老父亲文仪,一辈子不做官,却嗜书如命,经常通宵苦读。

受父亲影响,文天祥给自己取了一个寓意丰富的外号:文山。

这是一个绝对的学霸,智商260。19岁,他轻松拿下庐陵乡试第一名。20岁,即公元1256年(南宋宝祐四年),文天祥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颠峰时刻。

当时大宋的最高领导人宋理宗在位已32年,对于这个岗位,已经发自心底地厌倦,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朝堂上下,没有人敢劝他勤政。但是,文天祥是初生牛犊,他敢。

那年他参加殿试,自己定题“法天不息”,意思是,连老天都勤倦不息,更何况是天子。用他的文氏书法,一口气写下来,居然写了一万多字,写完,交卷。

《木鸡集序》(局部)文天祥投笔从戎前的最后一件作品

看到这样的文章,宋理宗惊呆了,当皇帝三十多年,年年看考卷,人都疲了,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写出这么漂亮的策论。沉吟片刻,他做了一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在试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钩。

考官王应麟心领神会,这人就是今年的状元了。他向宋理宗行了一个礼,顺便拍了一个马屁,这个马屁很有预见性——“此卷借古喻今,忠心可鉴,恭喜皇上又得一个人才!”

……

更可怕的是,这样有貌有才的人,还很有理想(第三杀招)。

10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读初三了,当同学们放学后鱼贯而出的时候,当其他同学忙着刷朋友圈、玩《亡者荣耀》的时候,他却经常在学校的走廊里发愣。走廊里挂着很多巨星的画像,苏轼、范仲淹、欧阳修、胡铨等赫然在列。

“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呢?”年幼的文天祥心想,“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历史注定他是那样的男子。

但一开始,他其实是个浪子。

2.

南宋的皇帝,很好地秉承了创始人赵构的执政理念,那就是对外收缩乞怜,对内碌碌无为。

宋理宗赵昀也是这样一个人,他19岁登位,做了40年皇帝。与上不完的班、开不完的会相比,他更喜欢在后宫与群妃玩耍,后来觉得不过瘾,常常坚持调研,到宫外考察青楼发展状况。

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大臣,庙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奉行及时享乐主义。

文天祥,以意气风发之年,进入了这样的朝廷。

他曾经很感激理宗的钦点。毕竟,中状元在古代读书人的一生中,是最大的荣耀。但考中状元才4天,父亲就患病去世,他循例请假回家,为父守丧3年。

文家祖上很有钱,父亲去世后,文天祥继承了价值不菲的家产,够他任性地花几辈子。仕途上也一片光明——经过考察,组织部门任命他为宁海军节度判官,上来就是副厅级。对于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似乎人生已经提前圆满了。

那些年,他活得很享受——住豪宅,吃盛宴,穿名牌,开跑车。《宋史》说他夜夜笙歌,左拥右抱,纸醉金迷,极尽奢华。(天祥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他豁达豪爽,最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还给自己取了一个超脱的名字:浮休道人。哪儿有这样的道人,完全是一个浪子。

·他爱喝酒,尤其是神医华佗创制的屠苏酒,一喝就是两三斤。他是个爱运动的美男子,喜欢与众多美女一起游泳,在自家的泳池里,每当他露出健硕的肌肉,总能引起一阵惊呼。为了跟老官员实现良好的沟通,他还养成了下象棋的习惯,后来变成了一个绝顶高手,每到任一地,总是将当地的职业选手、棋坛名宿杀得片甲不留。

出来浪,就要浪到底!

不久,他就将生活中的这种浪延伸到官场上。

3.

如果文天祥一辈子做太平官,那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状元。

自有科举开始,历史上前后有状元数百人(两宋即有118人),但几乎所有的状元都无声地陨落了。因为他们无个性、不折腾,高中状元后进入官场,他们往往会随波逐流,今天拜个老师,明天认个干爹,很快失去自我。

文天祥跟所有的状元都不一样。当官第一年(23岁),他就向官场射出了一支利箭。

大脑门的宋理宗赵昀

那是公元1259年(南宋开庆初年),蒙古军队在二十多年的准备后,终于开始向宋朝进攻。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南宋君臣,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在大宋王朝召开的紧急扩大会议上,宦官董宋臣第一时间向理宗提出“合理化”建议:迁都。

惹不起,躲得起!不少人为这个妙计叫好。

也有大臣心想,脑子是个好东西,董宋臣同志,你也应该有一个。

但站出来明确反对的只有文天祥,他向宋理宗上奏说,“请求斩杀董宋臣,以统一人心”。

皇帝虽然叫理宗,却不喜欢理人。人妖没杀成,倒碰了一鼻子灰,文天祥郁郁寡欢,不久就请假回了江西老家。

他一直憋着这股气,几年后他官至刑部侍郎,再次上书,一一—列举董宋臣的罪行,理宗仍然不予理会。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董宋臣没跟文天祥客气,他在黑市花高价钱找了几个写文章的高手,专门搜集黑材料,写告状信。几年之内,文天祥的职务一贬再贬,从瑞州知州、江南西路提刑到尚书左司郎官,又到军器监(管武器制造)。中间有段时间,他甚至主动要求担任江西仙都观的主管,他才27岁,却一度想退隐。

他一直跟现实较劲,没多久,他又瞄上了一个更大的官,宰相贾似道。这个人地位很高,是皇帝的小舅子,理宗平常以“师臣”相称,百官都尊称他为“周公”。

文天祥不按官场规则出牌——他曾有机会起草圣旨,字里行间都是对贾似道的辛辣讽刺,而且故意不提交审稿。

贾似道很是生气,马上做了两件事,一是向皇帝提出病休;二是暗中命令言官张志立马上行动,奏劾罢免文天祥。

一个月后,文天祥以37岁的“高龄”退休。

民间有关他的故事,早已流传甚广。他的志向和气节,引起了一些退休官员的注意,其中包括前宰相江万里。

公元1273年(南宋咸淳九年),文天祥被起用为荆湖南路提刑,见到了江万里。两人一边喝下午茶,一边叹息,江万里忧伤地说:“我老了,根据我一辈子的阅历,感觉能治国的,只有你一人!”

握着江万里苍老而微微颤抖的手,文天祥忽然热泪盈眶。

这个国家,太需要硬骨头。

你们未竞的事业,我来!

4.

更大的考验马上来了。

公元1275年(南宋德祐元年),蒙古大军沿汉水南下,直指临安。太后急发《哀痛诏》,令天下勤王。

39岁的文天祥时任赣州知府,捧着诏书痛哭流涕,经过几天彻夜不眠的思考,他做了一个决定:变卖家产,积极救国。

他开始了一生中最高亢最悲壮的事业。

经过多年积累,他的家产不菲,不久就聚集了3万多士兵。

朝廷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命他火速入卫京师。

一些朋友奉劝他说:“元兵分三路南下进攻,势不可挡,你这万余乌合之众,与驱赶群羊同猛虎相斗有什么差别呢?”可文天祥认为,大宋抚育臣民三百多年,现在理应拼死捍卫,不然“后人又怎么评价我们”?他以一文臣身份,从不曾拿剑,现在却不得不穿起铠甲。

南宋临安城

当年8月,文天祥率兵到临安,大臣们已作鸟兽散,跑了大半。

朝廷刚刚提拔投降派吕师孟为兵部尚书,又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想与蒙古修好。

不知道大宋的领导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在打仗这种事上,退一步海阔天空,再退一步就会掉下悬崖。文天祥向朝廷进言,详细分析当下形势,劝谏皇帝应该奋发有为,果断处事。在奏折未尾,文天祥请求朝廷处斩吕师孟,作为战事祭祀,用以鼓舞军中士气。可是,朝廷怎么会听他的,太皇太后谢氏装作没听见。

文天祥被任命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出城与元朝丞相伯颜谈判,伯颜口才不佳,说不过他,一怒之下将他关了起来。在镇江的一次战乱中,乘人不备,文天祥成功逃脱,决心前往南方坚持抗元,他写道:

几日随风北海游,

回从扬子大江头。

臣心一片磁针石,

不指南方不肯休。

在那个走向没落的年代,有人在血与火中焚烧成灰,随风吹落;也有人在血与火中痛苦涅槃,直上九霄。文天祥就是第二种人。

大宋,hold住!

5.

在蒙古兵锐利的攻击下,大宋hold不住了。

数不清的宋人成了囚徒。

公元1282年(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文天祥46岁,终于结束3年多的牢狱生涯,在大都柴市(今北京交道口)被处斩示众。

文天祥一直在行刑台上站着,当巷口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他忽然问旁边的刽子手,哪边是南?

刽子手是个长相粗鲁的胖子,他不耐烦地朝南边努了努嘴。

天祥朝南下跪,拜了三拜——

一拜在世的亲属好友;

二拜家乡的青山绿水;

三拜在战乱中受苦受难的同胞。

却唯独没有拜宋家王朝,那个王朝已经在几年前灰飞烟灭,只留下无尽的叹息和难以忘却的纪念。

他为大宋努力过。在瑞州知府任上,25岁的他实行宽惠政策,筹资建立“便民库”,当年底,一向交不起税的赣州,居然还上缴了5000两税银,连皇上都惊讶了。

作为一个文臣,为了保卫国土,他率领众将士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苦战。他唯一的儿子和母亲也在战争中死亡。

在对元作战的同时,因为顾及百姓安危,他还要带兵剿匪。在潮洲,他将为害一方的土匪头子刘兴斩首,这也让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侥幸逃脱的土匪陈懿向元将张弘范出卖情报,导致文天祥在五坡岭被捕。

匆忙之间,他吞食了两片樟脑,却因饮水不干净而腹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含泪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

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
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为求速死,在押往大都的路上,他整整8天未进食,希望像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兄弟一样,饿死守节。但每天,元兵都会温柔地强行往他口中灌入一些流质食物。

到大都后,他一人独守囚牢,只有孤灯相伴,连饮屠苏酒的梦也不再做了。(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元当局面对刚打下来的广大国土,特别希望有汉人为新政府做事。名单上排第一位的,就是文天祥。但一轮又一轮的劝降过后,封官牌、同事牌、亲情牌通通失灵,蒙古人也彻底死了心。

临刑前一天,忽必烈专门见了文天祥一面,想亲眼看看这是怎样一块硬骨头。

他们的对话很简短。

忽必烈:你就是文天祥?你有什么愿望?

文天祥:但求一死。

忽必烈:天下已经是大元的了,难道你就不能在我朝为官,一心一意搞建设?

文天祥:不能。我的心是大宋的,又怎能为它朝卖命?

忽必烈:你真狭隘,我很难过。

文天祥:别难过,以后你会更难过。

(后来元朝果然只延续了九十多年)

……

处斩后几日,妻子欧阳氏前来收拾他的尸体,发现了衣服夹层里的绝笔诗——

衣带铭

孔子曰成仁,孟子曰取义。

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段话的简单译文是:孔子主张仁,孟子主张义……··真理所在的地方,即使有千军万马和莫大困难,我也要继续前进。

地球队上最强大的军队,拥有最令人胆寒的砍刀,却始终没有征服一个读书人强大的心。

◎囚粉说

秦巴浪子: 这就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原因。

笑意、浅: 你写之前说过:为什么皇帝那么渣,文天祥那么傻?其实好多人都会这样问,回溯历史,很多人都在这样做,都说文人有两个理想,一是居庙堂之上,施展自己的主张。二是居山水之间,在文字里逍遥。他们忠的是天地、信仰、理想,虽手无缚鸡之力,但面对死亡也无所畏惧,还能且诗且歌。每每读到这些,我心存敬畏。历史有温柔,有理想,有操守,有温度,有情义,他们是民族的脊梁。

醉南山: 细细读来,乱世的英雄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却有一群真正的粉丝。

Eric: 看得我浑身发麻,尤其是读到《过零丁洋》时,已不禁满眼泪水!何谓中华,正是辛弃疾、文天祥、于谦……这些人才代表最为光辉的中华精神! yxe+maj05z2hFxH5wOkY926+q/utMPYNjc74B0Q5hfHJvLLxch0wcC/FRcWR3a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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