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流水般奔腾向前,时间很快来到了孝宗弘治元年(1488)。按中国传统算法,王守仁已经十七岁了。这一天,小守仁正在家埋头苦读,备战科举,王华突然把他叫了过来,让他立即动身,前往江西省府南昌。
南昌对王守仁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城市。在他的记忆中,八百多年前大才子王勃写下的《滕王阁序》,读书人都爱看;一百多年前老乡刘伯温策划的鄱阳湖大战,中国人都知道。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印象了。去那里做什么?
等老爸说出原因,王守仁完全惊住了。王华让他去完全陌生的南昌,去南昌也就罢了,还要他见一个陌生女孩;见女孩也就罢了,还要把她娶回来当媳妇!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嘛,人家还这么年轻……
把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生娶回来相守一辈子,这个风险指数有些太大,幸福指数有些太低。不过在那个年代,神州大地上几乎就没有自由恋爱的年轻人,他们既没有这样的机会,又没有这种意识。
这时候的王阳明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生,将会和南昌有这么多的缘分。南昌因为王阳明而更加精彩,而王阳明因为南昌,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他不光是南昌的女婿,还是南昌的恩人,更是南昌的骄傲。
按说王华贵为当朝状元、朝中红人,自己的独子王守仁长相出众,才华横溢,自然逃不过京城官员的法眼,肯定有很多家有女儿的人,想打他的主意,想攀这门亲事。而王华为什么不为孩子找个正宗的北京大妞,把自家血脉搞得更正宗一些,却要舍近求远,大老远从江西给小守仁定亲呢?
没办法啊。王华是个重信用的人,这门亲事在他中状元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当时王华还在余姚读书备考,大舅哥诸介庵前来探望。王华就让小守仁出来拜见舅舅。结果,就因为在王家多看了几眼,诸介庵再也忘不了这个外甥清秀的容颜(王阳明的母亲姓郑,诸介庵并非王阳明亲舅舅,所以就算以今天的科学观点来看,也不算近亲联姻)。
王守仁年纪虽小,待人接物却很有分寸,落落大方,让诸介庵越看越喜欢(可惜小守仁日后在京城捉弄人的时候,老舅从来不在现场)。他立刻想到,这孩子再过几年,上门提亲的恐怕早把门槛踏断了。到时候,只怕自己长相平平的女儿,连入选大名单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行,先下手为强,他立即开门见山地向王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当时的王华只是一个举人,能不能中进士当大官还是未知数呢,人家诸介庵怎么说也是南昌府的公职人员,已经有了铁饭碗。再说无论从王诸两个家族的利益,还是两个男人的交情来说,都不能拒绝这门亲事。
至于诸小姐相貌如何,是否让儿子满意,这可不在王华考虑的范围。娶妻娶德,这是中国读书人的传统理念(不满意还可以娶妾娶色嘛)。
诸介庵开口向王华提亲,王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自从订下了这门娃娃亲之后,诸介庵在官场上也是好运连连,几年的工夫,就当上了江西布政使司参议(相当于副省长)。在南昌城,他们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了。
王华就更不用说,很快高中状元,在北京有了体面的工作,体面的府第,体面的新夫人。原来王华家的条件,似乎配不上诸家,现在,情况已经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不过,这王华和诸介庵不知道怎么想的,古往今来,有几个是在女方家里办婚礼的?应该是诸老爷子太喜欢女婿了,也太看重这门亲事,想着法儿帮王家省钱。
这天是黄历上大吉大利的日子,诸介庵的府第装饰一新,南昌很多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名流都来了。热烈欢快的气氛中,一对新人走了出来,开始走结婚的各种流程。在座的来宾警惕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阵势他们从来没见过啊。
只见这对新人身着盛装,一个顶着大红盖头,那当然是新娘子;另一个,脸上却戴着图腾面具!在众人的一片惊诧声中,久经大场面的诸介庵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说这是女婿那边的风俗。既然把婚礼都放在娘家办了,当然也要尊重一点人家的习惯。
客人们虽然无法打消疑惑,但是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也不愿意多想。当年又没有手机,谁还能上网搜索浙江余姚有没有这种风俗?
不过这个新女婿也真有个性,给客人们敬酒时面具都不带摘的;有小孩子起哄,他甚至要抡起拳头打人。
一天的喧嚣终于归复平静,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诸介庵把一对新人叫到了房间。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他还要给年轻人介绍动作要领?
新郎慢慢摘下了面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个人皮肤较黑,哪里是王阳明嘛!
只见诸介庵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新郎,并且非常严肃地提醒:“此事万万不得声张出去,不然……”
那人急忙点头:“大人放心,小生万万不敢!”
新娘子也摘下了盖头,眼带泪痕,绝望地问父亲:“伯安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他还能不能回来?”
“天这么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多派家丁,全城寻找。如果是被人绑架了,他们要多少赎金,我都满足他们的要求!”
话虽这么说,一家人怎么可能睡得着。本来是成亲的大好日子,新郎官却突然失踪。为了把婚礼进行下去,诸介庵不得不找了个替身,和女儿拜堂。为了不被人看破,还特意想出了戴面具的点子。
天已经大亮了,诸介庵就把家丁集合在一起,给他们布置了任务,要在南昌城展开地毯式搜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新姑爷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