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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火驱寒有龄陋室说捐纳
人勤暖雪岩纸篓拣账单

火堆熊熊燃烧,金黄色的火光摇动着,使破庙里温暖了许多,就连那些阴郁的佛像,神情也显得开朗些了。胡雪岩和王有龄披着女式大袍,裸露着胸脯。王有龄已完全苏醒,只是无力地倚在庙墙上,眼睛微闭。

螺蛳姑娘到佛龛后面换上一套干衣服,她拿着湿衣出来,走到火堆边添柴拨火。

胡雪岩道:“你该早点换上干衣服。”

“那多不好,我一个人穿干衣服,你们俩却……”螺蛳说着,看了王有龄一眼。这位落水者已倚着墙根睡着了,摇曳的火光在他们脸上、身上投下一片不确定的暗红、绯红。

胡雪岩感激地说:“螺蛳姑娘,要不是你下河相救,我也差点同这位兄长一起喂了鱼。”

螺蛳姑娘仍生着气:“本来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实在是看到你危险才……”

闻言,胡雪岩嬉皮笑脸地凑拢过来压低声音道:“其实你只是嘴上说不想见,可身影老粘着我。每次我收账经过中河边,总是看到你一边捞河蚌、摸螺蛳,一边用眼睛朝我甩吊钩。”说着,便轻轻捉住她一只手。

“呸!谁像你……山盟海誓说了千万遍,一夜之间说变就变!”螺蛳姑娘把他的手甩开。

“你,你可千万别怪我……我娘逼着,素娟又挺主动,我和她只有过一次,她就怀孕了。我没法子,只好匆匆忙忙同她成亲。可我心里一直想着的是你……”胡雪岩苦着脸,又把手探了过来。

“你不用再花言巧语了,我已伤透了心……”螺蛳姑娘又把他的手打开。胡雪岩猴过去,张开手臂想把她拥进怀里,螺蛳用力一把推开他。胡雪岩身子晃了晃,把王有龄惊醒了。他睁开双眼,凝视着他们俩,轻咳了几声。

螺蛳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你……醒了?吐出脏水,舒服多了吧?”

“唔……其实你们不用救我……就让我随波而去,了此残生……”王有龄无力地点了点头。

胡雪岩把身子坐正了,肃然道:“兄长怎么说这种话?看你年纪轻轻,仪表不俗,肯定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动起寻死的念头呢?”

王有龄挣扎着把身子坐正了:“唉,不是我想寻死……是死来寻我……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不都看到了?”

胡雪岩大约因干跑街阅人众多,天生就有看人识人的本领:“唔,看是看到了一点……你不是杭州人,也不是一般人家,过去肯定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

王有龄不想多谈他的家世,有意转移话题道:“唉!别提了……看你们这样亲亲热热,活着才叫有滋有味……你俩是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还龙梅天马呢,我们命中注定是生死冤家。他已经娶了老婆,马上就要当爹了……呸!快回你的家去吧,否则你老婆又要打着铜锣满街找老公了……”螺蛳姑娘满肚子懊恼,说着便风风火火地撤柴,踩火,逼他俩赶快把烘干的衣服换回去。王有龄这才发现,这位有些野气的少女有着惊人的美丽,不仅能干、聪慧,而且敢作敢为。

王有龄本待回家去,却禁不住胡雪岩的再三邀请,便随他来到元宝街,他拜见了胡母,迭口称谢。胡雪岩向娘禀报了事情经过。胡母青春丧偶,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虽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当下找衣服让两个晚辈换了,随后就忙着要去给菩萨上香。

胡宅是幢老屋,并不宽敞,是前堂后厅、一正三厢格局。地板望楼,槅扇雕窗,当年的匠作还算讲究。现在槛窗上流云百幅、彩蝶戏衣的凸雕尚历历可数。只是岁月弥久,板壁房柱俱已发黑,凡有漆作的地方,不是漆光无存,就是被烟蔽尘封,早就失了昔日的精致光彩。客厅内摆着盆熊熊炭火,只是地板有了裂隙,寸来宽黑森森一段朽析,早有鼠辈走那里出入了。堂屋正中摆着高几香案,檀香木雕神龛里,供奉着一尊小型的观音大士瓷像。

胡母跪于蒲团上,向观音大士焚香祝祷:“多谢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我儿等平安出水……将来我儿有发迹的一天,一定重塑金身……”

但就是这么一幅老母礼佛的平常图景,也让王有龄感动得清泪涟涟:“雪岩兄弟,令堂真是一位善良慈祥的老太太。我自小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贤弟,你这真叫人羡慕呀……”

“是啊,我也从小死了父亲,是娘一手将我拉扯大的。”

胡母走了过来劝慰道:“不知这位书生郎为何要投水自尽?有道是‘船到桥头自会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一时一事想不通就……”

王有龄愧恧地笑了一笑:“伯母教诲,在下一定谨记。不瞒伯母说,在下王有龄,福建人氏。父亲曾在云南曲靖任五品知府,后被当地豪绅诬陷,摘了顶子无颜回老家,才流落浙江。他用生平积蓄为我捐了个‘盐大使’的虚街,可我一直无钱补缺。近来更是断了生计,谋职无着。以致穷愁潦倒,方落到今天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

“啊……想不到兄长还是一位官老爷!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胡雪岩不禁肃然起敬,站起来欲行礼。

王有龄一把拉住他道:“不要这样!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要不是你,别人面前我绝不提说家世,以免惹人耻笑。其实,这种徒有其名的虚衔有什么用?还不如一件旧衣衫,换不回一文钱。”

胡雪岩偏要刨根问底,因为欠钱庄大宗银两的也有这等虚衔官老爷,架子还撑得老大呢,遂问道:“既然你是盐大使,浙江沿海有那么多盐场,为什么不给你补一个实缺呢?”

“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补缺还得花一大笔钱哪!”王有龄苦笑着摇头,遂将这个称为“捐纳”的制度,给胡雪岩说了一个详细。

捐纳就是拿钱买官,历代皆有,只不过大清朝更盛行罢了。道光以来,跟英国接连两场战争,均以割地赔款告终。大清财政拮据,在“救穷”的各种办法中,捐纳成了首选。朝廷规定,捐纳大致可分捐实官、捐虚衔、捐封典、捐出身、捐加级记录、捐分发、捐复等数种。要价最高为捐实官。京官自五品郎中、员外郎以下至未入流的兵马吏目,外官自四品的道员、知府到未入流的县仓大吏,数百种实职官缺按级标价,均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捐虚衔则按捐实官价格减半或六成。

本来,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人数已经足够吏治所需。但因国库空虚,军费浩繁,赔款甚巨,为筹措资金,朝廷便大肆卖官,致使社会上官多如鲫,并形成了庞大的候补官员队伍。捐官者十几年得不到一次差委,几十年不能署一缺的极多,王有龄便属这种情形。若想及早补到实缺怎么办?可以加捐分发,只要又一次出到足够多的钱,就可以立即分发,从拥堵的仕途冲开一条血路!

听完,胡雪岩讪笑道:“吓,没想到捐官还这么难!”

胡母知道捐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宽解道:“王老爷,人穷,志不可短,这是做人的道理,我也从小这样教导雪岩。他爹死得早,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不得不把他早早送进‘开泰’钱庄当学徒,只指望他能学好,才有出头之日。先生,你说是不是?”

王有龄点头道:“伯母说得极是!雪岩兄弟有您这样的慈母关爱和教诲,何愁没有锦绣前程。我王有龄今天得以重生,真不知道怎样报答你们才好。”

“区区小事老挂在嘴上念叨就不好了,雪岩不也是着螺蛳姑娘救过命么?”那母子俩皆抢着道。

正说着,客厅门口出现了胡妻素娟,她用托盘端来两碗酒氽蛋汤,正袅袅冒着热气。见有生人,她不敢冒失,立在门首道:“娘,点心做好了。”

胡母上前接过托盘,把两碗点心放在他俩面前道:“来,快把这老酒、姜汤、糖氽蛋趁热吃掉,驱驱寒气。”

“有龄兄,这就是贱内。”胡雪岩指了指素娟。

王有龄忙起身施礼:“哦,有龄拜见夫人……”

素娟虽然相貌平平,却生得富泰丰腴,面皮白净,只是举止有些拘谨,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她蹲身给王有龄回礼,道了个万福。胡母倒是有些大家风范,让王有龄不必如此多礼,以后就把这儿当作他自己的家。说着,她再次把一碗蛋酒递到他手上。有道是渴时一滴如甘露,一碗蛋酒不值什么,却让身心都极狼狈的王有龄感动。临行,胡雪岩往他手中塞了几枚铜钿说:“给老伯买份宵夜。”

天开亮口,胡雪岩已收拾齐整。走出家门,他一溜小跑出了元宝街那条深巷。天寒地冻,牛筋底布鞋避开那些结了薄冰的地方,步步踩着街石上那些粗糙拙劣的图案,或是铁钻凿出的石槽印儿上。他稳笃、疾迅地跑过巷口,跑过石桥,跑过一家又一家插门闭户的店铺、房宅。

店门还未开启,“开泰钱庄”几个镏金大字尚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胡雪岩就已经提着杭城那种最常见的小套篮,走供钱庄员工出入的一道便门进了院子。

此时,钱庄账房的大伙计、胖子章水祥打床上坐起,正伸着懒腰。胡雪岩会在这时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提着小套篮进来问:“章大伙!您起来了?洗脸水已经备好,早点也给您买来了。”他放好脸盆、小套篮,跑到床边,拿起衣裤,服侍章水祥穿戴。

章水祥不过是个伙计头,虽心里舒服着,却真有些不好意思:“雪岩,你真勤快!一年三百六十天,你总是天蒙蒙亮就赶到店里,还这样周到侍候我,嗨,不说了不说了……”待章水祥落地,胡雪岩已拿起扫把扫起地来。

章水祥下床便拐到屋角,拿起鳖形陶质夜壶,一边撒尿一边犯荤:“雪岩,生平刚触到女人,晚上不胶在她身上?大清早怎么能起得来?嘿嘿!”

之后,章水祥开始洗脸,胡雪岩习惯地去拎尿壶:“唷!这么满呀,你昨夜又喝了不少酒吧……”

章水祥便回答哪个普通客户请他了;哪个老板轧头寸,请钱庄何掌柜附带叫上他了;何掌柜宴请哪位吏目、哪位师父让他陪酒了,然后铺派他当天的活计。

“尿壶你放着,等会儿让打杂的阿四去倒。你帮我把抽屉里的账簿拿出来,算一算,看看那个到底没补上上饶知府的老赖,一共欠我们多少钱。”

胡雪岩应了一声,重复了一遍,这是钱庄的规矩,也是胡雪岩当学徒时养成的习惯。章水祥则坐到账台上,悠闲地喝着豆浆、吃着包子,早点可是一天一变的。

胡雪岩则坐到一张小桌边,翻着账本,打着算盘:一笔好账,一手好字,一副好体魄。三年学徒,钱庄就整这三样,徒儿就操这三桩。胡雪岩手指在算盘上快速如飞,敲得算盘嘀嘀嗒嗒响成一片。

“三年多下来,那个老赖一共欠咱们三百五十四两银子。”胡雪岩算完后道。

“就那么一点,不会算错吧?”

胡雪岩这点自信还没有?毫不含糊道:“不会。”

“这个老赖,一直没补上饶知府的空缺,欠我们的账三年多了,我都让他弄糊涂了。按理说,客户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但这些候补老爷最难伺候,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一旦他补上了官,我们还得求他们。唉!”章水祥一脸不高兴,放了呆账、死账,重则挨罚,轻则也要看老板的脸色,说你把他的银子盘没了!

这又是一个等着当官补缺的!胡雪岩心内想这,嘴上却应和道:“是啊,我们是钱庄不是放高利贷的,不能乱来一通,什么手段都用上。”想起昨天那一幕,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昨天那个王有龄,也真可怜……”

章水祥放下碗:“雪岩,今天你随我上门讨账去!临近年关,不能再让这个老赖赖过了年。今年再讨不回,我们只好自认晦气,吃倒账了。”

闻言,胡雪岩惊得声音都变了:“吃倒账?我们亏不是吃得太大了吗?”

“那有什么法子?只能自认晦气。”

胡雪岩跟着章水祥,挟着算盘、账簿,上门讨账。由于没走昨天那条路,胡雪岩暗自有些庆幸,心想:不知有龄兄家里怎么样了?今天又有讨债的上门吗?不看见好,看见了帮不上忙,让人心里难受。到了赖宅,自然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几家近邻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开泰’的章胖子上门逼债了,赖家又该倒霉了。”

“过年、过年,年关最难过。唉!这年头……”

青瓦上覆着积雪,粉垣上石灰剥落,黑底金字“赖府”宅牌,对开大门紧闭。胡雪岩前去敲门,敲了几下无人回应。

“再使劲敲!这老赖无钱去外地,只好成天躲在家里。”章水祥向胡雪岩挥手吆喝,他只得继续把两扇门拍得山响。少顷,门内有了响动:“谁呀,敲门什么事?”

章水祥正欲回答,胡雪岩朝他使个眼色,遂把嘴贴在门上,拿腔作态道:“我找赖老爷,江西上饶府送年货来了。”

半晌,门“咿呀”开启了一条缝,一双眼睛朝外打量着。胡雪岩一挤便推开了门:“是赖老爷吧?把门再开大些,年货在后头呢……”

门大开,露出一位猥琐潦倒的官老爷。年约四旬,面白无须,头戴一顶有了窟窿的青缎瓜皮帽,身穿一袭缀着补丁的富贵团花宁绸棉袍,脚着一双开花高拱棉鞋。他左右瞧瞧,一眼看到后边的章水祥,连忙要把门重新掩上。

胡雪岩用手把门抓住道:“且慢!赖老爷。”

“不!我不姓赖,你找错门了,我不认识你。”赖老爷连忙说着,就想关门,但门被胡雪岩抓牢了。

章水祥大步上前笑道:“没错!你不认识他,总认识我吧?”

不由分说,章水祥强行把门推开,对方只得无奈地松了手,低头耷脑将二人让进了客厅。

两人面对相坐,桌上一杯白开水。但见四壁萧条,别无长物。章水祥递过去债条问道:“赖老爷,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亲笔写的?”

“没错,是我写的。”赖老爷接过匆匆扫了一眼。

章水祥疾言厉色道:“三年前,你借我们钱庄这笔钱,言明一年内归还三百两银子和利息。现在三年过去了,你一文未还,我们每年来讨账,你总是东躲西藏、左推右赖,耍尽鬼把戏……”

赖老爷挺直身躯,有些强项模样:“这字据是我写的,这钱也是我借的,我堂堂正正一介候补知府,怎么会做出欠账不还的无赖勾当呢?章胖子,你也太小看人了。”

“那好,你既然认账,那就把这三百两银子全部还来!”章水祥拍了拍借条。

“这账……我满心想还,等补上了‘实缺’就把这宗欠债一笔了结。没想到这‘补缺’的事儿一拖再拖,藩台衙门的上谕就是一直没有下来……”赖老爷口气稍软。

“借钱最讲究信用。赖老爷,你这笔欠账已整整三年了!如果每一个客户都像你,我们钱庄早就关门大吉了。你总得为我们想想办法吧。”章水祥说罢,把账簿往桌上一扣,掇过一张条凳,拦在客厅门口,表示自己打算“坐索”!

赖老爷一脸的懊丧:“我实在是无法可想……我是读书人,身份名节是最要紧的!”

章水祥是老钱庄了,深谙欠债人那套把戏,冷然道:“赖老爷,你这一套孔孟之道我耳朵都听得起茧了。可我们是开钱庄的,只认银子,不认空话,你只要把欠账还清,我们立马走人。否则,我们只好坐等了!再不行,让伙计把铺盖也搬来,在你家吃年夜饭。怎么样?”他双手往二郎腿上一搁,大有不给钱不走人之意。

一只瘦歪歪的灰猫,饿得“瞄瞄”直叫,绕着主人裤腿转个不停。赖老爷气得一脚将它踢开,胡雪岩有些不忍,抱起瘦猫放缓语气道:“赖老爷,我们章大伙也是没法子啊!眼看年关临近,老板催逼得紧,他才亲自带着小的登门相扰,还求赖老爷成全。”

“你是……”赖老爷这才注意到了这个小伙子。

“小的胡雪岩,跟随章大伙跑街。”胡雪岩总是那么和婉。

赖老爷提过一只瓷茶壶,想往茶杯斟水,可壶是空的,他只得放下。他觉得这位小伙子说话还中听一点,但自己实在是没钱,便犯起横来了:“不管是你章大伙,还是小跑街,反正我已把话说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就看着办吧。”

不管二人重说轻说,做张做智,赖老爷只把双手笼在袖管里,死死咬住两个字:没钱!

回到开泰,章水祥气得把账本重重摔在桌上:“呸!从来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三年上门讨账,居然一毛不拔,真是世上少有、人间绝无。”

胡雪岩也叹息了一声:“大伙计,看来他真是穷得叮当响。”

“你怎么知道?”章水祥怒气冲冲,照规矩,三年追讨不回的账就要被挂名“死账”了。

“你们争吵时,我就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仔细看了一下,他家中确是一贫如洗,那么冷的天,床上只有一条破棉絮……”

“这也算是个候补知府!看来再讨再逼也是白花力气。唉,只能把这笔钱作为‘倒账’一笔勾销了……”章水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说罢,他就去见了何掌柜。

好在三年前这笔借款,正是何掌柜亲自关照要借给赖老爷的,掌柜的只能自认倒霉。章大伙回到账房,坐下来翻开账本,用毛笔蘸墨,在姓赖的名字上打了个大黑勾,然后,无可奈何地把借条揉皱成一个纸团,丢进了挂在壁上的大纸篓里。

胡雪岩昨日已得了些捐纳的道道,便规劝道:“章大伙,目前官场黑暗,时局纷乱,像赖老爷这样的人不少。我倒觉得在这种乱世,正是我们钱庄发财的好机会。只要这些老爷补上官,一定会提供钱庄一些业务,您说是不是?我们不该泄气,反而要有心去开辟这一笔笔财源。”

可章水祥对此事情绪不高,随便应付道:“好吧,我今天还有个应酬,你将这账房里外打扫一番,今天是腊月掸尘的日子。”

“您去吧,这儿有我呢。”

章水祥走了,胡雪岩拿过屋角长长的鸡毛掸帚,借了一张凳子搭脚,从屋梁一直掸到墙壁。掸到壁上那个菱形的大纸篓,上有“敬惜字纸”的字样。

胡雪岩若有所思,他将纸篓摘下,倒出所有的字纸,一张张查看。最后,他把赖老爷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借据在桌子上抹平,默默地塞进了衣袋。 jh35XxOUPcf1j4/+1dtxLWM4cide/OXfvQ8DyWnThASHpdf2xPxnx4aeMHuq/Q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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