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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艳之夜

才藏与菊亭家青子的第四次碰面,是在庆长十九年(1614年),洛西御室樱花都已凋谢的三月末的一天。

一场风流韵事,有必要把年号都报得清清楚楚吗?没准才藏会对作者的此举摊手苦笑。但实际上也就是在此之后半年,关东与大坂终于彻底决裂,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者不过是想强调一下才藏所处的正是这样的时代罢了。

这样一触即发的时代里,就算一介伊贺忍者与公家小姐的情事,在这历史的前夜祭上,说不定也或多或少地发挥了某些催化作用呢。

地点是离京三里外的洛北云之畑。

此处杉树林立,遇见个人,远比撞上一头野猪更加难得。千年之前,桓武帝建都平安京时,这里曾被选为都城乾位(北西)的镇护所,为此还建造了一处叫做志明院的勅愿祈祷所,寺庙的领地几乎涵盖了整座山。因此不论是岩石峭立的峰顶上,还是幽深的山谷里,都分布着各种佛塔、子院以及佛堂。

在这庞大的建筑群落中,有一座被称为石楠花寺的小寺庙。才藏沿溪流深入山中,便宿在此处。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至于才藏为何跑到这深山老林中的寺庙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他是经某人介绍才来的。这个某人,就是他在因幡药师寺遇到的那个自称俊岳的精瘦老僧。

某日,这僧人突然出现在了室町的分铜屋。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才藏住处的。

“请问是哪位呀?”那日,负责账房的是孙八。虽然他十分警惕地将僧人拦住询问,可对方却不等人接待,便嚷嚷着:“是我啊!因幡堂的瘦和尚。我可是认识你家主人的!”便径直往里走去。

“才藏大人!”那僧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才藏面前,“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吧。三月二十八那天,劳驾你去洛北云之畑山里的一个叫石楠花寺的地方走一趟。那里现在是由我在管理,所以不必有所顾虑。”

“我为什么非得去那儿不可?”

“总之对你来说绝对不是坏事儿。去了就知道了。”

“我就不明白了。俊岳大和尚,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看你鬓角上头盔摩擦后的痕迹,你应该不会是个普通的僧人吧。”

“我是谁,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现在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一个仰慕你的人就行了。一个对于雾隐才藏身边巨细都了如指掌的人。”

“为什么要调查我?”

“不就是因为仰慕么。”

“少瞎扯!”

“得了,你就当我是在瞎扯吧。不过我现在就是要尽可能地多卖给你些人情,当然最终我是会一并收回来的!”

(这人说话似乎也带着三河口音啊。)伊贺的忍者精通各地方言。(若是又牵扯上三河的话,难不成这和尚其实也与江户幕府有什么渊源?)罢了,总会知道的。

终于,才藏定下了云之畑石楠花寺之行。

法令规定,女子不得入山。

因为这座满是山石、杉树和石楠花的深山,整个都是真言密教的修炼道场。就连山谷下樵夫家的老母,也不能踏入以结界桥为界的山峰之内。

才藏在石楠花寺度过了两个晚上。寺里住着一个老仆,备膳铺床都是他的工作。除此之外,才藏并没有见过其他人。

第三天的傍晚,因幡药师寺的俊岳终于也入了山。

“久等了,才藏。”

“我说和尚,你可让我等了三天呐!”说完他注意到俊岳身边的寺小姓 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感。低垂着的头,显得纤长的睫毛更为惹眼。

“这个寺小姓是……”

小姓身着萌黄色渐染小袖,穿着稚儿袴。束着总发的前额上,垂着乌亮的刘海。

听到才藏提起自己,那小姓兀地抬起头来。

(噢——)原来是青子。

“还吓到你了不成?”俊岳一边说着,却已经起身,“本山那边还有些事,明天之前我是回不来啦。好好享受今晚吧。”

俊岳离开后,青子只是紧闭双唇,直勾勾地盯着才藏一动不动。

“我说,御料人。”才藏扛不住青子的注视,只得将视线转向院内不再看她,“你的作风还真是特别啊。”

“啊?”看来吃惊的反而是青子,“作风奇特的,难道不该是你吗?你为什么要像个夜贼一样把我拐到这儿来?”

“这,这可与我无关呀!”才藏闻言,马上收回了视线,看着青子解释道,“我不过是按照那个因幡药师寺的俊岳和尚说的那样,独自到了这山里来而已。等等,小姐的意思是,你是昨天夜里被人强行绑来的?”

“不,其实是有人带来了据说是才藏大人给我的信,上面写着让我携侍女萩野到因幡药师寺去参拜。虽然我是得到父亲允可后才出的门,不过……这么说起来就怪了。看来我们都是被那个叫俊岳的僧人给骗来的啰?”

“只能怨你我都太欠谨慎。”才藏起身,逐个拉开了四周的门,查看邻屋的情况。

“看着像没人。不过恐怕想逃出山去也是不大可能的。估计现在这寺庙周围早就布满了监视我们的眼线。”

“那位因幡药师寺的俊岳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你说他啊?”才藏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没准儿是江户幕府为了抑制大坂方面招兵买马和暗中给公卿做工作,专门潜入京都的隐密头头呢。”

“啊?”

“这只是我的猜测。别看他留着大光头,说不定可能还是个隐居的大名哦!不过如果说小姐你是用来威胁菊亭大纳言的人质的话,那我在这里的意义何在呢?是为了拉我入江户阵营吗?”

夜深了。

才藏无话,只是侧耳倾听着森林中猫头鹰的鸣叫。

“我说……”小姓打扮的青子,摇了摇才藏的腿,“你在想什么?跟我在一起,很无趣吗?”

“当然不是。”

“是么。因为青子是个好女人?”

“也不是。只是正好我喜欢单独思考问题,所以并不会感到无趣。”

“哦——”青子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掐着才藏的大腿。这位小姐还真是与当世多数的公卿子女无异,全然不知羞耻心为何物。说起来才藏第一见到她时,她也是正蹲在院子的草丛里小解。

“啊哟!就算是像小姐你那纤细指头,掐到也是会痛的啊。”

“青子我也是……”

“也痛?”

“不,我是指的另外一件事。”青子将头枕在才藏的腿上,“我也不觉得才藏大人你是个好人。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忍不住想像猫儿一样,去戏弄这个并非好人的才藏大人呢……”

“然后,你找到答案了?”

“嗯。”青子的脸上飞起了红霞,不过才藏是看不见的。

“那就快说啊!”才藏心里正琢磨着另外的事。关于那个把他们俩引到这个石楠花寺来的因幡药师寺的俊岳,如果能弄清他的真面目,或许八濑以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能得到一个说法。

“真过分!才藏大人你心不在焉的!我不告诉你了!”

“啊,抱歉。那从现在起,我心里就只想着小姐你的事行了吧。”说着,才藏将手掌贴到了青子的背上。一瞬间,青子像是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身体一震。嘴上虽无遮拦,可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

“我啊……仔细想过了。说不定我对才藏大人的这种感觉,其实并非是倾慕,只不过是我身体深处那作为女人的部分,在渴望成为真正的女人罢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对于小姐而言,就算不是我雾隐才藏,只要是个男人就行吗?”

“也许应该是吧。”青子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突然变回了贵族的语气,“不过,若是其他的男性,还是会觉得讨厌。”

“想要男人还不简单?早早地找个公卿或者宫家嫁了就是啊。”

“青子是无法嫁人的。”

“这又是为什么?”

“不能说……”

“那就不问了!”

“不要!”青子一把抓住才藏的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别说得这么冷漠。虽然本不能说,可青子我想让你知道啊……”

青子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才藏。原来,虽然从未公开过,但其实早在数年前,江户幕府家便经由京都所司代下达了将军欲将青子送入大奥 担当上臈的密令。

这里我们再说点题外话。关于江户幕府的背景,也许还需要进行一下说明。

江户幕府毕竟是一个全新的政权。家康得天下后,他那些乡下人一般的谱代家臣们,对礼节规矩自然可以说是不明所以。因此,千代田城中的礼节规矩,实际上都是“进口”来的。

诸如城中大名旗本的礼节,是取了前代足利幕府的作法。所以但凡是足利的人,只因是其后代子孙就统统作为指南役,一律提为旗本。而按这个程序成为旗本的,则称为高家。后来与浅野内匠头之间闹不和的吉良上野介义央一家,就是属于这样的“高家”。

男子的礼节可以仿效足利式,而女子便只有照搬京都御所的了。于是幕府又想了广招公卿家的千金,让她们进入大奥,作为御台所 身边的高级女官——上臈的办法。

上臈于女子而言,虽然算是相当高的地位,可现实却是上臈的女子一生不能结婚,甚至就连将军本人也不能与她们有肌肤之亲。

“原来如此。不过那样的工作,小姐你其实是做不了的吧。”

没错,别说是要去教人家礼法了,青子特立独行的那种礼节风格,想必在民家的姑娘里也十分少见。

“是啊。”青子坦然地点了点头。江户新政权的人,并不了解青子,他们不过是以大纳言家的女儿这样的标准在挑选罢了。

“后来呢?”

“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就哀求父亲谎称我身体抱恙无法胜任。再说当时我也确实身有疾患……可关东人却……”青子把江户政权唤作关东人,是因为自镰仓赖朝时代起,京都御所对武家政府的称呼就是关东。不过这词用青子那娇滴滴的声音说出来,甚是可爱。才藏便模仿着青子的口气问道:“那些关东人,又对青子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只不过表示会等到我痊愈为止。所以如今青子对外,仍称抱病在身的。”

江户征募的女官自然不止青子一人。飞鸟井、花町、万里小路等家族,也均有上臈。

“但迟早我还是会被送去关东吧。”

“就不能一辈子都说因病疗养中?”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青子露出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

也难怪了。如果真要这么做,那青子这一生都必须作为病人度过。结婚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不管哪条路,这念想都必须封存起来。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这样那样不如意的。”此刻的才藏心中,对青子产生了些许的爱怜之心。他将青子拥入怀里,“既然如此,那才藏愿意成为公主你的影子夫君。”

“我真高兴。”青子自然地抬起了自己润白的下巴。那两只小而丰实的唇瓣,微微泛着潮湿,正等待着才藏的品尝。

(竟然是这样!)

才藏在听过青子的自白后,心中义愤填膺。没想到江户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夺走女子结婚的自由。

“真是狠毒。”

“才藏大人是为了青子的事在生气吗?”

“当然。不过德川家的势力竟然大到如此地步。能让公卿家的女儿给自己为奴为婢,这可是当年的北条、足利、织田和丰臣都做不出来的。”

“也不能说是奴婢,毕竟名头还是御台所身边的上臈嘛。”

“上臈上臈,说起来倒是响亮。可让身心健全无残无缺的女人,一生不嫁,这又跟奴婢有什么区别?不过,有底气提出让公卿的女儿做自己奴婢的要求,德川目前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呀。”

“才藏大人真是讨厌!”

“又怎么了?”

“从刚才起你就在夸关东。心里就这么偏向德川家么?”

“偏心吗?算是吧。”才藏说这话时,正躺在被褥里。青子则是在屏风另一头更衣,就听着她隔着屏风问了一句:“为什么?”

“怎么说呢。虽然真男人就应与弱者同一阵线,不过江户政权那日益强大的力量,对男人来说也是很难抗拒的诱惑啊。”

四半刻后,青子已经在才藏身边躺下。而才藏仍自顾自地思考着问题。

(要不,还是江户?)

灯光渐渐转暗。

“才藏大人。”

“嗯?”转头一看,青子用被褥蒙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原来才藏的右手在无意识之间,已将青子的柳腰揽在了怀中。

“青子嗓子有些干渴。”

“口渴么?不过这里没水啊。”身为伊贺忍者,这样的事情在同伴之间也时有发生,于是乎才藏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把我的唾液给你吧。”

“嗯。”青子启开双唇,她的口中如火烧一般炽热。

“这样够了吗?”

“不够。别放手。还有……那边的灯……”

“要熄掉吗?”

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原本能听到的猫头鹰鸣叫声,也忽地戛然而止。

(院子里有人。)能听到脚踩在青苔上的声音。(会是谁?)

过了没多久,为了迎接才藏,青子默默地敞开了自己的身体。

虽不知昨天整夜都能听到的脚步声是来自何人,不过快天亮时,倒是有人拍响了风门。

“起来了?”那人隔着门说,“打扰到你们的兴致了,不过我这边也有些事,姑爷能单独出来一下吗?”

“我已经在外面了哦。”

俊岳猛地回头,就见到早间的晨光中,才藏正坐在院里一棵杉树的树墩上看着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那儿的,一只小鸟飞来,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什么事儿?”才藏逗弄着肩上的鸟儿,一面问道。

“你又在那里干什么?”

“干什么?听鸟儿唱歌啊。”

“过来!”

“有事找我的可是你,就该和尚你过来才对。而且我要是站起来,会吓到鸟儿的。”才藏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右肩上的小鸟。小鸟老老实实,丝毫没有想逃走的样子。

(这家伙到底会什么妖术啊。)俊岳没辙,只得自己走到才藏身边。

“坐那边儿去!”

“那我可不干。要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的身份可都不至于低到要向人就地跪坐的地步。”

“身份?你不就是个伊贺忍者么?”

“我身为伊贺忍者,可不记得自己曾侍奉过任何人,不过是靠售卖自己的傍身之技度日罢了。”

“我就是要买你的技艺啊!”

“和尚啊。换做你,会把自己的技艺卖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就当我是因幡药师寺的俊岳不就好了。知道了真相,你恐怕就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在树墩上了。告诉你吧,我其实是德川家的谱代大名。”

(哎呦,看来江户方面还真是大手笔啊。)与其说是佩服,不如说事实的确让才藏有些意外。没想到为了对抗大坂,竟然连大名级别的人都被派来从事隐密活动了。

“敢问是哪位大名啊?”

“左京亮!”

(哦——)若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鸟居左京亮忠政的话,就是奥州十万石的城主大人。而上代的彦右卫门元忠,曾是家康十六将之一,关原之战前夕作为守将战死于伏见城,享年六十二岁。

(难以置信。)

“现在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那么若是你不能遂我所愿,就别怪我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这儿了。”

“这话听着挺耳熟的啊。”

“谁说过?”

“当然是大坂方的隐密大人啰。”

“不过相对的。只要你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往后自有高官厚禄等着你。只要你想,我甚至可以将你荐为幕臣。自己衡量衡量吧。此等出人头地的机会,对你一介伊贺忍者而言,着实不可多得啊。” 3jdKr9Ybz3rOIRFgzlG0NEQvPq4+/XsY6R/gLfOVZg7o56KMejwu7fWet1/0+F0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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