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彤云密布,寥廓霜天显得分外孤寂、冷清。昏暗的夜幕似无边无际的穹庐,使这城阙参差的大清皇城更显得地阔、天低,殿宇巍峨、气氛肃穆。
紫禁城正阳门前,是一马平川的御道广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白日这里清风雅静,夜晚则禁卫森严,偌大的广场上杳无人影,如远古的旷野一般寂静。但听得两旁钟楼的更鼓在声声回荡,在广场上发出久久沉重的回响……
一匹高头大马,正沿着御道急促地朝正阳门狂奔而来,错乱的马蹄声在岑寂的静夜里显得分外刺耳。骑在马上的人显然已酩酊大醉,对狂野的马完全失去了驾驭能力,只能听任它恣意奔跑……
只见他的身影东倒西歪,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马缰,不让自己摔下马背。他身上的一袭绛红的披风被凛冽的北风吹扬开来,猎猎飘舞,犹如一道火焰划过暗黑的夜空。
后边,几名听差模样的青年在气喘吁吁地追赶,边赶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唤着:“老爷……老爷……”
夜幕下的皇城,凤阁龙阙投射出幢幢阴影,高高的宫楼,近处依稀,远处则与暗云苍冥融为了一体。宫楼下,手持刀戟、盾牌的御林军,在暗沉沉的宫门前一字排开,如铜铸铁浇一般。
马蹄嘚嘚,黄骠马由远而近,那人马颠摇欹晃的暗影蓦地放大了!御林军头目高举起手,大声吆喝道:“站住!来者何人?快下马!”
“停!快停下!”其他御林军也一齐齐呼。银亮的刀戟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在虚空中抖索着一片寒光。
来人毫不理睬,仍信马由缰,疯狂奔驰而来。
“老爷……停,停住!快勒住马缰……”后面的听差挥手喊叫道。但黄骠马仍然发疯般地奔到了正阳门前。
“乒乒乓乓……”刀戟交错高举,挡在门前,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御林军头目冲上前去,伸出粗壮有力的手一把勒住了马缰。
黄骠马昂首长嘶,喷吐的鼻息化作团团白雾,与身上的汗味一阵阵扑人颜面。
“你是谁?敢在紫禁城撒野?好大的胆子!”御林军头目高声喝道。
马上的人蓄孔明须,东倒西歪,一副昏昏欲睡的老态,醉眼惺忪地不予回答。
御林军头目“咣啷”一声拔出佩刀,又喝问道:“你是何方神圣?快说!”
对方此刻才似乎意识到这拦阻喝问与自己有关,但他舌头已大,说话含混:“说……你说,还是我说?呃……”随后,他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御林军头目立即横眉立眼道:“当然是你说,是我在问你哪!老东西!”
“你……你竟然问我是谁?好,好小子!你有种……去,去问慈禧去!”
闻言,御林军头目一声霹雳道:“什么?你好大胆!竟敢亵渎老佛爷的圣名。来人呀!快将他拿下!”
“喳……”御林军一齐上来,团团将黄骠马围住。那马又一次扬起前蹄长嘶,仿佛不服拦管。
“大人!请勿动手……”听差们一边急急奔跑过来,一边扬手呼喊。
一名管家模样的小伙子抢先跑到御林军头目面前,连连打躬作揖,口称死罪:“大人息怒!我家老爷喝醉了酒,请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你家老爷是何等样人?竟敢到紫禁城来放肆?也忒胆大包天了。”御林军头目伸手戟指,毫不容情。
管家赔着笑脸道:“我家老爷……嗨嗨,大人!我家老爷嘛……”
“那你看看,我是何等样人?”骑在马上的老爷大约清醒了一点,手臂一挥,那件绛红色披风飘然落地……
马上的人头戴正二品大红顶戴,身穿宝莲官袍,袍上正蟒、行蟒叠献,外罩黄马褂,只是他神情依旧混沌。
御林军一个个瞪大眼睛,不胜惊讶,那头目也不禁惊呼道:“啊……老佛爷赐的大红顶戴,还有特赐的黄马褂……”
“还有呢!你给我睁大眼睛瞅着。”马上的人费了老大的劲,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灿灿的腰牌,“啪”的一声掷到地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小头目。
御林军头目上前捡起一看,脸上马上变色:“啊?!……”
“瞧清楚了么,我能不能在紫禁城骑马?”醉鬼溜出杭州腔,他抬起手臂朝宫楼城阙一划拉,威风凛凛地傲视着偌大的紫禁城,挺直胸脯道,“哼!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可在紫禁城跑马的能有几人?你等也该打听打听……”
“小的该死!这是老佛爷亲赐的金牌,大人能骑马进出皇城。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御林军头目扑地跪倒,磕头如捣蒜。士兵们也识趣地悄悄退开,惹不起那就躲吧。
年轻管家上前,对御林军头目压低声音道:“我家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雪岩……”
“啊……胡光墉,胡雪岩大人……不就是富可敌国的杭州财神爷吗?听说连我们大清国的国库,还靠您的一半银钱呢!小的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御林军头目大惊失色,说着频频后退,怕惹麻烦。
胡雪岩见状大笑道:“哈哈哈,你这小子,还要不要将我抓起来?”
“不,不!请大人饶小的一条小命!小的多有冒犯,请大人宽谅小的无知。”御林军头目且说且退远了,一直退到看不见的暗影里,把骄横换成全身心的敬畏和尊崇。
见对方怯阵了,胡雪岩仰头大笑道:“你们这些坏蛋,还有紫禁城里这些坏蛋,其实我比你们更坏——触犯天条,背叛祖宗成法,效法西洋,无穷无尽追逐利润。我是个怪物,是个爱打拼的怪物!是个由小跑街打拼成‘红顶商人’的大清国最大的怪物!怪物,你们知道吗?哈哈哈……”他似乎还浸淫在醉乡中没有醒。
“啪”的猛抽一鞭,一骑绝尘而去,紫禁城回荡着胡雪岩搏击云天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