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周皓阳,是一名刑警,今年二十五岁,样貌俊朗,拥有一双迷人的笑眼和略显稚气的小虎牙,是完美的警界宣传片人选。虽然做警察不靠外貌,但在连公共厕所都开始装修外墙的年代,一个拥有优秀外貌的警察可以为警队提升形象,所以就算是个草包,好看的皮囊也颇受欢迎。
二〇〇二年三月的第一天,他从平南县刑侦大队调职到新嵊市刑侦支队。能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从县级刑侦大队升到市级刑侦支队,有人说是他出色的刑侦能力,也有人说是他关系够硬——他的舅舅是市刑侦支队队长丁重阳。但不管是哪个原因,从今天起他就是新嵊市刑侦队的一员了。甫一踏进刑侦队办公室,迎面就走来舅舅丁重阳。
丁重阳,四十三岁,由于三年前抓到新嵊市最大高利贷涉黑组织头目而被提升为队长。当上队长后的三年,丁重阳参加的饭局多了,接受记者的采访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心宽之后便是体胖,所以今年年初他重新定制了一套更合身的警服。本就圆润的下巴因为脂肪的囤积和他日积月累的习惯性抚摸动作变得更圆润了,每次照镜子,他都不得不感叹,青春已离他而去,岁月蹉跎,潇洒不再。好在对女人的吸引力还在——他单方面如此认为——,只不过这种吸引力的源头从过去肤浅的外表变成了现在更为内敛也更持久的社会地位。
仿佛早已恭候多时,丁重阳一看到外甥,立刻堆起笑容,“大家都过来一下。”办公室里其他四名警察纷纷聚拢到他周围,“给大家介绍一下,”丁重阳拍拍外甥的背介绍,“这是我们队新来的精英,我外甥周皓阳。”
周皓阳听到舅舅直呼其为“外甥”,心里咯噔一下,尴尬地低下头,轻声嘀咕:“不是说好不提我们的关系吗……”
“瞧我这外甥,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你当这帮老油条不会去查吗?他们可都是人精啊!”丁重阳说罢,众人哈哈大笑,周皓阳也跟着笑起来。“也是……”他腼腆地挠挠头。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人精。”丁重阳从左手边开始顺时针依次介绍。
王树林,三十岁,五年前进刑侦队起就跟着丁重阳,做事颟顸,但胜在有一颗赤胆忠心,丁重阳让他往西他绝对不敢往东,奉命行事是他这种缺乏理智、渴望服从他人意志的渺小天性之人的强烈需求。脑袋大,眼睛大,嗓门大,审讯犯人最厉害两招:瞪眼睛和狮吼功,屡试不爽。
郭海洋,也是三十岁,三年前丁重阳升任队长后进入刑侦队,以丁重阳马首是瞻——在他心里,丁重阳说的话就是绝对真理。又一个喜欢服从权威与权力的人。身高一米八五,全队最高海拔,大长腿,也是飞毛腿,三年间,抓逃犯从未失手。
罗孝天,二十八岁,前年进入刑侦队,一对招风耳,灵敏异常,还略懂唇语。平时话不多,存在感不强,但脑袋好使,又善于揣摩人心,说话圆滑,王树林经常找他研究案情,是王树林的半个智囊团。他似乎无所不晓,热衷于到处打探消息、刨根问底,其智力水平也略高于整个刑侦队的平均智力水平,但这些依然掩饰不了他的胸无大志和目光狭隘。
司文德,二十七岁,去年刚进刑侦队,名字听着颇为儒雅,但长相极为凶悍,早年抓一悍匪,被对方在左脸上划拉一刀,伤愈后刀疤常伴左右,许多罪犯光是看到司文德的那张脸就吓个半死。全队最会打架之人,用丁重阳的话说,文德还好是当警察,否则以他的身手,在敌方阵营,谁能制服?
四人介绍完毕,周皓阳依次握手问好,然后说道:“舅——丁队,”周皓阳一时间还有点改不过来称呼,“咱们队是不是还有一位老警察,叫宋卫国?是我们副队,他还没来?”
“你功课做得很足啊,把我们这儿的人事调查得很清楚嘛,这个人啊……”丁重阳刚起头,一个男人啃着一个肉包大踏步走进办公室,看到所有人都围拢站在一起,男人愣了一下,但马上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男人也不问丁重阳他们围在一起干什么,便自顾自翻起桌上的文件,直接开工。
此人便是宋卫国,三十五岁,浓眉大眼,一脸正气,是刑侦队的副队长。业务能力顶尖,常年冲在任务第一线,他最厉害的一招是识人,只要被他见过一次的人,化成灰变成鬼都能被他的火眼金睛认出来,人送外号“鬼见愁”。初看此人,会被他大块头的身型误导,以为他是那种喜欢使用蛮力的警察,对抗外界压力的反应一律是拳脚交加毫不啰嗦。但事实上此人很少用武力解决冲突,用他的话说,人头上顶个大脑不是当装饰用的,它是用来思考的,控制身体的,所以查案要多用脑,少用拳头。
“说曹操曹操来了。”王树林其实只是随便一说,但他那嗓门给人感觉像是在吆喝,还带着一丝挑衅之意。
“宋队,你来得正好。”丁重阳朝宋卫国说道,“咱们队来了一个新人,我外甥周皓阳,从平南县刑侦大队调过来的,人很聪明,年纪轻轻,破了不少案子,你过来认识认识。”
宋卫国听到“外甥”两个字,心中冷哼一声,头都懒得转更别说打招呼。他假装没听到,继续工作。选择性装聋作哑是他在这个地方的生存之道。
“宋队,一大早吃火药了?”王树林提高嗓门,这回是真有挑衅之意,“还是耳聋啊?没听到丁队的话吗?架子这么大么?跟新人打个招呼都不打?”
宋卫国懒理王树林,继续装聋作哑工作。丁重阳见状,心中不悦,但依然笑脸相迎。“树林,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可能宋队有事要忙,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周皓阳看在眼里,心里泛起嘀咕:他虽然是副队,但也没舅舅正队大。要舅舅迁就他,这宋卫国脾气也太大了吧……
就在这时,座机响了,宋卫国接起电话。郭海洋在一旁冷嘲热讽一句“没聋嘛,电话铃声倒是听得见”。
“宋队,我是辉民,”电话那头是枫泾路派出所的警察章辉民,“上个月失踪的陈东的妈今天又来了,指明要找你,问你查得怎么样了,怎么赶都赶不走啊。”
“别赶,人家是受害者母亲,你赶她干什么,我现在就过去。”宋卫国撂下电话就走了,把站在他旁边的六个人当空气一般。
“瞧瞧,就这么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我们成他背景板了吗?”郭海洋没好气地抛出一句。
“他经常这样吗?”周皓阳问。
郭海洋点点头。“他就是个刺头,不喜欢团队合作,总是搞个人英雄主义,跟我们这没一个人合得来。”
“每个警察都有自己的个性嘛。”丁重阳笑眯眯地圆场,“宋队能力强,所以有点小脾气正常。”
郭海洋接着说:“他确实有点能耐,但恃才傲物,自以为是,也只有我们丁队气量大,能容他,放其他地方,谁受得了他?皓阳,你平时最好离他远一点,别让他的刺扎到。”
王树林接过话茬:“皓阳,你以后就跟我和海洋,我们会带你的。”
“好啊,谢谢树林哥、海洋哥。”
“好了,大家都去忙吧。”丁重阳甩甩手,示意散会,然后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周皓阳赶紧跟上。
“丁队,那个……”周皓阳有些腼腆地说道,“现在有什么案子可以让我跟吗?”
丁重阳停下脚步,瞄一眼外甥,笑道:“这么着急想做事?”
周皓阳挠挠头,也笑道:“你知道我闲不住。”
“树林、海洋,”丁重阳把两人叫过来,“你们手上现在有什么案子需要帮忙吗?”
王树林回答:“我们手上有几个盗窃案还没破,初步估计可能是团伙作案。”
“盗窃啊……”周皓阳抿了抿嘴,低声问,“没有人命案?”
“人命案?咱们新嵊市民风淳朴,很少出人命案。”
“那宋卫国刚刚电话里说的那个受害者是什么案子?”
“那个啊,”丁重阳摸了摸下巴,带着半分猜疑说道,“应该是上个月那宗失踪案。”
“失踪案?什么失踪案?”
“就是一宗普通的失踪案。上个月十四号有两个年轻人失踪了,都是些不会读书的不良青少年,可能结识什么黑道的人,跟着去外地混社会了。”
周皓阳听舅舅说话的口气,像是当场拍脑门随口说的,他又不好直接问舅舅是猜得还是真有真凭实据看到失踪少年去外地了。
这时,一旁的王树林来搭腔,“现在这种年轻人很多。”他一脸嫌弃地说,“两年前有个叫路嘉帆的小子在光明电影院旁边的录像厅失踪了,我经手的案子,失踪两年了,找不回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在哪里做大哥了。”
“是这样。”郭海洋也不甘示弱加入对话,“去年夏天有个叫王晨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在一家游戏厅失踪了,我经手的案子。这个王晨早就不读书了,整天游手好闲,你想,像他这种无业游民有手有脚,能自己走丢吗?不会。一定是他自己跑了啊。失踪一年了,可能早就加入什么帮派‘飞黄腾达’了。”
“听到了吧?”丁重阳接着说,“每年都会有这种不良少年失踪的案子。一个人要是存心要躲你,你就是找到天涯海角都找不到。好了,你要是想查案,就帮树林海洋查一查他们的盗窃案,年轻人,别好高骛远,大案都是从小案查起,知道吗?”言毕,丁重阳用指关节朝周皓阳额头轻轻一敲,仿佛在给他敲警钟。
周皓阳摸摸额头连连道:“知道,知道。”回到座位后,王树林和郭海洋一起过来跟周皓阳讲解手头上的案子,但他的心思却还在宋卫国的失踪案上。听完王、郭的叙述,周皓阳发现他们其实已经锁定了嫌疑人,盗窃案就差最后一步——逮捕,所以没有他发挥的空间。最后王树林告诉周皓阳这两天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再通知他。
王树林和郭海洋走后,罗孝天走到周皓阳身边,要说还是罗孝天会读人心,他一直在一旁观察周皓阳的反应,他看出周皓阳对犯人已经板上钉钉的案子没什么兴趣,周皓阳是那种喜欢接受挑战的警察。
“想查有难度的案子?”罗孝天抛出一个诱饵,周皓阳立刻上钩。
“想。”
“去档案室翻翻不就有了,那有一堆破不了的案子积着呢。”
“陈年旧案啊……”周皓阳面露难色,旧案意味着已经过了最佳调查时间,要破旧案除非有新线索出来,否则难度太大。
“你别找太久远的,三五年前的破不了就破不了了。你就翻翻过去几个月的呗,说不定能翻出什么感兴趣的案子,我们刑侦队常年缺人,很多案子不是我们破不了,是我们来不及办,就先压着了。”
听罗孝天这么一说,周皓阳又来了兴致,那就去翻翻呗。
“谢孝天哥指点。”
“不用,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