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論卦辭文王作、爻辭周公作皆無明據，當爲孔子所作

《周易正義·第四論卦辭爻辭誰作》曰：“其《周易》繫辭，凡有二説：一説所以卦辭、爻辭并是文王所作。知者，案《繫辭》云：‘《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 中古：指殷商之末 ？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又曰：‘《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 蓋指周文王德業隆盛之時 ？當文王與紂之事耶 指文王姬昌臣事商紂 ？’ 上二句皆出《繫辭下》。 又《乾鑿度》云：‘垂皇策者犧 策：指籌策，即用來推衍的蓍草。皇策：皇大之策，代指八卦系統。犧：伏羲 ，卦道 演德者文 德：狹義而言乃指卦德，引申爲天地萬物及人的品行。演德即推演出每一卦的特性。文：文王 ，成命者孔 成命：順性命之理，成就天命，此謂孔子作《易傳》 。’《通卦驗》又云：‘蒼牙通靈昌之成 蒼牙：指伏羲。昌：文王姬昌 ，孔演命明道經 孔：孔子 。’準此諸文，伏羲制卦，文王繫辭，孔子作《十翼》 《易》之《文言》、《彖傳》上下、《象傳》上下、《繫辭傳》上下、《説卦傳》、《序卦傳》、《雜卦傳》共十篇，均旨在釋《易》之經文，如經之羽翼，故名。相傳爲孔子所作 。《易》歷三聖 伏羲、文王、孔子三位聖人。《漢書·藝文志·六藝略》云：“《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 ，只謂此也。故史遷云：‘文王囚而演《易》’ ，即是‘作《易》者，其有憂患乎’？鄭學之徒，并依此説也。二以爲驗爻辭多是文王後事，案《升卦》六四：‘王用亨于岐山 王：指周文王。亨：通“享”，指祭祀。岐山：今陜西岐山縣境，乃周部族之發祥地 。’武王克殷之後，始追號文王爲王。若爻辭是文王所制，不應云‘王用亨于岐山’。又《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 箕子：紂王叔父，官太師，封於箕，曾因勸紂王而遭囚禁。明夷：光明殞傷 。’武王觀兵之後 觀兵：指武王即位次年在古渡孟津列兵，試探伐商的可能性 ，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預言‘箕子之明夷’。又《既濟》九五：‘東鄰殺牛 指盛大之祭 ，不如西鄰之禴祭 （yuèjì）祭祀名，指微薄之祭 。’説者皆云西鄰謂文王，東鄰謂紂。文王之時，紂尚南面 指尚居天子之位 ，豈容自言己德，受福勝殷，又欲抗君之國，遂言東西相鄰而已？又《左傳》韓宣子適魯 韓宣子：又稱韓起，春秋時晉國正卿 ，見《易象》，云：‘吾乃知周公之德。’周公被流言之謗 指武王去世後，周公兄弟管叔、蔡叔散布流言，稱周公對成王政權造成威脅 ，亦得爲憂患也。驗此諸説，以爲卦辭文 王、爻辭周公。馬融、陸績等并同此説 馬融（79—166），字季長，右扶風茂陵（今陝西興平東北）人。東漢經學家，尤長於古文經學，有《尚書注》二卷，鄭玄曾問學於融。陸績（187—219）：三國吴人，通《易》 ，今依而用之。所以只言三聖、不數周公者，以父統子業故也。” 語出孔穎達《周易正義》卷首。

《左傳正義》曰：“《易·繫辭》云：‘《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當文王與紂之事耶？’鄭玄云：‘據此言，以《易》是文王所作，斷可知矣。’且史傳、讖緯皆言文王演《易》 讖緯（chènwěi）：讖指吉凶征驗的隱語或預言，緯指漢代依託儒家經義宣揚符籙、瑞應、占驗之書，相對於經書而稱緯，讖緯之學於東漢十分流行 ，演謂爲其辭以演説之，《易經》必是文王作也。但《易》之爻辭有：‘箕子之明夷，利貞。’又云：‘王用亨于岐山。’又云：‘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二者之意，皆斥文王。若是文王作經，無容自伐其德 伐：批評，抨擊 。故先代大儒鄭衆、賈逵 鄭衆：東漢經學家，河南開封人，經學家鄭興之子，官至大司農，史稱“鄭司農”，從父受《左氏春秋》，作《春秋難記條例》，兼通《易》《詩》。賈逵（30—101）：扶風平陵（今陜西咸陽西北）人，東漢經學家，著有《春秋左氏傳解詁》《國語解詁》等 ，或以爲卦下之彖辭 （tuàncí）斷卦之辭 ，文王所作；爻下之象辭 解釋卦象與爻象之辭 ，周公所作。雖復紛競大久 太久 ，無能決當是非。” 語出唐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卷四十二。

錫瑞案：據《孔疏》之説，文王作卦爻辭，及文王作卦辭、周公作爻辭，皆無明文可據，是非亦莫能決。今據西漢古義以斷，則二説皆非是。以卦辭爲文王作者，但據《繫辭傳》“《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下有“是故《履》，德之基也”云云，“當文王與紂之事耶？是故其辭危”云云 危：危懼警戒 ，遂以爲文王作卦辭。實則“《履》，德之基也”云云共引九卦，正是文王重卦之證。則“其辭”云云當即六十四卦，非必别有卦辭。伏羲 在未制文字之先，八卦止有點畫；文王在制文字之後，六十四卦必有文字。有文字即是辭，不必作卦辭而後爲辭也。《孔疏》云：“史傳、讖緯，皆言文王演《易》。”今考之史傳，《史記》但云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不云作卦爻辭。讖緯云：“卦道演德者文。”則演《易》即演三百八十四爻之謂，不必爲辭演説乃爲演也。其云周公作爻辭者，但以“箕子”“岐山”“東鄰”等文不當屬文王説。惠棟《周易述》用趙賓説而小變之 惠棟（1697—1758）：字定宇，號松，江蘇元和（今江蘇吴縣）人。清代著名漢學家，吴派代表人物，著有《古文尚書考》《九經古義》等。趙賓：東漢《易》學家 ，以“箕子”爲“其子”。又據《禹貢》“冀州，治梁及岐”，《爾雅》“梁山 山西吕梁山 ，晉望也 望：古代祭祀山川的專名。望而祭之，故名 ”，因謂岐山亦冀州之望，夏都冀州，王用亨于岐山者爲夏王。惠氏疏通爻辭，可以解鄭、賈諸人之疑矣。然以爻辭爲文王作，止是鄭學之義；以爻辭爲周公作，亦始於鄭衆、賈逵、馬融諸人，乃東漢古文家異説。若西漢今文家説，皆不如是。史遷、揚雄、班固、王充，但云文王重卦，未嘗云作卦辭、爻辭，當以卦爻之辭并屬孔子所作。蓋卦爻分畫於羲、文，而卦爻之辭皆出於孔子，如此則與“《易》歷三聖”之文不背。箕子、岐山、東鄰、西鄰之類，自孔子言之亦無妨。若以爲文王作爻辭，既疑不應豫言 即預言 ；以爲周公作爻辭，又與“《易》歷三聖”不合。《孔疏》以爲父統子業，殊屬强辭 勉强之辭 ；韓宣適魯，單文孤證，未可依據，韓宣亦未明説周公作爻辭也。或疑《左氏傳》引筮辭多在孔子之前，不得以卦辭、爻辭爲始於孔子。案占書傅會，前已言之，《困學紀聞》曰 南宋王應麟撰，劄記體著述，多涉經史 ：“‘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强大也 ’，其田氏篡齊之後之言乎？‘公侯子孫，必復其始’，其三卿分晉之後之言乎？皆非《左氏》之舊也。” 語出《困學紀聞》卷六。 姚鼐以爲“畢萬筮仕於晉”一 條 姚鼐（1731—1815）：清代著名散文家，安徽桐城人，古文桐城派之代表人物，與方苞、劉大櫆并稱“桐城三祖”，編有《古文辭類纂》等。引語出自《左傳·閔公元年》，言春秋時人畢萬占卜在晉國爲官的吉凶 ，吴起增竄以媚魏者。然則懿氏卜妻敬仲 懿氏要把女兒嫁給敬仲而占卜吉凶。敬仲，陳國人，逃亡至齊 ，云：“有媯之後 有媯（ɡuī）：舜居於媯水，後因以爲姓。春秋時，陳國爲媯氏 ，將育于姜 養育於齊姜 。” 語出《左傳·莊公二十二年》。 亦陳氏得政之後，人所增竄。若是當時實事，未必齊人不忌敬仲，而更任用之。晉獻公筮嫁伯姬于秦，有“爲嬴敗姬 勝利者嬴姓，失敗者姬姓 ，姪其從姑，死於高梁”之占；叔孫穆子之生 穆子爲春秋時魯國大夫，又稱叔孫豹 ，有“以讒人入，其名曰牛，卒以餒死”之占 餒：饑餓 。應驗如神，疑皆傅會。若是當時實事，獻公未必嫁女于秦，穆子末必用豎牛爲政。《左氏傳》此等處皆不可據，《説苑》泄冶引《易》曰“君子居其室”至“可不慎乎” 《説苑》：西漢劉向撰，多引《易》《詩》等經典。泄冶：春秋時陳國大夫 ，泄冶在孔子前，不應引《繫辭》，此等明是後人攙入。《左氏》引《易》，亦猶是也。 MTe+pw6ak9qTLPjIgHRFveLV1HjzjwVLp5VKjifhvPXY2R/H2ahoiIgmYwMED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