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渭《易圖明辨》辨《本義》之説曰:“按《本義》卷首,列九圖於前,而總爲之説。所謂天地自然之《易》,《河圖》《洛書》也;伏羲之《易》,先天八卦及六十四卦次序方位也;文王之《易》,後天八卦次序方位及六十四卦之卦變也,是皆著爲圖者。伏羲有畫而無辭,文王繫《彖》,周公繫《爻》,孔子作《十翼》,皆遞相發揮以盡其義,故曰‘聖人之情見乎辭’。辭者,所以明象數之難明者也。而朱子顧以爲三聖人之《易》專言義理 顧:反而,卻 ,而象數闕焉,是何説與?且《易》之所謂象數,蓍卦焉而已。卦主象,蓍主數,二體六畫 六十四卦由兩個八卦相重而成,居上者爲上卦,居下者爲下卦,稱“二體”。六畫:又稱“六位”,《易》之每卦共六畫,故稱 ,剛柔雜居者,象也;大衍五十 大爲大數,衍爲推衍。大衍即用大數以演卦。《易·繫辭上》云:“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四營成《易》者,數也。經文粲然,不待圖而明。若朱子所列九圖,乃希夷、康節、劉牧之象數 劉牧:字長民,北宋彭城人。《易》學家,有《易數鈎隱圖》等 ,非《易》之所謂象數也。三聖人之 言,胡爲而及此乎?伏羲之世,書契未興 書契:文字。《易·繫辞下》:“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 ,故有畫而無辭。延及中古,情僞漸啓,憂患滋多,故文王繫《彖》,以發明伏羲未盡之意;周公又繫《爻》,以發明文王未盡之辭,一脈相承,若合符節。至於孔子,紹聞知之統 紹:接續 ,集群聖之大成,論者以爲生民所未有。使伏羲、文王、周公之意 使:假使 ,而孔子有所不知,何以爲孔子?既已知之,而别自爲説,以求異於伏羲、文王、周公,非述而不作之旨也。然則伏羲之象,得辭而益彰,縱令深玩圖書而得其精微,亦不外乎文王、周公、孔子所言之理,豈百家衆技之説所得而竄入其中哉?九圖雖妙,聽其爲《易》外别傳 聽:聽任 ,勿以冠經首可也。” 語出《易圖明辨》卷十。
錫瑞案:胡氏之辨甚明,以九圖爲《易》外别傳尤確。特猶誤沿前人之説,以爲文王作卦辭、周公作爻辭、孔子作《十翼》,故但以爲孔子之説,不異文王、周公之意,不知卦爻辭亦孔子之説也。自東漢後,儒者誤疑《繫辭傳》云“蓋取諸《益》與《噬嗑》”,以爲神農時已有重卦,則重卦當屬神農。重卦既爲神農,則文王演《易》必當有辭,遂疑卦辭、爻辭爲文王作。其後又疑文王作爻辭不應有岐山、箕子、東鄰諸文,遂又疑爻辭爲周公作。重悂貤繆 悂(pī):謬誤。貤(yì):重複,重疊。意謂重複其謬誤 ,悍然以文王、周公加孔子之上,與《六經》皆孔子作之旨不合矣。宋之陳、邵更加伏羲,此猶許行并耕 許行爲戰國時農家學派代表人物,主張君民一起耕作 ,上託神農;老莊無爲,高談皇古 遙遠的古代,上古 ,乃昌黎所謂“惟怪之欲聞”者 語出韓愈《原道》 。宋儒之學過求高深,非但漢唐注疏視爲淺近,孔孟遺經亦疑平易。故其解經多推之使高,鑿之使深,有入於二氏而不覺者 二氏:乃指佛、道兩家 。其説《易》以孔子之《易》爲未足,而務求之道家;亦猶其解各經,疑孔子之言爲未至,而間雜以二氏也。宋時一 代風尚如此,故陳、邵圖書盛行,以朱子之明,猶無定見而爲所惑。元明以其書取士 元仁宗皇慶、延祐年間恢復科舉,規定《周易》以程子《程氏易傳》和朱子《周易本義》爲主 ,學者不究《本義》,而先觀九圖,遂使《易》學沈霾數百年 沈霾(chénmái):埋没,泯滅 。國初諸儒辨之而始熄,若知《易》皆孔子所作,不待辨而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