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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四大泰斗培育桃李,数十门生璀璨学界

1924年2月,春寒料峭,北京城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氛围里。身着灰布棉袍、头戴皮风帽的人们,把脖子也裹得一丝不透;又带着天子脚下那种特有的悠闲,低头缓步在大街上。尽管要忙年,北京街头那种喧嚣里的宁谧与幽远仍然一如既往。这个时候,大概唯有西郊的清华园与城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因为放寒假,园子里的学生走掉了多数;但是因路远家贫,就在校园内过年的人也不在少数。

正在这时,吴宓回到母校清华任国学研究院筹备主任,开始一一恭请诸名师前来任教。

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几位名师,包括在国学研究上早已造诣精深、名望崇高的一流学人王国维、梁启超,和当时还不大出名、但站在学术第一线的学人陈寅恪、赵元任;以及当时就学术成就不错、后来享有大名的人类学家、考古学家李济。

1925年2月13日,吴宓来到北京城内地安门附近的织染局10号,恭谒王国维先生,请其出山。他穿着旧式的一袭灰布长袍,头戴礼帽,下着布鞋,身材高瘦,脑袋像一颗炸弹,脑门奇大,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气度显得颇为沉静,同时又很虔诚、谦和,言语讷讷,憨厚质朴。

王国维则身着团花长袍,外罩黑色马褂,头戴瓜皮帽,架着一副玳瑁镜,不怒自威。王先生时任清逊帝溥仪的“南书房行走”,领五品衔。溥仪对王先生很是看重,别的人官再大,未入大内早就下马了,而他却可以在紫禁城骑马。

王国维,字伯隅、静安,号观堂、永观,浙江海宁人。我国近现代在文学、美学、史学、哲学、古文字、考古学等各方面均成就卓著的学术巨子,国学大师。早年屡应乡试不中,遂于戊戌风气变化之际弃绝科举。1911年辛亥革命后,以前清遗民处世。1922年受聘北大国学门通讯导师,但以“无事而食,深所不安”,未受酬金。翌年与其儿女亲家罗振玉(1866—1940,祖籍浙江上虞,生于江苏淮安)等应召任溥仪“南书房行走”。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驱逐溥仪出宫。王引为奇耻大辱,愤而与罗等相约投金水河殉清,因阻于家人而未果。

王国维最有影响的著作是《人间词话》,其中把自古至今之人治学问、成大事的境界分为3个层次:“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出自晏殊的《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出自柳永的《蝶恋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出自辛弃疾《青玉案》)。此说法影响深远。

《吴宓自编年谱》在1925年2月13日条下写道:

“宓持清华曹云祥校长聘书恭谒王国维静安先生,在厅堂向上行三鞠躬礼。王先生事后语人,彼以为来者必系西服革履、握手对坐之少年,至是乃知不同,乃决就聘。”

此前,王国维曾因不满北大国学门的某些做法而辞去北大职务。他本无意应聘清华,但吴宓表现出来的诚意,让他大受感动。因为吴宓说,王先生要是能去清华,那就如孔子带去了礼乐教化,评价可算极高。在王国维看来,这不仅是对个人人格的尊重,更是对整个文化传统的尊重。因此,他决定接受聘请,来清华教书。2月21日,吴宓再谒王国维,商量研究院章程。后王国维住在清华西院,除了授课外,平日深居简出,只潜心钻研学问。

2月22日,吴宓赶赴天津,谒见另一位学术大师梁启超。

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饮冰子、哀时客、中国之新民、自由斋主人等,广东新会(今属江门市新会区)人。中国近代维新派代表人物,戊戌变法领袖,近代中国的思想启蒙者,深度参与了中国从旧社会向现代社会变革的伟大社会活动家。当时,学术界公认“(章)太炎为南方学术界的泰山,(梁)任公为北方学术界的北斗”。

梁启超与清华渊源颇深。早在1914年冬,梁启超即因清华园幽静而暂居此处从事著述,写成《欧洲战役史论》等书。梁启超在清华住工字厅西客厅,取名“还读轩”。梁氏与清华师生朝夕相处,“感情既深且厚”,“觉无限愉快”,1922年即应聘为清华讲师。从次年9月起,梁启超开始正式在清华长期讲学,所开《最近三百年学术史》与《群书概要》(包括给大家开书单),受到清华同学的热烈欢迎。每个星期,他在郊区清华园4天阅读、讲课或辅导学生;在城内3天,处理其他事务。而他还在天津有寓所,是梁氏大家族日常起居、生活的地方。此时的清华,已经成为梁启超的主要活动地点之一。因此,当吴宓表明来意后,“梁先生极乐意前来”。1925年9月9日,迁进北院教员住宅第二号。

第三位受聘的研究院导师为赵元任。赵元任,字宣仲,又字宜重,江苏武进(今常州)人,生于天津。他是四大导师中唯一一位“土生土长”的“清华派学者”,1910年为游美学务处第二批留学生。后入美国康乃尔大学主修数学,1914年获理学士学位。1918年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哲学博士学位是美国最高的学位)。1919年任康乃尔大学物理讲师。1920年回国,任清华学校心理学及物理教授。1921年再入哈佛大学研习语音学,继而任哈佛大学哲学系讲师、中文系教授。1925年6月应聘回到清华国学院任导师,6月12日搬进清华南院。

赵元任是有绝对听力和极高语言天赋的人。有一次他去杭州西湖游玩,忽然看见湖上有个木鱼店。赵元任忽发雅兴,竟棹了一叶轻舟,到店里去选购。他左敲敲,右敲敲,不一时选了十来个。只见他一手持一根木鱼槌,使木鱼竟有宫商角徵羽诸般声调。他两手互击,大为挥洒如意。一曲奏终,竟是当是很流行的一首歌《叫我如何不想他》。这首歌正是由赵元任自己谱曲,而由当时著名人物刘半农(1891-1934,江苏江阴人,新文化运动主将之一,时任北京大学教授)作词。

曾有人问胡适:“在先生这一辈的人中,先生恐怕是最聪明,天才最高的了吧?”胡适立刻回答说:“不然!赵元任先生就比我聪明!”

前三位导师受聘都水到渠成,而第四位受聘的导师陈寅恪则颇费周折。陈寅恪,祖籍江西义宁(今修水),生于湖南长沙,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孙,晚清著名诗人陈三立之子。陈寅恪少时在南京家塾就读,在书香世家、人文浓郁的家庭环境熏陶下,从小就能背诵四书五经,广泛阅读文学、历史、哲学典籍。

光绪二十八年(1902),陈寅恪随兄陈衡恪东渡日本,入日本巢鸭弘文学院。1905年因足疾辍学回国,后就读于上海吴淞复旦公学。1910年自费留学,先后到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就读。1914年回国。1918年冬又得到江西官费的资助,再度出国游学,先在美国哈佛大学随蓝曼教授学梵文和巴利文。1921年又转往德国柏林大学,随路德施教授攻读东方古文字学,同时向缪勤教授学习中亚古文字,向黑尼士教授学习蒙古语。留学期间已具备阅读8种语言的能力。陈寅恪在柏林,生活简朴,被谑称作“府门前石狮子”。1925年回国。

陈寅恪多年在国外,从未拿过一个学位,他的经历说是“游学”要比“留学”确切得多。他读书治学毫无功名思想,纯粹是因为对知识的热爱而选课。其时他的父亲陈三立也很困顿,常常想儿子在国外一定要受苦了。陈寅恪在国外虽有谋生之道,然只能维持生活,平时总是节衣缩食,以省钱购书。一个大学者,却过着清贫之极的生活,这恐怕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罢?

关于国学研究院聘请陈寅恪,版本甚多。陈哲三《陈寅恪先生轶事及其著作》说:

“十五年春,梁(启超)先生推荐陈寅恪先生,曹说:‘他是哪一国博士?’梁答:‘他不是学士,也不是博士。’曹又问:‘他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著作。’曹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梁先生气了,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好吧,你不请,就让他在国外吧!’接着梁先生提出了柏林大学、巴黎大学几位名教授对陈寅恪先生的推誉。曹一听,既然外国人都推崇,就请。”

而据1927年考入清华国学院的蒋天枢所著《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称,“先生之来清华,吴所介也。”吴,即吴宓。据《吴宓日记》,1925年2月9日吴宓向校长曹云祥提出(一)名义为研究院筹备主任。(二)须有全权办筹备处之事,并负专责。此议得到校长同意。12日筹备处成立,开始办公。14日,吴宓向校长曹云祥和教务长张彭春提出聘任陈寅恪为教授事,15日与张彭春就陈的工资事交换看法。16日曹允准聘陈,吴宓“即发电聘之”。

吴宓与陈寅恪为哈佛旧识。吴宓就读哈佛本科时,哈佛研究生俞大维(1897—1993,浙江绍兴人)曾向他单独讲授《西洋哲学史大纲》,并引导其社交活动。而俞大维正是陈寅恪的姑表兄。俞大维向吴介绍其“博学与通识,并述其经历。宓深为佩仰”。陈到美后,又由俞为吴介见。“以后宓恒往访,聆其谈述,则寅恪不但学问渊博,且深悉中西政抬、社会之内幕。”此后,吴一直认为陈是“全中国最博学之人”。

4月27日,吴宓收到陈寅恪来信,告以因“(一)须多购书,(二)家务,不即就聘”。吴叹道:“介绍陈来,费尽气力,而犹迟惑,难哉!”6月25日,《吴宓日记》载:“晨接到陈寅恪函,就本校之聘,但明春到校。”至此,清华国学研究院聘请陈任国学院教授一事即尘埃落定。后陈因父病请假,直到翌年7月8日方到校,任清华研究院导师,并在北大兼课。盛名之下,他朴素厚实,谦和而有自信,真诚而不伪饰,人称学者本色。

其时,吴宓还曾作诗一首赠送陈寅恪:

经年瀛海盼音尘,

握手犹思异国春。

独步羡君成绝学,

低头愧我逐庸人。

冲天逸鹤依云表,

堕溷残英怨水滨。

灿灿池荷开正好,

名园合与寄吟身。

清华国学研究院的主要招收对象,除“国内外大学毕业者或具有相当之程度者”外,还有“各校教员或学术机关服务人员,其有学识及经验者;各地自修之士,经史小学等具有根柢者”。学生经录取后,须按期到院,常川住宿,屏绝外务,潜心研究,笃志学问,尊礼教授,并不得有逾越行检、妨害本院之行为。研究期限以1年为率,但遇有研究题目较难、范围较广、而成绩较优者,经教授许可,可续行研究1年或2年。毕业生不授学位,导师不用学位去引导研究生,而是着力培养他们的学术研究兴趣,使他们能掌握独立研究的能力。

国学研究院招生考试地点在西单牌楼,王国维等教员亲自监考、阅卷。第一届正取30名学生,备取2名,后来到校学习研究一年的有29个人。研究院招到的学生层次也很高,有的从名师学习过,有的还有著作。这些学生虽然在校学习一般只有1年,但是由于本身底子厚,又经名师点拨,学术眼界大为开阔,成材率很高。

国学研究院“学生研究之方法略仿昔日书院及英国大学制度”,分组不以学科,而以教授个人的研究方向为主,在教学上注重学生个人自修,教授专任指导,学生们与教授的关系非常密切。而学生在此短期内,于国学根底及治学方法均能确有收获。

其课程分普通演讲和专题研究两种,后者为学生专门研究学科,共有23类,即经学、小学、中国史、中国文化史、中国上古史、东西交通史、史学研究法、中国人种考、金石学、中国哲学史、儒家哲学、诸子、宋元明学术史、清代学术史、中国佛教史、佛经译本比较研究、中国文学史、中国音韵学、中国方言学、普通语音学、东方语言学、西人之东方学、中国音乐考。“学生报考时,即须认定上列任何一类,为来校后之专门研究,考入后不得更改。本院开学日,各教授将所担任指导范围公布,学生与导师自由交谈,就志向兴趣、学力所近,于该范围择定研究题目为本学年专门研究”。

王国维开的普通演讲有:《古史新证》、《说文练习》、《尚书》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经学(含书、诗、礼)、小学(含训话、古文字学、古韵)、上古史和中国文学等。

王国维曾说过,识字自《说文》始。前辈的大学者,没有一个不用心专研小学的。这是他们能做大学问的基础。王氏之桃李门生、私疏弟子遍充几代中国文史学界。

梁启超开的普通演讲有:《中国通史》(与大学及旧制部合班)、《历史研究法》、《中国文化史》、《儒家哲学》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中国文学史、中国哲学史、中国佛学史、史学研究法、宋元明学术史、清代学术史、诸子等。

陈寅恪开的普通演讲有:《西人之东方学》、《目录学》、《佛经翻译文学》和《梵文—金刚经》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年历学(古代闰朔、日月食之类)、古代碑志与外族有关系者之研究(如研究唐蕃会盟碑之藏文、阙特勒碑之突厥文部分,与中文比较之类)、摩尼教经典与回纥文译文研究、佛教经典各种文字译本之比较研究(梵文、巴利文、藏文、回纥文及中央亚与西亚诸文字译本,与中文译本比较研究)、蒙古与满洲书籍及碑志与历史有关系者之研究等。

赵元任开的普通演讲有:《方言学》和《普通语言学》(乃备研究生及旧制生选修用)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现代方言学、中国音韵学、普通语言学等。

李济开的普通演讲有:《人文学》(每星期2小时,必修)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中国人种考等。

凡普通演讲,研究院诸生皆须往听;旧制清华学生,得该教授特许者,亦可前去旁听。而指导专题研究,则只针对研究院学生。

国学研究院的目标是“用现代的科学方法整理国故”,培养“以著述为毕生事业”的国学研究人才和“各种学校之国学教师”。注重正确的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学术文化,养成做学问的能力和良好习惯。其教学、研究并重,著述甚丰。诸导师议定不编刊物,以免芜杂难精,且荒废学生学业。

以四大导师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以及年轻讲师李济等为代表的清华学者,十分重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主张“中西兼容、文理渗透、古今贯通”,形成了著名的“清华学派”,对清华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培养出了一大批高水平的学术大师,在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可谓光耀西山。

研究院一共招生4届,毕业74人,除有2人退学和4人病故外,实际完成学业68人。其中不乏名师硕儒,刘盼遂(1896—1966,河南淮滨人)、徐中舒(1898—1991,安徽怀宁人)、王力(1900—1986,广西博白人)、罗根泽(1900—1960,河北深州人)、高亨(1900—1986,吉林双阳人)、周传儒(1900—1988,四川江安人)、刘节(1901-1977,浙江温州人)、谢国桢(1901—1982,河南安阳人)、姜亮夫(1902—1995,云南昭通人)、贺麟(1902—1992,四川金堂人)、蒋天枢(1903—1988,江苏丰县人)、陆侃如(1903—1978,祖籍江苏太仓,生于江苏海门)、吴其昌(1904—1944,浙江海宁人)、姚名达(1905—1942,江西兴国人)、张荫麟(1905—1942,广东东莞人)等,日后都成了我国20世纪人文学术的中坚力量。

1925年10月的一天,梁启超在《清华周刊》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双十节”(即每年10月10日纪念辛亥革命胜利的节日)的文章。

10月16日,清华国学研究院召开第二次教务会。梁启超进了工字厅,便见吴宓、王国维、赵元任、李济等人均在座。大家见了他,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梁心中已知原因,且不说破,自管坐到桌前。

果然,王国维笑道:“任公,见了你在《清华周刊》上的文章,可谓尽吐胸中块垒。只是你在清华教书,一面却又振臂高呼,恐怕听众未必云集呢!”

赵元任等人自忖年轻,不好随便与梁启超调侃,只是看着他发笑。

原来,梁启超发表在《清华周刊》上的文章,正是他原拟在“双十节”上演讲的。这大概是他“中止”政治活动以来的第一篇政治性言论。全文洋洋乎13000余言,似乎把憋了多年的牢骚通通发泄了出来。他骂共产党、骂国民党、骂孙中山,大有“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之势。

吴宓看梁启超神色俨然,插上话头道:“梁先生,您说民国是‘不满14岁的小祖宗’,这话说得可太好了!”

梁启超颔首道:“中国的政府,总是一丘之貉,变来变去,永远没有新意。说到底,大同之世渺茫无期。有时候想起康南海,觉得中国人太苦了!”

梁启超的这一番感叹,后来被陈寅恪用一句诗概括:“最是文人不自由。”他们几个人,可算是中国学术界最高代表人物,然而后来毕竟颠沛流离,终身辛苦。这,便是中国社会对本民族才俊的“馈赠”!

当时,中国学术界存在着京派和海派之争。那京派海派,原是京剧界的名词,后来被学术界所沿用。京派学者很注重考据,讲究踏踏实实地搞清每个细节问题,不去谈很大的问题;而海派则只要求对学问有粗线条的把握即可,强调学术的思想性。学术自然应该严肃、认真、扎实,但是并不等于要把自己关到象牙塔里,专门做考据,弄得像三家村学究。学者同样应当关心民族的命运与文化的气脉。 C4rSo71WfIpKdRScJlCv27aJlP8LyTKpkj1Sz5zpmQ6Q0JyMSwWv5TDR5dEhet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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