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易注》,《孔疏》以爲獨冠古今。程子謂學《易》先看王弼,《易傳》中不論《象》,不論卦變 因爻變而引起卦象的變化 ,皆用弼説。王應麟謂:“輔嗣之《注》,學者不可忽也。” 語出《困學紀聞》卷一。 《困學紀聞》録王《注》二十三條,何焯云 何焯(1661—1722):字潤千,改字屺瞻,晚號茶仙,學者稱“義門先生”。清崇明人,有《義門讀書記》等 :“《程傳》中所取輔嗣之義正多 《程傳》:程頤《伊川易傳》,又稱《周易程氏傳》。輔嗣:王弼之字 ,厚齋則但就其格言録之 厚齋:王應麟之號 。”陳澧謂:“厚齋所録,非但尚《易》之辭,并尚輔嗣之辭矣,此孫盛所謂‘麗辭溢目’者也 孫盛語見《三國志·鍾會傳》注 。然所録如《大有》六五注云:‘不私於物,物亦公焉;不疑於物,物亦誠焉。’《頤》初九注云:‘安身莫若不競,修己莫若自保,守道則福至,求禄則辱來。’造語雖精,然似自作子書,不似經注矣。又如《乾》九三注云:‘《乾》三以處下卦之上,故免亢龍之悔 《易·乾》云:“上九,亢龍有悔。”王肅云:“知進忘退,故悔也。” ;《坤》三以處下卦之上,故免龍戰之災 《易·坤》云:“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黄。”因以指陰陽二氣交戰 。’厚齋所云‘《乾》以惕无咎,《震》以恐致福’ 語出《困學紀聞》卷一 ,頗似摹擬輔嗣語也。朱子云:‘漢儒解經,依經演釋。晉人則不然,舍經而自作文。’ 語出《朱子語類》卷六十七。 輔嗣所爲格言,是其學有心得,然失漢儒注經之體,乃其病也。” 語出陳澧《東塾讀書記》卷四。
錫瑞案:程子之取王弼者,以其説多近理;朱子之不取晉人者,以其文太求工。言非一端,義各有當。陳澧謂其所爲格言,學有心得。予謂弼之所學,得於老氏者深,而得於《易》者淺。魏晉人尚清言 指魏晉時人擯棄世務、競談玄理的風氣 ,常以《老》《易》并舉,見於史者,多云某人善説《老》《易》。是其時之所謂《易》學,不過藉爲談説之助,且與老氏并爲一談。王弼嘗 注《老子》,世稱其善。其注《易》亦雜老氏之旨,雖名詞雋句,耐人尋味,實即當時所謂清言。南朝好玄理,重文詞,故弼之書盛行;北人尚樸學,《易》主鄭玄,不主王弼。自隋以後,北學并入南學,唐人以爲獨冠古今,於是《易》專主王弼《注》及晉韓康伯之《補注》矣 韓康伯(332—380):名伯,字康伯,穎川長社(今河南長葛東)人。東晉《易》學家,發展王弼《易》學,爲《繫辭》《説卦》《序卦》《雜卦》作注,後收入《十三經注疏》 。宋元嘉時 元嘉爲南朝宋文帝年號 ,王、鄭兩立,顔延之爲祭酒 顔延之(384—456):字延年,南朝宋文學家。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人,與謝靈運并稱“顔謝” ,黜鄭置王,而《太平御覽》引顔延之《庭誥》曰:“馬、陸得其象數而失其成理 馬指東漢馬融,陸指三國吴陸績 ,荀、王舉其正宗而略其象數 荀指東漢荀爽、王指三國魏王弼 。”則延之雖以王弼爲正宗,亦疑其於象數太略也。孔子之《易》,重在明義理,切人事。漢末《易》道猥雜,卦氣、爻辰、納甲、飛伏、世應之説 飛伏:易學術語。以卦見者爲飛,不見者爲伏;以飛爲未來,伏爲既往。漢儒用以占驗吉凶 ,紛然并作。弼乘其敝 趁其衰敝 ,掃而空之,頗有摧陷廓清之功。而以清言説經,雜以道家之學,漢人樸實説經之體,至此一變。宋趙師秀詩云“輔嗣《易》行無漢學” 趙師秀(1170—1219):字紫芝,號靈秀,亦稱靈芝,又號天樂。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南宋詩壇“永嘉四靈”(另有徐照、徐璣、翁卷)之一 ,可爲 定論。范武子謂王弼、何晏罪浮桀、紂 范甯(339—401):字武子,南陽順陽(今河南淅川東)人。東晉經學家,有《春秋穀梁傳集解》十二卷。浮:超過 ,則詆之太過矣。弼《注》之所以可取者,在不取術數而明義理;其所以可議者,在不切人事而雜玄虚。《四庫提要》曰:“弼之説《易》,源出費直,直《易》今不可見。然荀爽《易》即費氏學,李鼎祚書尚頗載其遺説。大抵究爻位之上下,辨卦德之剛柔,已與弼《注》略近。但弼全廢象數,又變本加厲耳。平心而論,闡明義理,使《易》不雜於術數者,弼與康伯深爲有功;祖尚虚無,使《易》竟入於《老》《莊》者,弼與康伯亦不能無過。瑕瑜不掩,是其定評。諸儒偏好偏惡,皆門戶之見,不足據也。” 語出《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王弼《周易注》”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