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秋皎洁

感遇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唐］张九龄

张九龄这诗，一句话概括就是，山林里“兰桂齐芳”，不用别人来欣赏，表现了诗人高洁的品格。

相信很多朋友跟我一样，对这首诗的认识是从《唐诗三百首》开始的。《唐诗三百首》的开篇就是这首诗。非常巧的是，《山海经》的第一篇第一章也讲到了桂。说：“招摇之山，多桂，多金玉……”

所以，我们也从桂树开始聊起。

刚巧桂树在中国文化里是一种很美好的意象，可以讨个口彩。比如我刚才用到的“兰桂齐芳”一词，从字面到内涵，都体现了中国人对桂树的喜爱。

先秦典籍中所谓桂，一般都是指今人讲的肉桂，而非别名木樨的桂花。

《山经》说桂有两处，第一处在《南山经》的开头，如前引。

肉桂生长在南方。《南山经》的开头讲的“招摇之山”，恐怕只是“西南方”的一个代名词，不能指实。

《山经》之外的《海内南经》也说“桂林八树”在番禺东。

桂，或者说“桂”皮，在古人的认识里是典型的南方物产。比如《说文解字》解释桂就说“江南木”，还有晋代的《南方草木状》、宋代的《桂海虞衡志》等等都明确地说桂产自南方。（据李善《文选注》，“桂海”就是“南方”的意思，因为南方产桂。）《楚辞章句·远游》：“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意思是，南方温暖，适合植物生长，桂树一年四季常绿，作者很羡慕。

《楚辞》是南方的作品，所以里面提到桂的次数比较多，兰桂啦，桂酒啦。《诗经》所涉及的地域没有延伸到今天意义上的南方，所以桂树对“诗人”来说应该比较陌生，三百篇中就没有写到桂树的。

比较奇怪的是《山经》说到桂的第二处，也就是《西山经首》中提到的“皋涂之山”，“其上多桂木”。

皋涂之山跟招摇之山不同，它的地理方位是可考的，学者们一般认为它在今天甘肃南部的岷县，相对靠北。那么在先秦时期该地区的气候条件是怎样的呢？有没有桂树的生长呢？

《西山经首》所反映出的当时气候条件似乎确实不错，《西山经首》中出现了大熊猫，这会在本书稍后的《食铁之兽》一文中讲到。

我们下面来看郭璞的《山海经注》。

郭璞是解释桂树了的，但是后来的很多注释家却没有加以重视。甚至撰写《离骚草木疏》，关心《山经》《楚辞》关系的宋人吴仁杰，在解释桂的时候，也只字没提《山经》，可见后人对这个问题不甚注意。

郭璞还是比较重视桂树的，除了在《山经》的注释里作了重点介绍，在《上林赋》注和《尔雅·释木》注中，也进行过重点介绍，另外郭璞《山海经图赞》的第一种也是《桂赞》。

今所见有关《山海经》的图画中都没有桂树，但是看郭璞的赞，可知曾经是有过的。我也只在传说中为郭璞所作的《尔雅音图》里找到了桂树的形象。

我们来看郭璞的解释：

桂，叶似枇杷，长二尺余，广数寸，味辛，白花，丛生山峰，冬夏常青，间无杂木。《吕氏春秋》曰：招摇之桂。

《山海经·南山经》“多桂”注

桂似枇杷叶而大，白花，花而不着子，丛生岩岭，间无杂木，冬夏常青。

《上林赋》“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注

今南人呼桂厚皮者为木桂。桂树叶似枇杷而大，白华，华而不着子，丛生岩岭，枝叶冬夏常青，间无杂木。

《尔雅·释木》“梫，木桂”注

释文中提到的“辛”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辣。古中国没有辣椒，（辣椒是明代作为一种观赏植物传入的，清以后才开始被普遍食用。）古人饮食中的辛辣味道，主要是从姜、蒜、桂这些植物中获取的。

桂除了辣，还有一种香气，使得人们更喜欢吃了。

《庄子·人间世》站在桂的角度，不无伤感地说：“桂可食，故伐之。”《礼记》里常出现“姜桂”，可见当时人们已经普遍食用桂皮了。

“桂华秋皎洁”，就是桂花白而亮的意思。

“丛生山峰，冬夏常青，间无杂木”，就是说桂树成林，其中不长别的树木，故而纯粹。《桃花源记》：“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也是这意思。

唐宋以后的很多图画上面，月宫中的树肯定是桂树，因为那时月中桂树的传说已经很通行了。但是月亮里面有桂树的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我找到的最早的文字记录是晋代虞喜的《安天论》：

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形，桂树后生焉。

《太平御览》卷四引

晋朝其实已经比较晚了。河南洛阳出土的西汉时期的卜千秋墓壁画中，月亮上有一只蟾蜍和一棵树，树干赭红色，花叶紫色。这棵树是不是桂树呢？我觉得是。树干之所以是赭红色，可能是因为桂树生长在南方，南方对应赤土。花叶之所以是紫色，可能跟道家认为紫色是一种祥瑞之色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